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羅曼史 第64節(jié)
“……那倒也可以?!眴淌惆茁掏痰卣f。 確認完明日的行程后,喬抒白結(jié)束視頻,發(fā)現(xiàn)卓嘉禎急得給他打了一大堆電話,他回過去,卓嘉禎在那頭大叫:“抒白,我真沒和幾個人說過!” 他的聲音響得讓喬抒白頭疼。 喬抒白寬慰了他幾句,看見展慎之也給他打來電話,趕緊催卓嘉禎去睡,而后接起來。 “明早溫悅來接你。”展慎之的聲音有些低沉,好像剛為了處理這事,說了許多話。 喬抒白心情沉重,問他:“展哥,影響是不是很大?” “小事,”展慎之頓了頓,“是我不好?!?/br> 次日,喬抒白一大早就醒了,溫悅敲門,拎著白希的辦公室給他送來的西服。喬抒白穿戴整齊,出發(fā)前往演講的會場。 會場在霍齊市區(qū)的新地球紀念碑下,一片水泥廣場。 五月的陽光還不至于刺眼,暖和地照在灰白色的刻著犧牲者名字的地面。 演講開始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半,現(xiàn)在十點不到,支持者已經(jīng)到了許多,但如昨晚卓嘉禎所說,反對派也不少,安保的警衛(wèi)站作人墻,阻擋手持各類鳴叫器的反對者靠近。 喬抒白走下車,記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迅速向他涌來,朝他擲出一個個問題。 喬抒白選了《地球日報》的話筒,靠過去,對記者笑了笑,解釋:“我和展代表沒有起沖突,昨天洗手碰見,聊了幾句,他邀請我來演講現(xiàn)場,我同意了,就這么簡單。展代表要是真的打了我,我還能自己走出盥洗室嗎?” 他聽見反對派在遠處劃一地喊起“滾出去”,瞥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又說:“白女士沒有和我提起過她的觀點,不過我個人是支持這項提案的?!?/br> “支持展代表還是支持勞工體?”一名反對派記者忍不住往前擠,高聲提問,“人類和勞工體的仇恨難道光憑一個混血雜種,發(fā)表幾場演講就能消除嗎?我家人就犧牲在來哈維塔的路上,名字刻在新地球紀念廣場,喬先生,你作為白女士的兒子,站在這里發(fā)表你的意見的時候,能不能慎重一點?” 喬抒白看著他,過了幾秒,說:“雖然我沒去過耶茨,但下耶茨人并不是地球勞工體,就我看來,就算人類和下耶茨人有仇恨,也只會是因為人類靠下耶茨人的犧牲在異星偷生,又在有地方去之后把他們拋在了那兒。” 他沒有久留,隨引領(lǐng)員來到靠近演講臺的客席入座。 再一次看展慎之的演講,陽光非常和煦,沒有風(fēng)雨。喬抒白二十一歲,回到了母親身邊。 展慎之不再是雄心勃勃的展區(qū)長,臺下也不是對展區(qū)長充滿期待,想要摩區(qū)治安得到改善的耶茨人。他簡述耶茨的歷史,介紹下耶茨的人。 瘦長的、質(zhì)樸的下耶茨人露出善意又有些羞怯的微笑,磕磕絆絆地講述自己的故事,希望新地球能夠給他們一片小小的棲息地,好讓他們在這如天堂一般的星球度過余生。 喬抒白認真地看著,覺得如果是有感情的人類,應(yīng)該都不忍心拒絕他們的要求。 事發(fā)時,德文正在說話,一股焦味從演講臺左下角躥了起來。 一個偽裝成支持者的反對派,不知如何在嚴格的安檢下,帶入了易燃品,在臺下放了一把火。 