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來就是和順的性子，從不會與人為難。

    太子盯著他反問：“只為王爺分憂，卻枉顧洛之蘅的意愿？”

    見太子不打算輕拿輕放，趙明彰嘿嘿一笑，也不再故作姿態(tài)：“就知道瞞不過兄長，今日這出，確實是我故意而為?！?/br>
    “你幾時有興致插手起旁人的家事了？”太子不咸不淡地道。

    “不是插手旁人的家事?！壁w明彰認真糾正。

    “那你方才橫插一腳是為何？”

    趙明彰沒有回答，反而問他：“兄長來南境已經(jīng)數(shù)月，最遲中秋前，也該回京了吧？”

    太子蹙了蹙眉。

    瞧見他面上的抗拒之色，趙明彰不由笑了笑，道：“南境與盛京相隔南北，兄長儲君之尊，輕易不得離京。小郡主待嫁之齡，日后少不了被后宅所困。此次一別，兄長想要再見小郡主一面，恐怕難如登天?！?/br>
    太子沒來由地生出一股躁郁：“你到底想說什么？”

    趙明彰正兒八經(jīng)地朝他作揖：“只盼兄長能得如意良緣。”

    太子霎時明白他的用意，不由斥道：“什么如意良緣？我對洛之蘅并無男女之情?！?/br>
    “哦?！壁w明彰乖巧點頭。

    太子一噎。

    趙明彰若是不信，他有足夠的解釋能有理有據(jù)地駁斥。

    可這樣一副“兄長說什么我都相信”的模樣，反而讓他無所適從。

    繼續(xù)澄清，倒顯得他斤斤計較，欲蓋彌彰。

    就此作罷，可趙明彰分明只是嘴上信了，心中卻不然。

    沉默半晌，太子捏了捏眉心，疲憊道：“這件事——”

    “這件事不如就請崔老將軍幫忙吧。”

    太子動作一頓，抬眸看他。

    趙明彰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本想著兄長對小郡主有意，又礙于王爺不好表意，這才想著為兄長鋪橋修棧，好助兄長心想事成。可既然兄長并無此意，那便不好叫兄長毛遂自薦了?！?/br>
    “我離京時，得知崔老將軍在為兄長擇選太子妃，眼下正對京中各家年輕一輩了如指掌。兄長若忙于政務(wù)無暇他顧，不如將幫小郡主覓得佳婿一事交給崔老將軍?！鳖D了頓，趙明彰無辜地詢問，“兄長以為如何呢？”

    *

    寧川的街頭人聲鼎沸，充斥著熱鬧景象。

    胡同里鐵匠鋪的后院卻殺氣騰騰。

    劍刃相擊，鏗鏘錚鳴之聲不絕于耳。手持武器的兩人身形急速變換，快得只余殘影。枝葉被劍氣所傷，簌簌而落。還未在地上躺得安穩(wěn)，便又被勁風裹挾著飄在空中。

    兩人的招式令人眼花繚亂，冬凌揉了揉眼，索性觀察起命運坎坷的枝葉來。

    不多時，陽起露出破綻，而后便被太子抓住機會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一個錯身，太子尖銳的劍尖便直抵他的眉心。

    陽起呼吸一滯。

    太子面無表情地收了劍，看也不看他，顧自練起招式來。

    陽起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提著劍退出戰(zhàn)局，有氣無力地倒在階上。

    冬凌幸災(zāi)樂禍道：“不是說要同殿下打到天昏地暗？”

    陽起雙目無神，抬起手“啪”地捂住眼：“天暗了?！?/br>
    冬凌：“……”

    兩人一人癱著，一人站著，不約而同地望向獨自練劍的太子。

    沒人對招，太子依然威勢不減。長劍仿佛長在他手中，一招一式都游刃有余。劍刃刺向虛空，劍氣凌厲，招式?jīng)皼啊?/br>
    陽起抱著劍鞘“嘶”了聲。

    方才對招中沒空細想，如今空閑下來再看，殿下練劍這勢頭，怎么看著不大對勁？

    他屈肘撞了撞冬凌，問：“殿下碰見什么煩心事了？”

    冬凌訝異地瞥他一眼，像是震驚這塊木頭居然也能瞧出端倪。

    陽起不服氣地翻了個白眼：“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好。”冬凌好整以暇，“那你再猜猜，殿下是為何事煩心？”

    陽起當真歪著腦袋思考起來：“殿下在南境，盛京的腌臢事擾不到他；至于政務(wù)，殿下向來游刃有余，縱是有難處，也不會躲著來練劍……莫非，又是因為小郡主？”

    一語中的。

    冬凌這下是著實驚了。

    見他這幅反應(yīng)，陽起心知自己是猜對了，洋洋得意道：“都說了，我已不是之前的我！”

    得意完，又湊上去催促道：“快說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這事兒啊——”冬凌拖長音調(diào)，眼風止不住地往太子身上掃，慢吞吞道，“是南境王想要殿下為小郡主擇選佳婿，但是殿下不愿意?！?/br>
    話音剛落，利劍順勢橫滑，長勢喜人的枝條聞聲折斷，“唰”地落在地上。

    冬凌忙不迭補充：“錯了錯了。是小郡主不愿意，殿下顧念小郡主的意愿，這才左右為難。”

