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羅曼史 第42節(jié)
他昨天被展慎之折騰一夜,全身脫力,跪在床頭柜旁,打開密碼箱,拿出一支康復劑,為自己做了注射。然而身體的疲勞消失后,不舒服仍舊沒有結(jié)束,手指是冷的,大腦也像停轉(zhuǎn)了。 喬抒白開始設想最壞的結(jié)果,卻想也想不出來,因為這只是一件染了血的風衣,而他和展慎之重遇后的種種,如果真的要細數(shù),恐怕是挑揀不出一句真話。 - 看見了那件應該不屬于喬抒白的風衣后,展慎之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他回到下都會區(qū),按著訂好的日程繼續(xù)工作。 傍晚時,喬抒白給他發(fā)了一條信息,是一張電影票據(jù):【我?guī)Ы鸾饋砜措娪啊!?/br> 展慎之忽而想起溫悅和自己提過,喬抒白的影院年底會開,隨口問他:【你自己的電影院什么時候開?】 喬抒白很久才回他【你猜】。 展慎之忙著和競選團隊開會,不繼續(xù)發(fā)消息閑聊了,等會議結(jié)束,時間已經(jīng)很晚,見手機上喬抒白給他發(fā)了【晚安】,這天的電話便也沒有打。 接下來一整周,展慎之忙于競選和工作。 周日,一個跨區(qū)致幻藥售賣集團,可能新的動向。據(jù)線人說,這批致幻藥會在凌晨,從新教民區(qū)運往下都會區(qū)。 深夜,展慎之帶著一支突擊隊前去,沒想到對方武器充足,激烈地反抗起來,幸好后援來得及時,警方雖有幾人負傷,但無人有生命危險。 為了保護證據(jù),展慎之后背被激光槍燒傷了幾道。 和同僚們一起到下都會區(qū)的醫(yī)院,院長給他安排了一間單人的病房。 醫(yī)生給展慎之檢查了傷口,確認沒有大礙,他坐在病房里,等待護士來包扎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敲門進來了。 “慎之?!?/br> 展慎之回頭去看,楊雪站在門口,闔上了門,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她還是平時的打扮,灰發(fā)挽成發(fā)髻,戴著一副珍珠耳環(huán),連臉上的紋路,都和展慎之上次見她時沒有兩樣。 “好久不見,”她走近了一步,“傷得重嗎?” 展慎之聳聳肩:“小傷?!?/br> 他沒什么與她聊天的欲望,重新背過身,打開手機,想問問喬抒白睡了沒,又聽見她說:“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作為看你長大的長輩,一個真正關心你的人,我不能看著你被人蒙騙卻置身事外,我必須得告訴你,不管你想不想聽?!?/br> 展慎之放下手機,側(cè)過臉看她:“我確實不想聽?!?/br> 她頓了頓,提高了聲音:“難道你一點都不懷疑他對你說的故事?” 展慎之沒有被她的情緒影響,實際地對她說:“楊校長,我以前也不懷疑你?!?/br> “……”楊雪張了張嘴,心中受傷,又覺得難堪。 從前,展慎之一直把她當做尊重的長輩,她也將他當做兒子看待,如今卻變成得劍拔弩張,信任全無,即便有過心理準備,還是十分痛心。 她沉默了幾秒,才說:“我承認,答應展市長,為你做格式化處理,是我做錯了。但關于喬抒白的事,你真得聽我說。” “你記不記得你在他體內(nèi)植入過監(jiān)控儀?”她說得有些艱難,“我這里也能看見一些數(shù)據(jù)?!?/br> 如果不是事情已經(jīng)向著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她真的不愿再插手展慎之的感情。 展慎之愣了愣,緊皺起眉,用幾乎是嫌惡和被冒犯的語氣盯著她問:“你偷看喬抒白的監(jiān)控?” “我沒看很多,慎之,我不是看,”她沒想到展慎之的反應這么大,趕緊解釋,“我能調(diào)用到原始的傳輸代碼,我是在里頭搜索了,我也只想告訴你,在我給你做情感格式化之前,你和喬抒白,從頭到尾都沒有確定過關系。你離開摩區(qū)去前哨賽的時候,只說你會考慮你們的未來,他騙了你,你懂不懂?” 展慎之看起來也有些震動,但更多是懷疑與不信任。 沉默了片刻,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似乎再怎么說,也無法撼動展慎之,猶豫再三,終于下定決心,問他:“慎之……如果,我可以幫你把你格式化的記憶重新復原,你愿意嗎?展市長不知道我今天來找你,我也不會告訴他這件事?!?/br> “當時不是說辦不到嗎?”