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他是我丈夫。
喻藍江自覺自己已經(jīng)夠收斂了,但跑進來還是被傅東君嫌棄了一句:“你這人活著就吵,煩死了。” “她醒了是吧!”喻藍江沒工夫搭理他那點擠兌,撲到玻璃上,“沒醒啊,又睡了?她情況怎么樣?” “指標都挺好的,精神不好,又睡了?!?/br> “那行,你們回去吧,白天我在這兒守著?!?/br> 傅東君想了想:“行,那我們回去喂貓。” 姜疏橫提醒了一句:“不要亂說話?!?/br> “對,你別亂說話!”傅東君橫喻藍江一眼,“也別拉著她一直聊天,多讓她休息。” “好,好,”喻藍江連聲應下,“你們?nèi)グ伞!?/br> 中午一點過,寧昭同又醒了一回,喻藍江聽見醫(yī)護招呼,連忙請求進去探視。 她還是不太能出聲,精神倒是好了些,喻藍江盯著她的嘴唇:“你-也-在-啊。啊,對,聽見這樣的消息我怎么待得住?” 【謝謝你,耽誤你回家了?!?/br> “謝啥謝,也沒耽誤,本來就想跑了,我回家剛一個小時我媽就開始罵我?!?/br> 她笑,【為什么罵你?】 “我從小惹是生非,我弟弟乖,成績又好,我媽肯定喜歡我弟弟,”喻藍江不忿,“不過我阿布更喜歡我,但我爸打不過我媽,所以我爸喜歡我沒用?!?/br> 【你mama這么厲害嗎?】 “我阿布和我媽都一米八,但我媽二百三,我爸一百五不到,跟我媽差多少個噸位了,當然打不過,”喻藍江說到這里,笑了一下,“你去過內(nèi)蒙古嗎?我是說草原上。” 她搖頭,有點驚訝地重復了一句,【二百三。】 “抵兩個你了?!?/br> 【好厲害?!?/br> “牧區(qū)里的人這個體重還不算夸張。冬天冷,得多貼膘才扛得住,而且蔬菜貴,天天rou奶哪兒能不長rou?”喻藍江非常專業(yè)地分析了一遍,然后再舉了兩個例子,“我家在我小時候就搬到鎮(zhèn)上了,所以我媽沒繼續(xù)長,我兩個jiejie還在牧區(qū),兩個姐夫都快三百斤了?!?/br> 【你還有jiejie嗎?你和你弟弟的身材就還好?!?/br> “我阿布跟我媽二婚,兩個jiejie跟我同父異母,”喻藍江頓了頓,“藍海小時候也胖,上大學慢慢減下來了,我媽還挺看不慣。我是十七歲就被踹出來當兵了,剛?cè)サ臅r候覺得他們拿我當牛喂,吃那么素能養(yǎng)活人嗎?” 她撲哧一聲,結(jié)果扯到傷口了,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兒眼淚都出來了。喻藍江連忙過來按住她一只手:“別亂動,別笑了,我的錯我的錯,咱聊點兒不好笑的?!?/br> 【沒事】,她艱難地調(diào)整好呼吸,【能跟我說說,現(xiàn)在外面什么情況嗎?】 “這你得問傅東君,我還真不太清楚,”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捂了捂,“不過你什么也不用擔心,肯定能處理好的?!?/br> 她看了一眼交握的手,到底沒說什么,【那你什么時候回去?】 喻藍江都要委屈了:“你怎么又趕我?” 【一年就休假那么些日子,就全部花在我身上???】 “不耗你這兒我也不想回去,前些年疫情一直出不去,回家孝順得我媽都煩,今年本來也準備出去走走?!?/br> 【那也很好啊,現(xiàn)在就打算打算?!?/br> “不行,我想留這兒,”喻藍江搖頭,又解釋,“傅東君馬上就得回去了,老鬼也抽不開身,我不守著,難道讓聶郁和他女朋友過來照顧你?” 她微微一愣。 【你們隊長?】 “我靠,你連聶哥都不感興趣先問了老鬼,你是不是真對他有想法?” 寧昭同掃他一眼,【他來過嗎?】 喻藍江一臉不滿:“昨天剛走,他來北京開個會,每晚都來守著你。” ……每晚,守著她。 她垂下眼,想起那張帶笑的臉。 承平。 陳承平。 她自覺沒有道理會愛上這樣一個人,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投諸了太多不合理的注意與關切。若說是因為他承載了自己對覓覓的思念才如此特別,那要怎么解釋自己控制不住想要親近他,以及心底無可救藥的隱約悸動的原因? 