    “殿下合該為難?！标柶痤H為認同地點點頭。

    冬凌瞥他一眼：“怎么說？”

    陽起振作精神，直起身來同他細說：“你看啊，這世無其二的良婿就在眼前，南境王偏要舍近求遠，要殿下找出一位能和他本人媲美的才俊來，這不是強人所難是什么？”

    “……”

    冬凌瞧著陽起煞有介事嘆息的模樣，一陣窒息。

    他索性瞥開眼，眼不見為凈。

    院中太子依然將劍舞得虎虎生風。

    冬凌深吸口氣，清清嗓子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樁事啊，可正中殿下的下懷呢?！?/br>
    “哦？”陽起奇道，“其二是什么？”

    “咱們殿下早先便與我說要'親自'為小郡主擇選一位好夫君。那時苦于身份，只好暗中為之。如今南境王正兒八經(jīng)地托付給殿下，等于是過了明路，豈不是正合殿下的意？”

    “你說便說，這么大聲做什么，我又沒有耳疾?！标柶鸢欀既嗳喽?，又困惑問，“既然是合了殿下的心意，那殿下眼下煩躁什么？”

    “要不說呢?！倍杩粗褐械奶?，故意揚聲道，“殿下如愿以償，合該高興才是，怎么反倒心事重重呢？”

    太子仿佛沒有聽見，依舊行云流水地出著招。

    冬凌暗暗可惜激將法沒奏效，恐怕要白瞎了世子殿下的一番安排。

    正愁腸百結(jié)著，眼前一花，那柄寒光閃閃的劍忽然脫手，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從他臉側(cè)擦過，“噔”地一聲刺入漆住，劍柄憑空顫了幾顫。

    冬凌只覺心跳驟然一停，下一瞬，才心有余悸地沉出口氣。

    太子直起身，將手中的劍鞘隨意一甩，大步流星地往出走。

    “不用跟?！?/br>
    冬凌要追的動作一頓。

    陽起看得一頭霧水，遲疑道：“殿下這是……不高興了？”

    “是惱羞成怒?！?/br>
    “惱什么？”陽起愈發(fā)不解，“咱們先前討論殿下的事，也沒見他生氣??？”

    冬凌心照不宣地笑笑，高深莫測道：“人啊，要直面真正的自己之前，總要掙扎一二。”

    陽起：“……”

    第48章

    入夜時分,洛之蘅沐浴完畢，穿了身輕薄的素色寢衣，長發(fā)濕漉漉地披在肩上。

    半雪利索地在內(nèi)間整理寢具,平夏拿著滑軟的布帛給她絞發(fā)。

    桌案上的燭光散著昏黃的光,洛之蘅手中拿著一本賬冊慢慢翻閱。

    半晌,她問：“崔公子還沒有回府？”

    “沒有?！逼较妮p聲道，“奴婢和門房交代過,若崔公子回府便讓他們素來回稟?！?/br>
    “讓他們不必再盯著,這時候不回來想必今夜是不會回來了。”洛之蘅垂了眼。

    “他不回來能去哪里——”還未說完,頓時收了聲。

    堂堂太子，哪里會缺落腳之處。

    平夏暗笑自己昏了頭，忍不住抬眼看向銅鏡。

    因著要翻閱賬冊,洛之蘅微垂著頭,纖細修長的頸部彎出流暢的弧度，平滑的鏡面映著她的側(cè)顏，隨著燭光的搖曳似隱似現(xiàn)。影影綽綽間,更添韻味。

    她面色如常,仿佛看賬本看得十分專注,但平夏卻不由在心里嘆息。

    她雖未候在膳廳,但過了一日，總能弄清事情的原委。

    郡主尚無婚嫁之意,但王爺這回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任憑郡主勸了他許久,也不肯動搖分毫，執(zhí)意要為郡主尋一位贅婿回來。甚至還牽扯上了太子……

    昨日郡主只顧著勸服王爺,今日想從太子這里著手，偏偏太子一大早就沒了蹤影,甚至有夜不歸宿的趨勢……

    原本干燥的布帛被濡濕，平夏換了一條新的，繼續(xù)覆在發(fā)上擰絞。

    想了想，她低聲勸道：“王爺主意已定，郡主就算能說服崔公子，王爺也不會輕易罷手的?！?/br>
    “我知道。”洛之蘅想到這里，又是一陣頭疼，“我及笄一年多，本就到了成婚的年歲，卻一直未曾相看。阿爹嘴上不說，心里也是著急的。只是更舍不得我出嫁，才由著我的性子拒了那么多人的求娶。如今想明白可以招贅，自然不會再輕易揭過此事。若是先時幫我相看是為了擺脫林家小公子的糾纏，如今卻是實打?qū)嵉貙⒋耸路旁诹诵纳?。?/br>
    洛之蘅能理解趙明彰的好意，但他的提醒，卻著實給她添了不少煩惱。

    平夏看她眉目間染上愁緒，頓了頓，遲疑道：“若不然……郡主干脆應(yīng)了王爺吧?？倸w——”

    “總歸年歲到了要成婚是吧?！甭逯看鬼m(xù)上她的話。

    平夏抿了下唇，謹慎地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