地毯燒了起來,明火伴隨著灰黑色煙霧,很快往臺上蔓延,德文沒反應(yīng)過來,呆呆看著起火的地方。 支持者們大驚失色,尖叫著四散而逃。 反對派被控制住了,幾名保安跑去拿滅火器,喬抒白心急如焚地站著,看見臺上的德文往后退了退,還是沒動,張口想喊他的名字叫他快跑,幸好展慎之沖了過去,拽著他的胳膊往臺下拖。 誰知剛走了兩步,德文突然掙脫了展慎之的手,跑向起火的地方,沖進煙里的演講臺。 喬抒白仿佛心跳都要停了,展慎之反應(yīng)過來,也沖過去,過了幾秒鐘,展慎之抓著緊緊拿著攝像機的德文重新了鉆出來。 德文的衣服燒掉了衣角,臉上都是灰,和展慎之一起撤到了臺下,走到喬抒白這邊來。 不在演講臺上的代表團和客席的人都往后撤離了,只留了喬抒白和幾名膽大的記者。 有幾個記者帶著攝影師不斷地拍攝著滅火場面,報道現(xiàn)場。 喬抒白看見展慎之面無表情而沉重萬分臉,和他搭在德文肩上的手。 德文的手臂燒傷了,白色的皮膚上有幾塊rou紅,有名記者拿著話筒走向他,喬抒白認出這是剛才對他提問的反對派記者,剛想出聲制止,便聽見記者問他:“你去拿什么了?” 記者沒有拿話筒,聲音也不似方才怒斥喬抒白時那樣激昂,像只是普通地詢問德文的路人。 展慎之見他態(tài)度溫和,也沒有阻止,德文抱著懷里的攝像機,歪了歪頭,說:“是我拍的新地球?!?/br> “新地球很漂亮,”德文并不恐懼火,也不害怕死亡,因而有一種無畏的天真,他告訴記者,“如果下耶茨人不能過來的話,我想帶回去給他們看?!?/br> 第84章 投票結(jié)果 “……西普萊高地樹,一種哈維塔星本土的植物?!?/br> “為了避免生物侵略,是生物侵略嗎悅悅,喔對不起,是生物入侵,地球的植物,要經(jīng)過科學(xué)家們好幾年的研究,才能在這里種植。地球種子庫封存在寒冷的北方?!?/br> 德文出艙兩年多,身體處在青少年,聲線不像成年的下耶茨人那么沙啞,是一種較為清脆的音色。 曾在反對派媒體任職的記者周儒,替德文建立了自己的視頻頻道。 這是德文的第一個視頻,也由周儒代替剪輯,選用了視頻的原始配音,德文小聲的碎碎念。德文化用古老地球紀錄片的片名,將視頻命名為《發(fā)現(xiàn):新地球之旅》。 視頻里種植在馬路邊墨綠色的傘狀矮樹是首府最常見的觀賞樹種。 德文也拍攝了新地球其他無人會注意到的普通花木和建筑,還有很多公用的兒童游樂設(shè)施、體育設(shè)施,因為他覺得非常新奇。一次去往郊區(qū)演講的路上,德文拍了五十分鐘沿途的森林與落日。 周儒將德文未剪輯的原始素材發(fā)布成可供保存的資源,獲得了很高的下載量。 視頻頻道的第二個作品,是由德文自己親手剪輯的電影,在來新地球的前一晚完全制成,名叫《下耶茨》。電影長度大約三十分鐘,講述了簡單的下耶茨歷史,也包含他自己拍攝的下耶茨景象。 喬抒白曾經(jīng)在德文的帳篷后方看過一小段,但那次他被展慎之打擾了,沒有看清楚。 當(dāng)時,來到耶茨的專家使團中,不少人覺得這部未完成的電影很感人,可以用作宣傳素材,但一位資深攝影師認為,德文的電影鏡頭過于簡單,畫面較亂,完成度低,內(nèi)容也有些枯燥,“而且好像有點不明所以”,因此代表團沒有在前期的宣傳中使用它。 攝影組采用他們自己在上下耶茨拍攝的壯麗畫面,精心剪輯,佐以悲愴的配樂,做出了一套大片。 所以,喬抒白第一次看德文這部電影,實際上是在首府中心區(qū)的那塊最大的廣告屏。 縱火事件后,新地球原本沉默的大多數(shù)人突然開始說話,他們出現(xiàn)在耶茨代表團的資助人列表中,溫悅的辦公室收到了大量的捐款,有大額也有小額。 