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宿九州漸漸拉近兩人間的距離。但就在他即將追上對方時，忽然，中年男人的身影猛地消失。宿九州刷的抬頭，看向東邊方向。

    他停下了腳步。

    定定地注視東方片刻后，宿九州神輕挑一眉，轉(zhuǎn)身向古洺畫舍走去。

    ……

    王饕已經(jīng)趕到古洺畫舍了。

    插畫師和中都市清除小隊多有合作，王饕對插畫師的地址也很熟悉。他趕到畫舍時就敏銳地發(fā)現(xiàn)，從外表看，畫舍的一切都很正常。微風(fēng)吹過花園里密集的花草，發(fā)出輕輕的簌簌聲，安寧而寂靜。

    但這種寂靜反而就是最古怪的地方。

    王饕抬頭看見二樓被打碎的兩扇窗戶。很明顯，宿上校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嫌疑人追出去了。他沒有大意，警惕地推開一樓的門，走進屋內(nèi)。

    幾乎是在進門的一刻，王饕便聞到了一股微弱的血腥味。他臉色一變，循著味道便來到三層閣樓。

    強壯高大的五級用戶在閣樓窄小的門口停頓片刻，他伸手推門。

    隨著“吱呀”一聲，一根泛黃的棒球棍迎面朝王饕打來。王饕輕而易舉地躲開，同時用手抓住那根襲擊自己的武器。

    他低頭一看。

    只見一個滿眼通紅的小男孩顫抖著雙手，死死握著那根棒球棍，恐懼地看著他。而他的身后，才五歲大的小姑娘兩只手捂著自己的嘴，眼睛里全是淚。

    王饕看向兩個孩子的身后。

    身體強悍的三級用戶倒在血泊中，沒有生息。王饕大步上前，按住插畫師的脖頸。他稍稍松了口氣，回頭對兩個孩子溫和道：“沒事，爸爸很快就能醒了。”

    話音落下，女孩大哭出聲，男孩也終于落下了眼淚。

    一個小時后，插畫師就醒了過來。

    古洺畫舍的二樓被翻得亂七八糟，蔣維多年來收藏的各種畫作被雜亂地扔在地上。一樓也有間客房臥室，王饕便將人安排在了那里，簡單地包扎了一下傷口，幾分鐘便止了血。

    蔣維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尋找自己的孩子，看見兩個孩子都安然無恙后，他整個人癱軟下來，這才抬頭看清了房間里的兩個人。他驚訝道：“宿上校，王隊長？”因為傷勢未愈，他的聲音有些虛弱。

    宿九州點了點頭。王饕也擺擺手，道：“感覺怎么樣?！?/br>
    畢竟是個聰明的三級用戶，蔣維很快明白當下的處境：“還行，只是頭還有點痛。那個闖進我家的用戶已經(jīng)被抓住了嗎？他太強了，他還不像a08-伊甸園那樣，想戲耍我，讓我吃他的烤腸。那個胖子用戶根本不想和我繞彎子，他直接擊潰了我的反抗能力，他至少有五級！”

    宿九州：“他是個六級用戶?！?/br>
    蔣維愣?。骸傲?？！”

    全華夏一共就五個六級用戶，他居然碰到了一個？

    宿九州看了他一眼：“嗯，海都市的審判法庭被偷走了，你知道么?！?/br>
    “知道，上個月去清除小隊的時候，聽人偶爾提了一嘴?！?/br>
    宿九州：“就是這個人偷的?！?/br>
    蔣維面色變了變，他深吸一口氣，認真道：“所以宿上校，王隊長，你們抓住他了嗎？”

    原本蔣維的語氣沒有一點懷疑，他并不認為有人能從a01的手里逃脫?？墒乾F(xiàn)在他產(chǎn)生了遲疑。

    答案也如他所料。

    王饕搖頭道：“沒有，他逃走了。這個用戶擁有一條可以瞬移的邏輯鏈，如果不提前布置，宿上校也不可能抓住他?！?/br>
    可以瞬移的六級用戶！

    蔣維心中警鈴大作，臉上也出現(xiàn)憂色，他焦急道：“那他還會再來攻擊我嗎？他為什么要來找我……”忽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我記得，在我昏迷倒地前看到他似乎在翻我的畫！難道是我有一副什么樣的畫是他想要的嗎？”

    宿九州：“我追他的時候確實看到他懷里好像抱了一幅畫，但是他用布蓋住了，看不出是哪一幅?！?/br>
    蔣維從床上爬起：“我記得我收藏的所有畫，我這就去二樓倉庫找一找。”