展慎之的表情還是冷靜,也并不買賬,“我也不能確定你是不是打算再給我格式化一次?!?/br> 楊雪頓了許久,低聲對他說:“你不想知道你們發(fā)生過什么嗎?我可以用我的生命發(fā)誓,這次我不會再騙你了?!?/br> 第54章 復原(二) 楊雪三十五歲告別家人,加入耶茨計劃的時候,不曾想過,她將在這里度過她的一生。 起初,生活于她是簡單的。 她是耶茨計劃初建勞工體設計二組的負責人,隨著開荒者們來到的這顆星球,雖然與想象中大為不同,工作很苦,但那時的開荒者們都很團結(jié),不像現(xiàn)在四分五裂?;饡o了她們配置了增長壽命的醫(yī)療艙,足夠她們在這里度過比想象中更長的建設時光。 楊雪從來是個情緒穩(wěn)定的人,建設耶茨過程中,種種可怖的意外,都從未讓她失措過。 然而,從勞工體混血實驗成功的那一刻起,或者說從她擔任戰(zhàn)術(shù)學校校長一職,來到展慎之身邊,保守著秘密,成為他的師長開始,她突然成了一個容易緊張和不安的人。 她代替市政廳,守護著展慎之,守護耶茨未來的希望,見證他成為了一個正直、優(yōu)秀,暫且是幸福而不自知的青年警察。 展慎之的生活那樣簡單而理想化,幾乎懸浮在整片耶茨大陸之上,以至于他去了摩墨斯區(qū)后,被人如此輕而易舉地趁虛而入,在他的生命中摻進了不潔凈的污漬,最終導致難以修復的結(jié)果。 喬抒白是最根本的病灶,楊雪現(xiàn)在已看得很清楚。 展慎之和喬抒白重逢后,她沒有知會展市長,從后臺重啟了喬抒白的監(jiān)視器,在復雜、斷續(xù)的原始數(shù)據(jù)中,偷偷分析著他的一舉一動。 在她看來,喬抒白是個徹底的反社會分子,撒謊像喝水一樣簡單。 原本,楊雪擔心再加以干涉,反而會導致展慎之更加叛逆,他們在一起,暫時沒有造成重大損失,而且展慎之變得圓滑了,在政界活躍了起來,事態(tài)奇怪地朝著他們希望的方向發(fā)展,楊雪便只是在數(shù)據(jù)流中靜靜觀測著。 然而,幾周前,喬抒白在摩墨斯區(qū)的熱土地消失了一個多小時后,他所做的一切,開始讓她感到恐懼:秘密訂購的新勞工體“哥哥”和“弟弟”,讓展慎之對他做出“選上摩區(qū)區(qū)長就公開關系”的承諾,以及他私下里毫不掩飾的,對新教民區(qū)權(quán)利的窺伺。 新教民區(qū)本來就已經(jīng)成為了市政廳無法插手的半自治區(qū)域,一旦被喬抒白所掌控,再加上展慎之公開他們的關系,后果必然不堪設想。 楊雪想過,是否該把這件事匯報給展市長,但對重新被展慎之信任的渴望,終究占了上風。 她也真實地相信著,她和展慎之多年的感情,不可能一絲都留不下來,一旦展慎之相信了她、接受她的勸說,他們一定能共同解決這場新教民區(qū)權(quán)利的危機,也不必讓市政廳知道。 終于,在展慎之受傷的夜晚,楊雪找到機會,來到下都會醫(yī)院,重新見了他一面。 談話沒有她想象中那么順利,她費勁口舌,都沒能說動展慎之馬上同意,但展慎之不全然回絕,說“我會考慮,”,也已是個好兆頭。 “別想太久了,”楊雪頓了頓,問展慎之,“對了,喬抒白沒告訴過你,他是永生人的事吧?” 展慎之終于變得有些驚訝,正眼看向了她:“什么永生人?” “喬抒白來耶茨前,在地球,就做過永生人改造,”楊雪覺得自己有了撬動展慎之的希望,精神也振奮了些,“幾乎所有的在售藥物都對他不起效?!?/br> 她從手機里調(diào)出當時展市長發(fā)給她的喬抒白的血液檢查報告,遞給他看:“這是喬抒白被從那棟樓里救出來之后,在圣摩醫(yī)院驗血的血樣,每一項指標都和正常人差別很大?!?/br> 展慎之看了一會兒,把手機還給她,眼神卻恢復了平靜,甚至對她解釋:“他一位家人在地球是某區(qū)域的行政長官,能接觸到永生改造也很合理。” “但他騙了你,不是嗎?”楊雪覺得展慎之對喬抒白的維護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心中急切非常,卻只能繼續(xù)循循善誘,為他分析,“你記不記得你在摩區(qū)的時候,有一天晚上給我打電話,問我,如果一個人被注射催情劑,起效了怎么辦?” “喬抒白對催情劑免疫,你們也根本沒發(fā)生過關系,他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同情,”楊雪忍不住痛心地告訴展慎之,“他在你面前所說的、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你以為他真的喜歡你嗎?” 展慎之看了她幾秒,忽然之間,眼神變得有些空蕩。 在那剎那,楊雪覺得自己讀懂了,展慎之是在想,原來仍舊沒有一個人是他能夠信任的。 這是誰的錯呢,楊雪也弄不明白。