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羅曼史 第24節(jié)
“你要進(jìn)來?”安德烈問。 “不然呢?”喬抒白晃晃手里的盒子,“我又不是快遞員?!?/br> 安德烈不情不愿地讓開了,由喬抒白走進(jìn)去,點著靠墻的一扇門:“那里是冰箱?!?/br> 喬抒白開了冰箱,里頭空無一物。 他蹲著把保溫盒打開,剛想回頭遞一根給安德烈,猛然發(fā)現(xiàn)安德烈不知何時,無聲地貼在了他的身后,也蹲著,呆呆瞪著他,表情十分駭人。 喬抒白一個激靈,抓著冰棍用力朝安德烈胸口戳過去。 安德烈吃痛地叫了一聲,委屈又生氣地說:“你干什么?!?/br> “……沒什么?!眴淌惆字苯影驯睾腥M(jìn)冰箱,站起來,環(huán)視四周,剛想提出帶安德烈離開的想法,安德烈先一邊揉著胸口,一邊說:“你讓我查的,摩區(qū),我jiejie的監(jiān)控。我查完了。很奇怪。” 喬抒白一驚,問:“什么奇怪?” “你跟我來?!卑驳铝业?,帶他去了工作間。 工作間比外面稍暖些,一進(jìn)去,安德烈就把門關(guān)上了。 工作間的電腦屏幕都亮著,有一臺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攝像頭監(jiān)控畫面,位置讓喬抒白覺得熟悉,過了兩秒,他反應(yīng)過來,攝像頭似乎正對九號巷大樓。 “這個攝像頭?!卑驳铝易谝巫由希驳诫娔X前,敲擊鍵盤,剛想和喬抒白解釋,不知怎么回事,屏幕突然不動了。 安德烈變得有些煩躁,手指在鍵盤上敲打,嘴里罵罵咧咧地。 這時候,喬抒白忽的從體內(nèi)聽見了展慎之的聲音。 展慎之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和硬,幾乎瞬間便讓喬抒白軀體僵直:“快走?!?/br> “……” 喬抒白后退了一步,聽見展慎之說:“他所謂的投資公司是個空殼,只給sugar zone轉(zhuǎn)出過資金。投資公司的資金來源被從摩區(qū)、馬士島區(qū)到上都會區(qū),洗過很多次,但最初的現(xiàn)金轉(zhuǎn)出人是梅蜜?!?/br> “你記不記得舒成偶然發(fā)現(xiàn)的尋人啟事?那女孩兒在第九大街附近消費過兩次。” 電腦屏幕上的畫面終于動了,安德烈轉(zhuǎn)頭,一無所知地對喬抒白說:“你看這個畫面,這是一個聯(lián)網(wǎng)的偷拍攝像頭,我以前,不知道有。3月15號我jiejie進(jìn)樓之后,沒出去過?!?/br> “別聽了??熳??!闭股髦叽賳淌惆祝叩眉?,又說,“我在趕回來,但沒這么快?!?/br> 喬抒白大腦一片混亂,又往后退了一步,他手插在口袋里,嘴唇微抖著,問安德烈:“是嗎?她告訴你去馬士島區(qū),但沒出這棟樓?” 安德烈皺了皺眉頭:“我爸說的。” 喬抒白呆了呆,看著他,安德烈突然像說漏了嘴似的,瞪大眼睛,手包住嘴巴,搖搖頭。 這時,喬抒白感到身后有一陣?yán)滹L(fēng)襲來,他回頭,看見大樓的保安站在門口。 他是個壯實,高大的中年男人,全身彌漫著吸煙過度的臭味,面無表情地盯著喬抒白,他的眼白很多,瞳仁很小,嘴部微突,像一匹巨大的狼。 下一秒,喬抒白聽見安德烈在他身后輕輕地說:“爸爸?!?/br> 第30章 余溫 安德烈的工作室中僅剩的溫暖,也被門外的冷氣稀釋了。電腦屏幕繼續(xù)閃動著,倍速播放攝像頭記錄下的畫面。 空氣如同一種無色無味的冰冷的膠體,黏稠地拉扯住喬抒白的四肢。喬抒白定在原地,腦海的潮水終于退去,浮現(xiàn)出第一次來二號大街九號巷102室時,安德烈對他含糊地一語帶過的身世——由養(yǎng)父母撫養(yǎng)長大。 養(yǎng)母離開后,養(yǎng)父將這套房子留給他和梅蜜,不再住在傷心地。 由頭至尾,安德烈從沒說他的養(yǎng)父離開了九號巷大樓。 中年保安把目光從喬抒白臉上移開,看向安德烈,叫他的小名:“安迪,什么時候交了新朋友,怎么不告訴爸爸?” 