    十分鐘后，面色蒼白的插畫師從滿地混亂的油畫中抬起頭，他神情嚴峻地看著宿九州和王饕，鄭重道：“我確認，我丟失的是那幅《魚缸里的金魚》！”沒等二人開口，他接著道：“不要誤會，我說的不是原版，原版我早在上周就交還給蕭先生，他已經(jīng)帶回家了。但是我畫了一幅仿作……其實每個畫師都會有臨摹他人畫作的習(xí)慣，那幅《魚缸里的金魚》雖然筆觸很稚嫩，是新手所作，可作畫者的審美極高，用色也大膽艷麗，仿佛在他的眼中這個世界比我們看到的更為絢麗多彩，所以我就根據(jù)記憶，私下臨摹了一幅?！?/br>
    王饕沉默了。

    片刻后，這位五級用戶靜靜地問：“所以，六級用戶上司謹來西山襲擊你，是為了偷走蕭矜予那幅《魚缸里的金魚》的仿作？”

    蔣維察覺到了兩人的異色，他反問：“是……有什么不對嗎？”

    王饕：“這幅畫是有原作的。”

    蔣維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原來是這樣。這個或許就和我的邏輯鏈有關(guān)了。王隊長，我身為‘插畫師’，我臨摹畫作的時候會帶上一些通過邏輯鏈揣摩到的畫作體會。也就是說，我臨摹的畫會比原畫更能讓人感受到作畫者的心境、思考，甚至如果臨摹的好，還能看出一點作畫者畫畫當時的所思所想?；蛟S是因為這樣，那位叫上司謹?shù)牧売脩舨艜Ｍ玫轿业姆伦?，而不是原作?！彼麌@了口氣，繼續(xù)補充道：“而且我比第四視角弱很多。第四視角似乎還和宿上校住在一起，萬一他偷畫的時候碰到了宿上校，那就是天大的麻煩?！?/br>
    王饕：“你確定，你丟的是《魚缸里的金魚》仿作？”

    蔣維困惑不解道：“……我不明白，王隊長，你這是什么意思?！?/br>
    “那換個問題?！?/br>
    低沉的男聲響起，宿九州附身撿起落在地上的一幅新印象派油畫。他似乎對這種大面積斑駁絢麗彩色、沒有實景的油畫很感興趣，動作很輕，看了半秒，才將它好好地放回畫架上。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臉色蒼白的蔣維，笑了：“你有沒有撿過一只手機？壞了、裂成幾塊的那種也算哦?！?/br>
    第153章

    “沒有?！笔Y維迅速回答，他認真地看著宿九州和王饕，重復(fù)了一遍：“我沒撿過一只手機。所以是有誰丟失了手機么，在哪兒丟失的？在我去過的地方？”

    明亮的燈光下，房間被翻得雜亂無章，但是男人的眼神很鎮(zhèn)定，他語氣鏗鏘有力，好像真的在陳述一個絕對無錯的事實。

    這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yīng)。

    如果蔣維沒有拿走扎心者的手機，他有這樣的反應(yīng)就非常合情合理。而且他接著說道：“你們懷疑那個六級用戶偷走的不是《魚缸里的金魚》仿作，還認為我在什么地方拿走了一只手機。這兩件事能讓你們聯(lián)系到一起，所以這是一起邏輯鏈事件，這個手機一定是和某個邏輯鏈事件有關(guān)，對吧?！?/br>
    蔣維思維敏捷，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三級用戶。

    “這些天我一共就和兩起邏輯事件扯上了關(guān)系，上個月的扎心者邏輯崩潰事件，以及之前的伊甸園連環(huán)食人案事件。這個手機是他們兩個人誰的嗎？”

    三言兩語間，就猜出了大部分的真相。

    宿九州意味深長地笑了。

    從來沒有官方實驗證明過邏輯鏈的升級速度和本身的攻擊性有關(guān)，但是大量的案例客觀標明，攻擊性越強的邏輯鏈，越容易通過戰(zhàn)斗不斷升級。

    如果“插畫師”是一條具有攻擊性的邏輯鏈，或許他不該至今還是三級。

    然而。

    宿九州：“你很肯定，你沒有撿到過任何手機?！?/br>
    蔣維看向他：“我很肯定。”

    “壞了的手機碎片也沒有？”

    “沒有?！?/br>
    房間陷入寂靜，兩位高級用戶無聲地望著這位正直無辜的三級用戶。他們沒有開口，蔣維的神情卻更加堅定。他堅信自己是無辜的，也堅信自己絕不可能被無端冤枉。