喜歡他嗎?不喜歡他嗎? 她的喜歡不值錢,也從不避諱承認心意,或許正因為喜歡他,才不該把他拉入這樣尷尬的境地。 她沒辦法給予他完整的心,甚或是一份純凈的愛。 算了。 是該說清楚的。 “怎么了,不太舒服?”喻藍江問。 【沒有】,她抬眼,【我準備繼續(xù)睡了,你出去休息吧?!?/br> 周二,看她精神好多了,各項指標也很穩(wěn)定,醫(yī)生發(fā)話讓她從ICU轉(zhuǎn)出來。 傅東君也松了口,允許各種朋友有序過來探病。 過玄一直占著個醫(yī)院床位,自然是第一個過來的。念著寧昭同辛苦,過玄沒說兩句就要離開,說她準備回杭州了,有什么問題線上聯(lián)系。 寧昭同跟她夠熟,知道她不是敷衍,于是也不多客氣什么。倒是傅東君一路謝著把人送出門,弄得過玄都要不好意思了。 一上午來了北大的慰問團隊,姜mama,薛老板……緊接著是聶郁和徐卿儀。 聶郁那個課程請假麻煩,上次走了后就一直是線上和傅東君聯(lián)系,中午才找著機會過來看看??磦z人滿頭大汗,傅東君也說不出什么難聽話,只是心里膈應,跟著進了病房。 徐卿儀來之前做了一大堆心理建設,結(jié)果一看到寧昭同,還是特別手足無措,一句話顛三倒四說好幾遍。最后聶郁都有點無奈了,安撫地握住徐卿儀的肩頭:“別緊張,慢慢說?!?/br> 寧昭同看他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開口。 聶郁認真地讀著唇語:“‘你是不是壞我名聲了,我有那么嚇人嗎’,天地良心好不好,我夸你還來不及,怎么會壞你名聲?!?/br> “不、不是聶郁的問題,寧老師對不起,我、我就是……”徐卿儀小臉緋紅,小聲道,“謝謝你,寧老師?!?/br> 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人家拿命救她她還不感激。 “‘我應該做的,我當時帥不帥’……小寧老師,剛醒就那么不正經(jīng)?!甭櫽粲悬c無力,怎么還調(diào)戲起他女朋友來了。 “可帥了,又漂亮又帥……”徐卿儀越說越羞,看得寧昭同捏緊了床單,不是其他的,就是笑得扯到傷口了。 這三人關系那么詭異,話怎么說都顯得奇怪,傅東君有點聽不下去:“你們倆吃飯了嗎?” “啊,還沒有,下課直接就過來了,你和小姜呢?” “他正準備訂餐,給你們也訂一份吧?!?/br> 聶郁問徐卿儀:“你吃不吃?” 徐卿儀點點頭,聶郁和傅東君商量了幾句再回來,聽徐卿儀小心翼翼地問寧昭同:“寧老師,你現(xiàn)在是不是還不能吃東西啊?” 寧昭同含笑點點頭,特地夸張了口型,一字一句:“我看著你吃就很開心了?!?/br> 念完最后一個字,徐卿儀臉騰地一下紅了:“寧老師……” 你你你這,不要隨便亂散發(fā)魅力好不好! 聶郁看她眼神亂飛的樣子就知道不知道胡思亂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由有點好笑,趕緊拉回正題,問寧昭同:“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 【疼,不敢多動?!?/br> “養(yǎng)病是難熬,讓東君給你找點文娛作品轉(zhuǎn)移注意力,可能會好受一點?!?/br> 【謝謝關心,我有經(jīng)驗,大不了就當修禪了?!?/br> “……什么時候了還那么貧?!?/br> 【我什么時候不貧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認真的?】 “好好好,你當然是認真的,”聶郁想到什么,失笑,“你有沒有看過網(wǎng)上那種,你和過玄老師的混剪?” 徐卿儀眼睛都亮了,猛點頭。 嗑死她了! 【看過……不是,你怎么還看這個?】 “那你怎么還看這個?”聶郁忍笑,“我是想說,她們都覺得你脾氣挺冷,挺不好接近的,誰知道其實那么貧。” 受害者徐卿儀耷拉著小臉。 【你還說沒抹黑我。】 “啊,這就叫抹黑,這不是陳述事實嗎?” 寧昭同忍不住了,笑著送出一個字:“爬?!?/br> 聶郁還想說什么,傅東君卻敲了兩下門:“別聊了,出來吃飯!” 