守著他的小廝正給他打扇，見主家似是驚夢，連忙遞上一杯熱茶：“大人，您喝茶，壓壓驚，可是夢見小小姐了？”

    孟太傅總是掛懷孟鶯，白日念叨，夢見也不奇怪。

    “那倒不是?！币煌霟岵柘露牵闹蟹路鹩惺裁绰涠艘粯?，接連多日的不安困惑之感也散去了。

    孟太傅擦了擦額頭的汗，難得覺得精神好了，起來欲去書房寫寫字。

    沈鈺安再次催動魚鱗，那邊的畫面終于不再是一片水流，反倒是很接近水面的感覺，他隱隱看見了紅石堆積成的河堤——孟太傅早前提過，他家鄉(xiāng)多紅石。

    果然，并非意外，孟太傅的生魂離體，是河伯給出的提示。

    不知為何，他自己的妖魂無法再像上次一樣直接清晰地表達(dá)自己的意思了，只能隱晦地托夢給孟太傅，引他來找沈鈺安。

    收拾了桌面，沈鈺安跟在妙果身邊的神識聽見一片嘈雜，妙果似乎是誤入了一個很熱鬧的地方，她和狐貍應(yīng)該是被沖散了。

    “狐貍？狐貍？你去哪里了？”

    第87章 87.師兄渡離

    妙果出門時其實(shí)還挺順利的，唯一不順利的就是路上的人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他們看什么，我哪里不對勁嗎？”

    妙果問紅毛狐貍。

    “你能有哪里不對？多英氣的小姑娘啊?！?/br>
    “那他們?yōu)槭裁础痹捳f一半，妙果知道哪里不對了，街上沒有年輕女子，僅有的婦人都是將自己裹得男女不辨，且都是上了年紀(jì)不得不出來討生活的。

    像妙果這樣青蔥水嫩的少女，十條街只能找到她一個。

    “這是發(fā)生什么了?！泵罟麑⒍敷铱墼谀X袋上，帷幔遮住自己的臉，卻不能遮住別人往她身上打量的目光。

    她心里有些不適。

    蹲下來挑青菜的時候，那婦人壓低聲音喊她：“姑娘，這青菜便宜予你，你買了菜早些回去吧。”

    “我有錢的，”妙果道，“為什么早些回去??？”

    “這不是錢不錢的，”婦人有些急，“陛下頒布新法令，年輕女子不許在外拋頭露面，有傷風(fēng)化，敗壞名聲的?！?/br>
    “什么玩意？”紅毛狐貍不可思議道，“怎么就有傷風(fēng)化了？年輕姑娘漂漂亮亮的與他何干？這是一個帝王能說出來的話嗎！”

    妙果也很是無言：“為何要頒布這樣的法令啊？”

    夫人卻閉口不言，不再說話了，生意都不跟她做了。

    妙果只好提著籃子去別家買，心想與其問這些聽不到真實(shí)內(nèi)幕的百姓，不如去問藺游。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見到啊，”紅毛狐貍還在震驚，“天哪，你聽聽這像話嗎？年輕女子不許上街？怎么就礙眼了？哪里不妥呀？你們?nèi)俗宓囊律言絹碓奖Ｊ匚叶疾徽f什么了，不許女子讀書習(xí)字，不許女子在朝為官……這不許那不許的一大堆?！?/br>
    “要是他們知道一千年前的女子還能手持利劍上陣殺敵還不得嚇?biāo)懒搜?？這真的是一千年后？可笑啊，萬物生靈皆知雌性生育的力量是直接繼承原初母神的，也由此敬重和保護(hù)同族雌性，只有天道最最偏愛的人族已經(jīng)忘了這回事，將她們變成只用于繁衍的空殼?！?/br>
    它又在講新的知識點(diǎn)，妙果聽著，問了一句：“原初母神？”