人們自發(fā)地把代表團的演講場圍起來,將聲勢漸弱的反對派隔絕在外。民意調(diào)查已是壓倒性的贊同。 這塊廣告屏的播放權(quán)也被一位匿名支持派人士購買了長達兩周之久,直到投票結(jié)束,屏幕都會循環(huán)播放德文的視頻作品。(德文知曉后非常高興,來到屏幕下,讓溫悅幫他拍了好幾張合照,發(fā)在周儒幫他申請的社交賬號上。) 距離投票還有九天,喬抒白去中心區(qū)參加代表團的演講宣傳,在車里等待宣傳開始的時候,他將耳機連接了廣告屏,看完了《下耶茨》全片。 德文是這樣講述下耶茨的。 “這里本來沒有下耶茨人,沒有地面,也沒有白色的帳篷。”在黑霧蒙蒙的片頭,德文幽幽地說。 德文乘坐飛行器,和小隊成員一起去能源平臺,拍攝了搖晃的詭譎天空。閃電不斷地照亮灰色的積云。 他拍攝能源平臺上的銹跡,引雷針,遠處躍出水面,撞在隔離網(wǎng)上黑血四濺的腹魚,在這些不斷改變的畫面中,德文提起:“最后,我們終于獲得了自己的信仰,一個上耶茨與下耶茨混血的領(lǐng)袖?!?/br> 電影中,下耶茨的電視屏因為潮濕而畫面卡頓著,一群人聚在一起,觀看了展慎之在獲得摩墨斯區(qū)區(qū)長選舉后的講話。 有幾個下耶茨人哭了,喬抒白認出他們分別是已經(jīng)去世的梨子,b區(qū)的首領(lǐng)福玻斯,多愁善感的小下耶茨人漫姣,德文自己的鏡頭也微微顫抖起來。 德文年紀還小,大多數(shù)時候,他只需要在沒有危險情況下,去水下進行修理作業(yè)。只有在人員傷亡嚴重時,他才會充當(dāng)替補人員,帶著武器下水。 一次下水,他裝上了展慎之贈送給他的頭戴鏡頭,拍到了下耶茨水中的搏斗場面。 出于安全考慮,且水下能見度極低,不易拍攝,成片效果也不佳,原先的宣傳資料片中,并沒有出現(xiàn)這些場景。 德文拍的實際畫面,也并不算太清楚,但他聰明地把鏡頭黏在紅外線護目鏡內(nèi)部,右眼尾的皮膚上,可以看見靠近的腹魚和他們的距離。 渾濁的泥水中,隨著護目鏡的警報,腹魚猛地在畫面中顯露出來。 它們體型巨大,速度卻很快,鏡頭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出他們?nèi)矶奸L有尖銳的鋸齒,皮膚堅硬,丑陋至極。 為了支撐上耶茨,水下鋼筋密布,無法用破壞力很強的武器進行攻擊。展慎之在德文前方指揮。電影畫面確實很亂,探測儀與護目鏡接連不斷的報警聲,撞擊的悶響,和下耶茨人沙啞卻高亢的怒吼混在一起。 沒多久,泥漿中出現(xiàn)了血的痕跡。 血從德文身前的人黑色的下水服里冒出來,四散開去,杳無蹤影。 喬抒白想不起這是展慎之哪一次受傷,也沒聽見展慎之說過痛。最后在混亂中,他們終于擊殺了腹魚,將腹魚的尸體拖進水底,卡在鐵絲網(wǎng)內(nèi)示威。 四周沉積了許多腹魚的骸骨,但沒有下耶茨人的。 “因為我們的尸體,被送到上耶茨,進入了生前沒有去過的天堂,”德文說,“而現(xiàn)在,我們的領(lǐng)袖回到了下耶茨,他作為神的使者,將會留在我們身邊,永遠地守護著我們。這就是下耶茨的故事?!?/br> 這天是新地球難得的陰天,喬抒白結(jié)束了影片的觀看,下了車,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的新地球公民們已擠滿了廣場。 