徐卿儀只好戀戀不舍地和她告別,并邀請她病好后來東岳廟玩,自己給她當導游。 寧昭同含笑應是。 聶郁讓徐卿儀先出去,而后轉(zhuǎn)過頭,誠懇地道了句謝:“同同,謝謝你。” 謝謝。 謝什么? 謝她護佑徐卿儀,還是謝她姿態(tài)完美地撤出他們的關系? 答案不明,又似乎兩者都有,而她依舊只是笑著,連弧度都沒有變一下:“不用再提?!?/br> 聶郁神情晦暗了一瞬:“……好?!?/br> 她見狀斂了笑,瞥來一眼,【這事里面沒有傅東君想的那么多愛恨情仇,你明明心里清楚,就別把事情搞復雜了。我對你沒有怨也沒有恨,更不會遷怒別人小姑娘,究其實,我覺得你配不上我,所以很坦然?!?/br> 聶郁念完最后一個字,差點都沒忍住爆了句粗口:“c……”結(jié)果一看她眉眼彎彎,他也只能跟著笑:“你說話怎么越來越氣人了?!?/br> 【變了?】 “嗯?!?/br> 【你也變了很多。】 “嗯,是變了很多?!?/br> “挺好的,”她勉強出聲,有些虛弱,“祝你幸福?!?/br> “……嗯?!?/br> 聶郁輕聲回答:“你也要幸福?!?/br> 而其他那些她不示于人的傷口,即便他偶然聽聞,也不該再有半句關心出口了。 轉(zhuǎn)天下午,沒想到沉平莛抽出空來了一趟。 警衛(wèi)守在門外,傅東君跟著進去,沉平莛一見寧昭同,頷首:“氣色不錯?!?/br> 她已經(jīng)可以慢慢地吐字了:“托領導的福,想不好也難?!?/br> “如果可以,這個福我不是很想托給你,”沉平莛坐下,用他一貫不溫不火的語氣開著玩笑,“為了你這件事,我可是背了不少罵名?!?/br> 寧昭同低頭攏了一下被子,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您合該受一受。” 傅東君心頭一驚,而沉平莛含笑搖了搖頭,倒也沒有責備的意思:“什么都敢說。” “不敢說的你身邊也不缺,我是有意投您所好,欲求躋身,”傅東君看見她臉上少有的跳脫神色,心情有些復雜,她又道,“救命之恩不好只是言謝,等我好了,領導能不能賞個臉,也讓我獻獻殷勤,請個飯?” “你硬要請我吃飯,就是報復,不是報答了?!?/br> 他忙成這樣,哪兒有閑工夫跟她吃飯。 “也是,看來是無以為報了。”寧昭同一臉佯作的遺憾。 沉平莛轉(zhuǎn)頭示意傅東君出去,傅東君心領神會地退出去,還把門掩上了。 “小寧,這次伸這個手,我也不是沒有私心?!背疗杰鹂粗?/br> 寧昭同斂了笑意,認真看著他:“我能幫上你的忙嗎?” 沉平莛跟她認識快十年了,不需要拐彎抹角,便直入主題:“我這個年紀還不結(jié)婚,政治形象總歸是有影響?!?/br> “……”寧昭同睜大眼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能說出她意想中那么混賬的話。 而沉平莛真說出來了:“我是說,你愿不愿意跟我結(jié)婚?” “……” 寧昭同吸了一口氣:“老東西,我大病剛醒,嚇我不合適吧?” 聽她這不客氣的稱呼,沉平莛忍不住輕笑一聲,看著她的視線卻溫和堅定:“我沒有跟你開玩笑。小寧,你好好想一想?!?/br> 她坐直了一點:“沒有什么值得想一想的。沉平莛,你正是風頭正勁的時候,妻族更應該精挑細選,找個家大業(yè)大的賢內(nèi)助。我無父無母沒有背景,甚至名聲還不太好,只有給你拖后腿的份兒,你圖什么?” “什么名聲不太好?” 她笑:“我拍了一個女同性戀題材的片子,很多人因此懷疑我的性向。” “我看過那部短片,”沉平莛此刻耐心絕倫,向她解釋,“就是因為我現(xiàn)在鋒芒太盛,才不能找家世顯赫的女人。小寧,你是學者,夠清貴,但背景復雜,別人就不敢輕舉妄動。至于那些什么傳聞,虛無縹緲的東西,沒人會不長眼睛地拿出來提。” 寧昭同搖頭:“你想要找個學者,比我好的選擇就算不多,也不會挑不出來。我這個年紀,嫁給你老夫少妻,首先說出去就不好聽;拍過電影,有曝光度,在你們看來絕對是減分項,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也彌補不了;而背景復雜,你說是優(yōu)勢,我看不如說是把柄,隨便拿我當由頭就能一起查你……” 沉平莛一邊聽一邊點頭,看上去竟然非常贊同,聽到最后,他抬眼:“小寧,你這番話,就是我想選你的原因?!?