    “這個世界生機(jī)的創(chuàng)造神，”紅毛狐貍給她耐心講解，“傳說祂是流浪至此世的第一位神明，在祂到來之前，我們的世界是一片荒蕪之地，祂創(chuàng)造了各種各樣的生靈，并賜予了萬物繁衍的能力，這是神明對此世的恩賜?！?/br>
    “有了生命，靈氣，祂選中幾位不同族類的靈寵作為弟子，開啟了修仙時代。文明更迭交換，歲月流轉(zhuǎn)不息，越來越多的人或妖修煉成仙成神，祂不再是唯一的神明，也慢慢陷入了沉睡，但我們?nèi)匀挥浀玫k，并尊稱祂為原初母神?！?/br>
    “后來呢？”妙果收了一包干果，先摳一個放嘴里，拿一個喂狐貍，剩下的包好放進(jìn)籃子。

    狐貍“咔吧、咔吧”咬干果。

    “后來？養(yǎng)虎為患了，母神的力量削弱，因?yàn)榇耸郎`的壯大，滋生出了‘天道’。天道的力量和母神這個‘外來者’是相對的，此消彼長。天道行事沒有規(guī)則，時好時壞，琢磨不透，只知道它尤其偏愛人族?！?/br>
    “后來一場天災(zāi)，靈氣枯竭了，所有的文明打散重建，人族發(fā)展得最為昌盛，不過近幾百年嘛……”

    紅毛狐貍不做評價了。

    它講故事的水準(zhǔn)比沈鈺安高，妙果聽得心神馳往，修仙時代到底是多么有趣的一個時代啊。

    路過一家叫做周記點(diǎn)心鋪的店，妙果被吸引住了，她墊著腳看了看，排隊(duì)買糕的人很多，聞著又香，她有些心動。

    紅毛狐貍嗅了嗅，鼓動她買。

    “那好吧，可以再買些?！泵罟c(diǎn)著手里的銀子，精打細(xì)算。

    沒想到排了很久的隊(duì)，店家不賣她。

    “為什么不賣給我？”妙果沒露出臉，聽聲音看身段實(shí)在顯得年輕，身邊也無丫鬟仆從，賣糕的伙計(jì)便看輕她。

    “大街小巷上如今可沒有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自己出來的，誰知你是不是花樓里出來逛的姐兒？來我家買糕都污了我家的招牌！”

    “花樓里的姐兒？”妙果沒聽懂，紅毛狐貍給她解釋。

    “就是妓女，在人族里名聲很不好的一類人?！?/br>
    妙果隱約明白那不是個好詞，她還沒跟潑皮吵過架，只是解釋道：“我不是姐兒，你不必有這種顧慮?！?/br>
    伙計(jì)卻并不買賬，他大聲道：“你不是姐兒怎么青天白日就自己出來了？滿大街就你穿得紅艷艷的，誰知你不是在招攬晚上的客人呢！”

    這實(shí)在是很下流的揣測了。

    他不僅引來更多人圍觀妙果，還要去搶妙果的籃子，嘴里不干不凈：“你裝的什么上街呀，不是夜里攬客用的物什吧……”

    妙果側(cè)身一躲，從小荷包里取出帶鞘的雙月，一下子將伙計(jì)的頭壓在了他家的糕餅架上，刀身出鞘半寸，她聲音很穩(wěn)很冷：“我說了不是姐兒，你嘴上再沒遮攔，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伙計(jì)居然掙不開她的壓制，臉壓壞東家不少糕點(diǎn)，知道碰上個硬茬子了，又開始說好話賠笑：“小的知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開小的吧……”

    紅毛狐貍嗤笑一聲。

    妙果收了刀，狠狠在他腿彎處打了一下，伙計(jì)吃痛跪在地上，她又問：“你家的糕不是我碰的，不該我賠吧？”

    店鋪的真正老板已經(jīng)聞訊出來了，看見她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握刀的手就發(fā)憷，連忙搶話道：“不用不用！女俠您別壞了心情！小店額外賠您一包糕點(diǎn)吧……”

    “不必。”

    妙果掉頭就走，行人默默讓開，再不敢隨意看她了。

    她的好心情被壞了個干凈。

    沒走兩步呢，迎面走來一隊(duì)守衛(wèi)，看見妙果后不由分說就要抓。

    站著不跑就是傻瓜，妙果立刻撒腿跑了，她一邊躲一邊聽見有人喊：“就是那穿紅衣的女子！她目無法紀(jì)，當(dāng)街行兇！”

