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的醫(yī)療器械運轉(zhuǎn)聲，間斷性響起的風鈴聲，以及一陣極其微弱的刷刷聲。

    『趙小姐在畫畫?！?/br>
    《魚缸里的金魚》，或許就是在這間病房里完成的。

    ……

    忽然，蕭矜予想起了另一件事。

    mama呢？

    ***

    2025年12月，九華醫(yī)院。

    a型輻射事件以前，九華醫(yī)院是中都市四大三甲醫(yī)院之一。整個醫(yī)院有三棟大樓，一棟門診，一棟傳染病研究中心和一棟綜合性住院樓。

    冰冷的東風狠烈地撞擊窗戶，玻璃脆弱作響。

    整條走廊彌漫著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味，很安靜，沒人說話。雪白的墻上零星摻雜著一兩道斑駁的黃色痕跡，這是間老醫(yī)院，墻體的劃痕和生銹的床頭架在有人經(jīng)過時，藏匿在燈光下的陰影中。

    “休息啦！吃晚飯了沒？我來換班了，你加班了多久？”短發(fā)女護士笑盈盈地走向護士臺。

    “昨天多替了劉姐半天班，她家里有事?！?/br>
    短發(fā)女護士擺擺手：“那快點回家吧，交給我就行?！?/br>
    “那行，辛苦你了小雯?！?/br>
    “沒問題！”頓了頓，小雯問道：“對了，赫本小姐怎么樣了？身體情況好點了沒？”

    長發(fā)女護士正在護士臺里收拾東西，聞言她嘆了口氣，搖搖頭：“沒呀，早上黃主任來看過，還是很糟糕。不過我聽小莫醫(yī)生說，至少沒惡化，就一直保持這種狀態(tài)，也不曉得是好是壞?！?/br>
    “張姐也是這么說的?！?/br>
    兩個年輕的女護士對視一眼。

    “唉！”

    美麗是這個世界上最通行的貨幣。

    任何國家的貨幣都有失效的可能，戰(zhàn)亂、經(jīng)濟打擊，每一項都讓貨幣充滿了未知性。唯有美麗，是公認的統(tǒng)一貨幣。

    在見到赫本小姐前，小雯從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世上沒有統(tǒng)一的審美，審美的差異經(jīng)常造成各種各樣的意見爭執(zhí)。然而當那位女性出現(xiàn)在九華醫(yī)院婦產(chǎn)科的那一刻，所有醫(yī)護人員都有了一個共識——

    審美是可以統(tǒng)一的。

    vip病房在院區(qū)的最里面，一共有四間。每間都足有一百平，尤其是最里面赫本小姐的那間和外面的普通病房隔得很遠。走到第二間時，就已經(jīng)安靜得針落可聞。

    再往里走，世界陷入安寧的寂靜。

    小雯深吸一口氣。

    這樣的美麗也不該被世俗所褻瀆，她站在門前，鼓足了勇氣才推開那扇門。陽光傾瀉而下，無盡的光華如鉆石般刺目地映入視野，她的呼吸都快要停止。

    “趙小姐，我來測體溫了。感覺還好嗎？”

    這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吧。

    ……

    “小雯，赫本小姐怎么樣了？”

    “別提了，還是老樣子。誒對了小洛，你最近老去找黃主任?！倍贪l(fā)女護士擠了擠眼睛，“怎么啦，是有什么事嗎？”

    長發(fā)女護士愣了下：“沒什么，我就是關(guān)心下赫本小姐。早點回家休息吧，我來替班?！?/br>
    “好。哦對我昨晚忘記給黃主任辦公室的金魚喂食了。”

    “我來喂吧。”

    小雯：“那你弄完后，記得把赫本小姐房間里的也喂一下。前兩天她那條金魚餓死了，我看昨天好像又換了兩條?！?/br>
    “哦……嗯哪我都記得的，嗯?！?/br>
    “你怎么啦，是不是家里有事？”短發(fā)護士認真地看著好友，熱情地笑道：“有事記得跟我說，我可以替你班的呀。反正我也沒什么事，有事一定要說。”

    “嗯好啊，有事我肯定會說的。”

    小雯笑了笑，她一邊換衣服一邊想到：“你別說，趙小姐還真不會養(yǎng)魚。她都養(yǎng)死三條金魚了。不過金魚這東西就是容易死，我小時候也養(yǎng)死過好幾條……”

    ……

    “趙小姐，今天身體感覺怎么樣？”

    ……

    “趙小姐，你看這條金魚游得多活潑，它一定能活很久?！?/br>
    ……

    “快到預產(chǎn)期了，趙小姐，今天有感覺不舒服嗎？”

    ……

    “趙小姐……”