    王饕痛惜道：“你為什么要撒謊呢？！”

    域口郄——

    蔣維目光微動：“王隊長，我沒有撒謊。”

    “好，那你可能確實沒撒謊，你是沒‘撿’到一只手機，你是‘偷’走了它。”

    “王隊……”

    “蔣維，扎心者邏輯風(fēng)暴事件那天，你為什么要去現(xiàn)場？”

    蔣維愣了下，他松了口氣：“看來那只手機是屬于扎心者的？王隊長，趙狠知道的，我當時去是幫著清理現(xiàn)場了。我就住在西山，發(fā)生了那么大事，我一個三級用戶當然要去看看，幫幫忙?！?/br>
    王饕冷酷得不為所動：“你還有兩個很小的孩子。作為一個慈愛的父親，你會將兩個才幾歲大的孩子獨自丟在家里，深夜孤身外出嗎？”

    “他們當時已經(jīng)睡了，我也鎖好了門窗。如果僅僅是這樣，我真的太冤枉了。”

    王饕沉默片刻?！拔乙郧皬膩頉]發(fā)現(xiàn)，你這么巧舌如簧。”

    蔣維：“我不接受這樣無故的指責(zé)。”

    “b332-插畫師，2011年出生，今年36歲。十年前結(jié)婚，次年生下一子，再過四年生下一女。兩年前，和妻子和平離婚，目前帶著兩個孩子獨自定居中都西山?！蓖貅依淅涞溃皬哪愕穆臍v來看，你沒做過任何違法的事?！瀹嫀煛痪哂泄粜?，你本身就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販賣畫作足夠你供養(yǎng)家庭，你經(jīng)常協(xié)助辦案，還有政府補貼。換做一天前，任誰說真誠溫和的插畫師背后與其他用戶勾結(jié)，我王饕絕對不信。但是今天……”

    蔣維看著王饕。

    王饕也低頭注視他：“蔣維，夢想家升級了?！?/br>
    如同大地龜裂，三級用戶的臉上出現(xiàn)了某種難以形容的表情。但僅僅是一瞬間，他便將所有情緒藏住。他鎮(zhèn)定沉著，仿若永遠不會動搖，藏在衣袖下的手卻已經(jīng)緊握成拳。

    而這短暫半秒間的轉(zhuǎn)變，早已被宿九州和王饕捕入眼中。

    深陷囹圄的背叛者卻還在茍延殘喘，蔣維深吸一口氣，道：“你是想讓夢想家來查看我的記憶？當然可以，我問心無愧！”

    “誰說要查看你的記憶？”男人沉穩(wěn)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蔣維愣了。

    王饕：“就在你昏迷的時候，夢想家已經(jīng)查看過所有曾經(jīng)去過西山現(xiàn)場的人的記憶。清除小隊的所有隊員，委員會的部分成員，甚至是我……蔣維，現(xiàn)在只剩下你了！”

    王饕痛心疾首道：“我從來沒想過，和扎心者私下勾結(jié)的那個用戶，居然是你！現(xiàn)在一切都合理了，為什么在自己即將崩潰、處于人生最重要的轉(zhuǎn)折點，扎心者哪里都不去，反而不遠千里地趕來中都，還在三更半夜跑到西山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他來西山，是來找你的！

    “a08-伊甸園，在感應(yīng)到宿上?；氐街卸己螅⒓崔D(zhuǎn)移作案地點。明知自己即將被捕，還跨越半個城市來西山找你。他說你會很喜歡他的烤腸。為什么？因為他也知道你的那些地下動作，他不是來消滅目擊證人的，他是來故意找你的！

    “還有六級用戶上司謹?！遏~缸里的金魚》？他如果真想要這幅畫，他有很多機會。宿上校和蕭矜予這段時間忙于調(diào)查伊甸園的食人案，幾乎沒有回過家。他一個六級用戶，為什么非要你的這幅仿作，而不直接偷正品？因為上司謹或許也知道，你的背后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蔣維靜默地站在原地。

    王饕：“那這個秘密到底是什么？”

    ……

    “爸爸?！?/br>
    “唔爸爸……”

    眾人循著聲音看去，只見房間的門口，兩個瘦小蒼白的孩子站在燈下，長長的影子落在地上，又小又可憐。

    王饕痛恨的表情收斂起來。

    蔣維如夢初醒，過了幾秒才走上前，似乎想抱抱自己的孩子。

    但他被一只手攔住了。

    宿九州伸手，擋住了一個父親走向自己孩子的腳步。

    蔣維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