他白色的襯衫染滿污漬,粗硬的黑發(fā)里密密地夾雜著銀絲,眼白渾濁,眼睛一轉(zhuǎn),親切地笑起來,咧嘴露出一口蠟黃的爛牙。 安德烈如同一只被馴化的小型獸類,柔弱地喏喏道:“爸爸,你讓我盡量不要和你說話?!?/br> “喔,我想起來了,是的,”他的養(yǎng)父點點頭,唱詩似的夸張地說,“你做得對?!?/br> 喬抒白緊緊盯著他令人作嘔的牙齒,展慎之的聲音又響起:“我聯(lián)系了方千盛,他帶了一支突擊小隊正在過來。拖著,別激怒他?!?/br> 喬抒白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理解展慎之說話的內(nèi)容,也分辨不清他的語調(diào),甚至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引得安德烈的養(yǎng)父朝他看來。 喬抒白下意識將視線往下移,猛然看見了一小塊黑色。 安德烈的養(yǎng)父戴了一雙手套。手套大約長到手腕上方五厘米,起了球的黑色布料包裹著厚實的手,幾乎要被粗大的指關(guān)節(jié)勒破。 在路易酒店,喬抒白趴著擺出難以啟齒的姿勢,吐出叫聲,遭受fred羞辱的晚上,fred打開的視頻里,也有這樣一雙指尖凝結(jié)著硬塊污垢的黑手套。 fred把喬抒白送給咪咪的藍(lán)色戒指放在手心,將臺燈的光照在戒指上,好讓喬抒白更容易地看清它。 fred炫耀戰(zhàn)利品,尖聲譏諷他在軟件上捕獲的都是濫交的妓女。 喬抒白的眼神被黑手套的指尖牢牢地吸住,記起咪咪收到戒指時的表情。 咪咪喜歡藍(lán)色,所以她很開心。所有在摩墨斯星星俱樂部里工作的跳舞女郎,她們的快樂都很簡單,收到薪水的短信提示,俱樂部每月的公休,耶茨每季度的雨天,穿上漂亮的衣服走上街頭,因收到禮物而忘記現(xiàn)實煩惱的剎那。 在此間,喬抒白也將一切串聯(lián)了起來: 梅蜜在九號巷大樓里消失。 失蹤女孩在大樓對面商鋪有消費記錄。 實際出資人要層層遮掩自己的身份。 lenne和fred將線索指向像面紗一般的馬士島區(qū)。 還有這棟位于摩區(qū)罕有的僻靜區(qū)域的,厚實到怪異的建筑本身。 他終于有了答案。 喬抒白抬起頭,也對黑手套的主人靦腆地笑起來:“伯父,您好,原來您就是安德烈的爸爸。我叫喬抒白,是安德烈的朋友?!?/br> “你好,叫我哈代。”戴著黑手套的手朝他伸過來,喬抒白抬手和他握了握。 手套很臟,很久沒洗過了,布料理應(yīng)是柔軟的,卻沾滿了怪異的凝固物。喬抒白聞到腐壞的膠水味,懷疑自己的手也臭了。 “客廳里那些垃圾食品是安迪讓你買的吧?”哈代慢吞吞地說,“這孩子,就愛偷偷吃我不讓他吃的東西?!?/br> 喬抒白禮貌地沖他點點頭:“不好意思,我下次不買了?!?/br> 安德烈大概信以為真,在喬抒白身后發(fā)出不滿的嗚咽。哈代掃了他一眼,他便噤聲了。哈代又開口:“你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除了梅蜜之外,安迪還沒交過朋友?!?/br> “我是星星俱樂部的舞蹈女郎領(lǐng)班,安德烈擔(dān)心梅蜜,聯(lián)系我詢問,一來二去,我們成了朋友?!?/br> 哈代瞇起眼睛,過了幾秒,突然大笑了兩聲:“誤會。梅蜜沒失蹤。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到梅蜜了,她在馬士島區(qū)度假呢。”又對安德烈道:“等我們搬到馬市島,就能見著她了。” 喬抒白回頭看了安德烈一眼,他臉色蒼白,坐在椅子上,縮著肩,天真地點點頭:“好的?!?/br> “你們要去馬士島區(qū)嗎?”喬抒白主動加入了話題。 哈代說是:“在這兒待得太久了?!倍笤掍h一轉(zhuǎn),突然問:“安迪,你還沒帶你這位小朋友在家里逛過吧?” 