他們并不像反對派那樣,會制造很大的噪音,只是舉著牌子與橫幅安靜地站在那里,喬抒白可以看出有些人是在下班后匆匆趕到這里的。 因為他們穿著各類制服,有西服套裝,也有快餐店的花哨t恤,他們自發(fā)為下耶茨人選了一塊新的居住地址,位于赤道附近,因下耶茨人喜熱,喜濕,并且非常不耐寒冷。 有一些跟隨父母到場的兒童,手中抱著支持者們定制的下耶茨人的宣傳玩偶,手長腳長,皮膚白皙,大眼睛,看上去非常柔軟。 喬抒白沿著客席走道往前走時,記者們發(fā)現(xiàn)了他,問題又紛至沓來。 他停下腳步,回答了幾個常規(guī)的提問,表達對收容提案通過的信心,一個記者突然湊上前來:“喬先生,你是第一個對提案表達支持的首府公眾人物,這也是你第十次出席代表團的演講宣傳了,請問現(xiàn)在能不能和我們透露,那天你和展代表獨處二十多分鐘,究竟聊了什么呢?” 喬抒白沒有預(yù)想到過去這么久,還會被問這事,大腦卡頓了一下,險些結(jié)巴,張了張嘴,說:“他就是和我說了些耶茨的情況。” “但是那天你的表情,頭發(fā)……”記者又指指自己的嘴角。 “那是因為我感動哭了,”喬抒白終于反應(yīng)過來,找回神智,開始胡編亂造,“展代表人很好,還安慰了我很久?!?/br> 記者恍然大悟。次日,便有新聞為喬抒白和展慎之的關(guān)系正名。 最后的幾場演講宣傳,都進行得很順利。收容法案投票那天,喬抒白起得很早,也和mama一起,前往投票站,投出了自己的一票。 初夏的晨曦十分美麗,太陽的金光也像是吉兆。喬抒白一整天都精神緊繃,焦慮地在家走來走去,待到投票結(jié)束,開始計票時,他簡直更加坐如坐針氈。 展慎之倒好像很氣定神閑,明明在最緊急的時刻,還忽然給他發(fā)了一段視頻,是德文在拆支持者送給他的禮物,是相機和一個毛茸茸的德文玩偶。 喬抒白看了幾遍,轉(zhuǎn)移注意力,強打起精神,回展慎之:【沒有展代表的玩偶嗎?】 展慎之說:【我的形象不適合做玩偶?!?/br> 【我去做一批,】喬抒白故意說,【把展哥做得帥帥的,發(fā)給大家?!?/br> 展慎之過了幾秒,說:【不許。】 隨著第一份區(qū)域計票開始公布,他們的緊張就漸漸消失了。因為提案的支持率比民意調(diào)查中更高,最后,以接近百分之九十的贊成票占比,新地球通過了下耶茨勞工體收容提案。 白女士代表首府對此發(fā)表了講話,宣布上下耶茨的共同移居計劃開啟。 喬抒白幾乎一夜未眠,坐在房里,看著新聞中提案支持者在首府廣場、霍齊、函市等地為下耶茨人燃放的電子煙花,想要睡一會兒,卻睡不著。 他覺得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又覺得這是下耶茨最應(yīng)獲得的結(jié)局。在哈維塔星的赤道居住,過上和平而美滿的日子。 他想展慎之應(yīng)該是此刻最忙的人,沒有去sao擾他,關(guān)了新聞的聲音,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終于有了少許睡意,即將入睡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竟然是那個最忙的人的來電。 喬抒白接起來,發(fā)覺展慎之像身處在安靜的地方,四周沒有聲音。 “在睡覺嗎?”展慎之問他。 “還沒睡著,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