她為什么聽從展市長的要求,兒戲地騙著那個信任他的孩子做了情感格式化的處理呢。 為什么輕易地將他當成一個不會感到失落的木偶來對待。 很快,連這種空蕩也從展慎之的眼里消失了,他將對她的防御重新牢牢筑起,低聲說:“我知道了,等考慮好了,我會聯(lián)系你?!倍蟊惆戳俗o士鈴。 走前,楊雪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的背,幾道很深的燒傷,血和皮rou粘連在一起,上頭擦著消毒的碘酒,一定是疼的。 但展慎之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痛苦,就像傷口不存在一樣。 在醫(yī)院包扎完,去看完了受傷的其他同僚,宵禁就解除了。 天蒙蒙亮,喬抒白給展慎之發(fā)了不少消息,打了電話,還留了語音。 他看見了新聞,關心展慎之有沒有在昨晚的槍戰(zhàn)中受傷,一副萬分著急的模樣,與楊雪口中“準備奪取新教民區(qū)控制權(quán)”的野心騙子截然不同,聲音也依然是可愛與柔弱的。 他說:“展哥,如果你很忙,就空下來的時候,給我回個表情也行。” 展慎之不是不想回,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習慣了照顧著喬抒白的情緒,因為喬抒白和其他人不同,是獨屬于他,深愛著他,一直等著他的戀人。 只是現(xiàn)在,心中的懷疑的種子已經(jīng)種下,芥蒂也像根刺,他的手指放在鍵盤上,便被扎得收回去。 展慎之實在想不到該怎么回復,所以選擇了逃避。 出了醫(yī)院,展慎之回了趟上都會區(qū)的家,他父親仍舊不在,他回到房間,在柜子里找出了喬抒白身上監(jiān)視器的初始連接器。 不用看說明書,展慎之憑著記憶,將手機連接了監(jiān)視器,導入儲存的監(jiān)控內(nèi)容。 他本是想確認他和喬抒白的過去,與喬抒白所說的是否有出入,往回調(diào)時,一周前的某一段錄像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選擇播放,看見喬抒白的運輸車開進一片廢棄的工業(yè)園區(qū)。 時間是下午,喬抒白把車停在一棟建筑門口,背起那個勞工體包裝箱,有些踉蹌地跟著那個在等他的,高大壯實的男人走進門。 展慎之認出了,這男人是新教民區(qū)陳霖的副手江興浩。 他們來到建筑的地下室里,陳霖正在里面,喬抒白教他做完勞工體的主人認證,陳霖變了臉,想把喬抒白滅口。 監(jiān)視器晃來晃去,展慎之聽見喬抒白脆生生地說“我和展警督準備結(jié)婚了”,展慎之正給喬抒白找了個借口,覺得他是為了自保,緊接著,喬抒白就挨了陳霖一巴掌。 陳霖打得很重,竟連監(jiān)視器也傳出嗡嗡聲。 展慎之反射性地把手機抓緊了,屏幕被他抓得發(fā)白,畫面都斷續(xù)了,他又將手松開。 他其實沒看過喬抒白工作,他們在一起的大部分時候,只是任務式的閑聊或者zuoai,展慎之不知喬抒白原來有這么一副面孔,卑怯,討好,像小丑似的挨了打還迎著笑,仿佛絲毫沒有自尊一樣,任由別人踐踏。 正怔愣著,毫無預兆的,展慎之聽見喬抒白冷靜地對陳霖說:“我有和他的短信記錄,也有視頻,霖哥,你要看嗎?” 展慎之的心臟忽的緊縮了一下,過了幾秒,眼前驟然浮現(xiàn)那天和喬抒白做完愛,他偶然看見喬抒白的手機開在的攝像的界面。 喬抒白被他折騰了一通,手都抬不起,對他說:“我不在錄啊?!闭f得那么真誠。 緊隨其后,展慎之聽到了他自己的聲音。 一些他記得的相處場景,他們在上都會區(qū)的公寓里玩喬抒白小時候玩的那個游戲,見面時細碎的交談聲。 然后是他在喬抒白做了噩夢之后,毫無防備地對喬抒白吐露的安慰:“等我競選結(jié)束之后,我們慢慢公開關系,怎么樣?” “我們配不配不用聽別人說,寶寶?!?/br> 喬抒白錄下的這些展慎之的私密話語,就這樣赤裸的、沒有遮掩地響在地下室里,作為效率很高的工具,完美地幫助喬抒白達到了目的。陳霖放過了他,讓他滾了。 看喬抒白爬回車里,展慎之關閉了監(jiān)控畫面。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希望楊雪再替他做一次情感的格式化處理,好忘記這種恥辱的感覺。但他也只是放下了手機,坐在沙發(fā)上,像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平淡地消化著他從未經(jīng)歷過的,無處發(fā)泄也無人可說的困頓與痛楚。 第55章 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