    ***

    過去二十二年里，死于第三者邏輯鏈的九華醫(yī)院疑似受害者一共有八位。

    蕭矜予根據(jù)之前邏輯研究所給的資料，認全了在病房里出現(xiàn)過的這八個人。

    張曉琦，莫何，黃覺明……

    其中最常來病房的是兩個輪班女護士。一個比較熱情活潑，一個有些拘謹內(nèi)向。婦產(chǎn)科住院醫(yī)生張曉琦在某次查房時喊出了“小雯”這個名字，蕭矜予立即屏息凝神，短短兩秒后，他聽到了一個清脆的女聲。

    熱情的那個是mama。

    看來不愛說話的就是夜班護士王萌萌了。

    赫本小姐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每次王萌萌來值班，她和赫本小姐都沒什么對話。mama來的時候就不一樣了，mama是個很會說話的人，活潑樂觀，總是有很多話題。

    不同于對別人的冷淡，或許是mama的熱情感染了赫本小姐，漸漸的，赫本小姐也偶爾會回她一兩句。

    蕭矜予已經(jīng)很久沒聽過mama說話了。

    太久太久了。

    從mama被神圣獻祭捕獲，到摘頭游行死亡，直到如今。有多久了……他已經(jīng)記不清mama的聲音。

    只有那一聲聲帶著笑意的“趙小姐”，在不斷呼喚他的回憶。

    『mama一直這么溫柔，愛笑?！?/br>
    隨著“蕭矜予”月份漸大，蕭矜予聽外界的聲音也越漸清晰。直到那天，突然四位醫(yī)護人員全部進了病房，黃主任親自到場，沒有選擇剖腹產(chǎn)，趙小姐選擇的是順產(chǎn)。

    zigong內(nèi)壁瘋狂擠壓“他”的身體，一個尚在母親肚子里的胎兒，被這無限的人類肌rou力量擠壓壓縮。夢想家第一次將疼痛傳遞給查看記憶的對象，不僅僅是母體的痛苦，胎兒被深藏在大腦深處的痛楚也在這一刻全部浮現(xiàn)。

    蕭矜予已經(jīng)聽不清病房里嘈雜的聲音，只有無數(shù)人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赫本小姐從頭到尾沒有叫過一聲。

    突然，漆黑的世界有了一絲光亮。

    “是個男孩！是個男孩！趙小姐，你生了個男孩！你要看看么？”

    蕭矜予竭盡全力地想要看清趙小姐的模樣，但是剛出生的他沒有睜眼。

    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

    『你有沒有試過極致的痛？』

    安靜空曠的病房，美麗的女人站在窗邊，狂風隔著玻璃轟轟砸響，很快便是一滴滴脆響的雨滴聲。

    “我第一次看到中都市冬天下雨，還是這么大的雨?！蹦腥寺曇裟贻p，卻很局促，尾音微微顫抖：“我……我來晚了，昨天去了一趟海都，所以昨天沒到，對、對不起！”

    沒有人回答他。

    “孩子……孩子還平安么？”

    依舊沒有人回應。似乎這個房間里并沒有第二個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

    女人淡淡地問：“中都冬天從沒下過這么大的雨么?！?/br>
    男人如釋重負，立即回答：“對對，反正我從來沒見過。一般都是下小雨，再冷點就飄點雪。中都處于南北交界處，很少有大雨大雪的。甚至還打雷?！?/br>
    話音剛落，閃電劃破天際，十秒后便是轟隆隆的震響。

    蕭矜予漸漸轉(zhuǎn)醒。

    雷鳴過后，死寂般的病房里，他聽見女人冷淡地開口。

    “蕭辰安。”

    “是，我在?！?/br>
    “那個東西沒有能力?！?/br>
    “轟——”

    嬰兒咯咯地笑了起來，他好像不怕雷電，在一聲聲雷聲中反而笑得越來越開心。

    蕭矜予的心卻嗡的沉了下去。

    -那個東西。

    -沒有能力。

    “這怎么可能？我們兩都是能力者，您懷孕的時候我們還一直給它輸送能力，用能力感染它。為此您還身體虛弱，這不可能啊！”

    “它的大腦里沒有，我確定。”

    “這、這不可能！請您再相信我一次，我親眼看到的就是大腦里有，真的會有的。它一定會是能力者，它肯定是！”

    下一秒，天旋地轉(zhuǎn)。

    純白的墻面倒映著閃爍的雷光，年輕憔悴的男人目眥具裂，他驚恐地將嬰兒床里的孩子用一只手抓了起來。剛出生的嬰兒因這樣大力的抓舉感動劇痛，他哭了起來。他撕心裂肺地哭著，男人卻仿若未聞，他嘴里魔怔般的念著“這不可能”“您一定要相信我”“我不可能欺騙您”。

    趙小姐：“能力者能感應到對方的存在。你摸它的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