/br> 她略微怔了一下,而后直視他:“這個理由很牽強。” 沉平莛回視,目光里沒有半分銳利,但不躲不避,相當堅定:“你有什么顧慮嗎?” 她蹙了一下眉頭,實在想不通,干脆說了句冷笑話:“我從來沒想過我有一天需要站在舷梯上朝著一群非洲哥們兒揮手?!?/br> 他很輕地笑了一下:“看來你比我還有信心?!?/br> “我對你當然有信心,實際上對你有信心的人不少,但我對我自己沒有信心,”她笑了笑,語調(diào)很真誠,“沉平莛,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明年就要換屆了,我相信并且祝福你能得償所愿,但我自認沒有站在你身邊的能力,也不想放棄如今的一切?!?/br> “別那么快做決定,也不要妄自菲薄,”沉平莛掀起被子,為她覆蓋住左臂,“同時,你并不需要放棄多少東西。” “嗯?” “你可以繼續(xù)做你的學者,繼續(xù)拍你的戲,但題材肯定會受限制。你那部電影,以后大概率不能播,不過,反正現(xiàn)在也不能播,”沉平莛抬起頭來,他是江浙人,年輕時一張溫和秀美的漂亮容顏,到了中年也能說一句歲月從不敗美人,“甚至,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感情生活,只要藏好,我不管你?!?/br> 竟然能給出這樣的條件。 寧昭同更不踏實了:“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出席應酬。” “這是我做得很差的一件事?!?/br> “不難,學學就會了?!?/br> “還有嗎?” “為我提出你的建議。” “聽起來很難?!?/br> “對于你來說,很簡單?!?/br> 寧昭同微瞇了一下眼:“為什么對我那么有信心?” 沉平莛笑,念出下一句:“受國不祥,是謂天下王?!?/br> 她神情微妙了一瞬,從沉平莛的篤定里讀出了一些東西。 片刻后,她肯定道:“你知道?!?/br> 他知道,知道她的異世,知道她曾站上睥睨眾生的位置。 “偶然聽過一些奇怪的錄音,是你的夢話,”沉平莛沒有否認,還解釋了一下,“在你回國昏迷的那幾天里。” 那幾天…… 她沒什么印象,但過玄說她如今的確有說夢話的毛病。 她看了看沉平莛:“就因為這些你就斷定我能做好嗎?我的身份并不能說明我的工作做得怎么樣,而且,世界已經(jīng)變了,中國沒有皇帝?!?/br> 沉平莛的神色里染了幾分意味不明:“中國集權(quán)兩千多年,馭人之道集其大成,是‘帝王心術’四個字。我雖然不知道你做得如何,但能判斷你至少活到了與我同齡。一位能活到五十歲的君主,那這四個字,我想,這世間沒有一個人會比你有經(jīng)驗?!?/br> 帝王心術。 一張漂亮的臉閃過腦海,眉眼昳麗,似有春水桃夭蘊在其間。 “所以,你是要我?guī)湍恪慈诵???/br> 沉平莛露出一點極淡的笑意:“內(nèi)眷干政,在哪一朝都是忌諱吧?!?/br> 她低眉。 一種出乎意料的可能性,嫁給沉平莛……這個,前程似錦的高官。 她突然問:“你知道我那是哪一朝嗎?” “倒是不清楚。” “那你看過《韓非子》嗎?” 他笑:“既然說帝王心術,自然字句牢記心間?!?/br> “那我告訴你個秘密?!彼残?。 “你說?!?/br> “他是我丈夫?!?/br> 沉平莛愕然。 寧昭同大笑,只覺蘇醒兩年來從來沒有這么快慰的時候,能坦然說出自己的神奇經(jīng)歷而不必擔憂招致詬病,還能換來這位端莊聽眾的手足無措。 兩聲后她難受地捂住扯疼的傷口,擺了下手:“我想想再答復你,你退下吧?!?/br> 這呼來喝去的態(tài)度實在太自然了,沉平莛不由失笑,倒也不跟她置氣:“好好休息?!?/br> “多謝領導關心。” “皇上言重了,”頓了頓,沉平莛問,“是不是該叫‘陛下’?” “叫太后!”她笑著瞥他一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