安德烈“啊”了一聲,哈代說他真沒禮貌,冷不丁湊近,下巴上蓄起的胡須幾乎要戳到喬抒白臉上:“安迪,你好好工作,我?guī)惆讌⒂^參觀,怎么樣?” 安德烈嗯嗯啊啊的,把頭轉(zhuǎn)回了屏幕。 哈代貼著喬抒白,輕聲耳語,熱乎乎的臭氣噴在喬抒白耳廓上:“你看你前兩次來,沒待多久就走了。” “……喬抒白。我怎么說的?”展慎之忽然低聲提醒。 線人守則第一條,不要擅作主張涉險。 喬抒白很希望他的監(jiān)視器能有靜音功能,沒理會展慎之,跟著哈代走出了工作間,看哈代關(guān)上了工作間的門。 哈代比展慎之矮了半個頭,身體很寬,像一塊豎放的磚碑。 房里陰冷昏暗,他領(lǐng)著喬抒白經(jīng)過走道,在轉(zhuǎn)角停下來,低頭看著喬抒白,以一種粗而低沉的聲線對喬抒白說:“貝蒂,你真該去當(dāng)個條子??上Р顐€搭檔?!睂⑹种刂卦趬ι夏程幣牧藘上?,墻面“嘎達(dá)”響了響,突然往外彈了一寸。 黑色的手套勾開墻面,厚墻里藏著一條狹窄的石道,石道內(nèi)如冰窖一般冷,白氣從里頭噴出來。 喬抒白被凍得閉了閉眼,安靜地轉(zhuǎn)頭,看著哈代。 “想跟我進(jìn)去看看嗎?”哈代咧嘴一笑,“把你右邊口袋里的東西和手機都丟在地上。當(dāng)然,要是你想斷條胳膊,被我拖進(jìn)去,也可以不丟?!?/br> 在展慎之近乎威脅的阻止聲中,喬抒白把電擊器和手機都扔了。哈代拿一個小儀器對著他上下掃了掃,道:“比條子干凈多了。” 走進(jìn)石道,沒走幾步,喬抒白的雙手止不住地發(fā)起抖來。 哈代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你冷嗎,貝蒂?” “你什么時候知道是我的?”喬抒白問。 “你第一次來,”哈代繼續(xù)往前走,聲音又冷又邪性,“你的痣真漂亮,腰又細(xì)又白,真看不出是個男人。” 他站定了,回頭注視著喬抒白,問:“你也跳舞嗎?” “我不跳?!?/br> “那你懂不懂舞蹈?”他突然指著喬抒白右手邊的豎長條形石磚,靠近他,按了鑲在石上的一個不易發(fā)現(xiàn)開關(guān),石道里突然亮起華麗的燈,磚里好似也有一盞燈朦朦朧朧亮了起來。 喬抒白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石磚,而是一個豎放著蓋著玻璃的透明冰柜。 或許是因為低溫、濕度和時間,玻璃上凝了一些雪霜,變得模糊,喬抒白靠近了,貼在玻璃上往里看,看見了一張他熟悉的臉。 咪咪閉著眼睛。 她臉上有淤青,濃密的頭發(fā)梳成一個圓髻,穿著不怎么合身的粉紅色芭蕾服,四肢被固定在一塊黑色木板上,擺出一個芭蕾舞的彎曲暖身姿勢。 “本來我太太放在這兒,她也是個愛跳舞的婊子,跟我來耶茨前是國家芭蕾舞劇團的替補,當(dāng)妓女賺了不少錢,給我拿來造這棟房子,所以我把她放在第一個柜子,”哈代滿足地告訴他,“不過釘了太久,前幾個月掉下來了。我就換成了她。” 哈代像個狂熱的講解員,嘴里噴著唾沫:“這是你的女朋友,對吧?” 喬抒白幾乎沒聽,扒在玻璃上的手被快冰住了,他將手移開一些,又癡癡地看了柜中一眼,問哈代:“這里有多少女孩?” “十三個?!惫詰俚赝白?。 “梅蜜也在嗎?” 哈代突然冷冷瞥他一眼:“梅蜜不在?!?/br> “她真在馬士島了,”他又沖喬抒白咧開嘴,“是我和安迪在馬士島區(qū)新房子的第一件藏品,昨天已經(jīng)運過去了。本來我也不想這么對我的女兒,可她太不聽話了。” 他惋惜地?fù)u著頭,放慢了腳步,貼近喬抒白,表白一般道:“你是第一個陪我欣賞的人,上次那個條子掙扎得厲害,我把他拖到焚化爐里,整條道上都是血,我擦了好幾天。還是你識趣,貝蒂?!?/br> “就是報警這一步笨了點,你可把那單槍匹馬來探案的條子害死了,”他咧開嘴,“我連安迪都防了一手,你還想讓警察想找我?” 喬抒白靜靜看著他,他用黑手套拍了拍喬抒白的臉。 臭氣在冰道里緩慢地擴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