    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還能扣上當(dāng)街行兇的帽子。

    紅毛狐貍就是此時與妙果分散的，它跳到屋檐上去撥拉閑置的竹竿，為妙果擋住追兵，再跳下來追妙果時迎面被一個竹筐扣下面了。

    待它鉆出來，妙果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妙果？小果子？”

    它正要抬爪走動，一片黑色陰影直接將它整個卷入地下。

    “狐貍？你去哪了？”妙果跑出巷子，察覺狐貍沒跟上來，回頭看時已經(jīng)身處一片寂靜的河岸，兩岸河堤都是她沒見過的紅石修砌。

    沒有異常的氣息，這里干凈祥和，遠(yuǎn)處還有人家升起裊裊炊煙，不是幻境。

    妙果心里一沉，她可能是踩到縮地千里的陣法了。

    師兄與她聯(lián)系的神識也斷開，不用多想，妙果知道是誰將她帶到這里了。

    有苦澀的藥香襲來，手中籃子一輕，那人直接拿走她買的干果，抓了一個放進(jìn)嘴里。

    很相熟一樣與妙果搭話：“太甜的零嘴吃了壞牙，還是要多吃飯?！?/br>
    妙果扭頭盯著他，果然是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離先生。

    此時盛夏，他披著厚厚的狐裘，對妙果露齒一笑：“怎么，生氣我將你帶走？”

    “……”

    妙果后撤一步，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動了。

    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凝視著離先生，她問：“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離先生拍了拍手，將干果給她放回去，逼近妙果兩步，“帶你回蓬萊?！?/br>
    他在撥弄妙果的頭發(fā)，發(fā)飾上的小鈴鐺被他攪得亂晃亂響。

    妙果很抗拒與沈鈺安除外的任何人靠得這么近。

    “我從沒去過蓬萊，也就沒有回去的說法，你認(rèn)錯人了。”

    “別說傻話，”離先生彎著腰，他強(qiáng)行捧起妙果的臉，四目相對，妙果看見他的瞳孔是濃郁的紫，“你不想回去見見大師姐嗎？她最疼愛你，你卻偷偷跑出來這么久，連累我也不能回去。”

    “妙果，少主，你不可以這樣自私。”他渾身上下都是冰冷的，手貼著妙果的這一會兒功夫，她覺得腦子都要被冷氣凍住了。

    “把手放下別碰我行嗎，”妙果牙齒打顫，很厭煩他自說自話，她努力忍著情緒不觸怒他，“我不認(rèn)識你，也沒有師姐，我所學(xué)皆來自蓬萊不錯，但我只有一個同門師兄，他亦是我的夫君。所以你一定是認(rèn)錯人了?！?/br>
    “……”離先生古怪地笑了一下，沒有對沈鈺安做出評價，他放開妙果的臉，在她頭上拍了一下。

    “我才是師兄，你的渡離師兄?！?/br>
    妙果的魂好像一下子被他拍散了，瞳孔中的墨色暈染，直到一點(diǎn)眼白也不剩下。整個人呆滯成木頭。

    自稱渡離的男人捂著嘴咳嗽兩聲，紫色的魔氣從他腳下蔓延出來，寬闊的河面被魔氣逼出兩道水墻。

    一座似獸非獸的石像顯露出來。

    “走吧?！?/br>
    渡離沿著水階踏下河岸，妙果四肢僵硬地跟在他后面，走到石像身邊后，一陣白光乍現(xiàn)，二人消失在原地。

    不過一息功夫，空氣一陣扭曲，察覺不對的沈鈺安也出現(xiàn)在這里，河水都尚未合攏，他飛快掃視一圈。

    妙果提出門的小籃子丟在河岸上，主人不見蹤跡。

    他揮劍斷水，奔向河中石獸，手剛剛搭上去，整個人就被一陣白光包住。

    河水恢復(fù)平靜，一個巨大的紫色陣法隱隱浮現(xiàn)。

    第88章 88.回溯·開篇

    妙果并非全無感知，她能感覺到身體強(qiáng)制吸收了最后一片碎片。

    靈力暴漲，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抽取，不見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