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若是天意眷顧,他感激涕零。
寧昭同晚上七點過才醒過來,餓醒的,結(jié)果一睜眼看見個秀色可餐的大美人,嚇得差點跳起來。 韓非連忙按住她:“掛著補液!勿動!” “……你怎么來了,”她躺回去,嗓子還是疼,但還是努力道,“對不起,說好要來參加你的冠禮的,結(jié)果這……” 韓非莞爾,握住她的手,溫聲道:“心意已至,比他人都足,我沒有什么遺憾?!?/br> 這話說得寧昭同心里軟軟的:“喜歡我的禮物嗎?” 他認(rèn)真點頭:“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br> 她聞言就笑得滿足:“那就好,我抄了好久呢。冠禮有拍照吧,能不能給我看看?” 韓非解釋:“沉氏出席,不便留影?!?/br> 寧昭同理解,同時有點尷尬:“對不起然也,我怕你那邊太冷清了才把他們都趕過來,一時沒想到……” “梅氏一族都在,便是留影我也不會再看,”韓非安撫她,“高朋滿座,我很是欣喜,只是更為想你?!?/br> 她一聽,笑瞇瞇的:“想我啊?” “嗯,”他給她掖了掖被子,聲音很輕,“故人俱在,唯不見你,總讓我想起山陵崩后的諸多年景……于是尤為想你?!?/br> 那些月月年年里,越熟的面孔越平添惆悵,一看就讓他透過張張面孔,想起她往昔的歡聲。 他很想她。 寧昭同微微一怔:“然也……” 他頷首:“同同,你相信身心截然二分嗎?” 身心截然二分? 她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提及這個命題,但遲疑著搖了搖頭。 身體的歡愉拉住搖搖欲墜的靈魂,那是她熬到如今的原因之一。 “臣深以為然,”韓非輕輕抱住她,“我從未感受到如此熾烈的心意,將你等同于全部的生命……同同,我今歲十八,還能同你走過漫長的往后余生?!?/br> 他曾垂垂瀕死的衰老靈魂決定不了什么東西。 他自認(rèn)此刻愛她熾烈,如同愛全部的生命,那是從未有過的少年般一往無前的赤心,想要與她度過往后余生。 若真是天意眷顧,他感激涕零。 她聽懂了,心尖微微一顫,對上他含笑的眼波,看見里面滿滿的深情。 不過一眼,她幾乎就要流下淚來。 等第三天,大卜才找到機會能和陛下說幾句話。 “我第一眼見到你,真以為自己要死了,”寧昭同開玩笑,按捺著熟悉的心率飆升打量著眼前的絕世美人,“沒想到還能有機會見到你?!?/br> 林織羽緩慢地掀著睫毛,聲音不是太高:“是沒想到,還是不想見?” “嗯?”她詫異挑眉,“是不是問得有點傷人啊,我有那么不是東西嗎?” 林織羽沒有理會她的戲言,認(rèn)認(rèn)真真對她道:“你我之間,還有一諾?!?/br> 一諾。 寧昭同恍然:“對,我說要帶你看看山河人間的?!?/br> 林織羽強調(diào):“和你一起?!?/br> “當(dāng)然得和我一起,我敢把你一個人放出去嘛?”寧昭同笑,又問,“現(xiàn)在眼睛如何?” 他是天生的高度近視,三米之外人畜不分,昔日她和他熟稔起來便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還親手給他磨了一副粗糙的水晶眼鏡。 也是因此,他才在接近生命盡頭之時,看清了人間的模樣。 林織羽輕輕地?fù)徇^自己的眼睛,睫毛掃過指腹:“戴了隱形眼鏡?!?/br> “?” 他的嘴里說出那么現(xiàn)代的詞匯,寧昭同都被沖了一下,片刻后才反應(yīng)過來,抬手握住他的下巴看了看:“你多少度啊,度數(shù)太高不能戴隱形的吧?!?/br> 林織羽也不覺得冒犯,由著她的力道:“是放入眼中不用取出的?!?/br> “……知識盲區(qū)了,”寧昭同放了手,有點尷尬地摸了摸頭,“能看清就好,改天咱們問問薛預(yù)澤,看看能不能做個手術(shù)什么的?!?/br> 林織羽嗯了一聲:“如此已經(jīng)足夠?!?/br> 此世能看清她的模樣,已經(jīng)足夠了。 當(dāng)天雖然驚險了點,但沒傷筋沒動骨的,寧昭同第二個星期就出院了,甚至還趕上了結(jié)課。 她抱著備課本走出教室,經(jīng)過樓底下的時候偶然瞥見辦公室燈開著,心里有了點數(shù),推門進(jìn)來時,還沒看清情況話就出了口:“不會又要來道歉吧?” 沉平莛輕笑一聲,把書放到一邊:“不該嗎?” “我不太想聽,你又不能把楊云建抓回來,”寧昭同把包扔了,往辦公椅上一坐,仰著舒展了一下筋骨,“我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了,這事兒今后估計也少不了?!?/br> 封遠(yuǎn)英默默關(guān)了門,對著門上的中國結(jié)跨立不言。 沉平莛被這句話稍稍刺了一下,沉默片刻,還是道:“對不起。” 他明白她的意思,問題不僅僅是一個楊云建而已。 他這里鐵板一塊,有心人自然要從他身邊人下手。 “別說這話了。而且當(dāng)時你找上我,不就是需要一個這樣的角色嗎?”寧昭同態(tài)度很坦然,看起來也是真的不介意,“就算我們之間還是純?nèi)坏慕灰?,我也沒有責(zé)怪你的理由,何況我倆現(xiàn)在什么關(guān)系?真沒怪你,光心疼了?!?/br> 這話說的。 沉平莛失笑,示意封遠(yuǎn)英出去,等門關(guān)了,走過來輕輕抱住她:“不恨我。” “恨你?” “我逼著你留下來,束縛你的自由,不肯讓你離開,”他將她抱起來,占據(jù)了她的位置,“有沒有恨過我?” 寧昭同聽懂了,不由有點想笑:“突然缺乏自信了?” “給我個答案吧?!?/br> “沒有,”他要答案,她就利落給了一個答案,翻身攀著他的脖子,輕輕在他下巴上落下一個吻,“我挺喜歡你的,不然不會來勾引你?!?/br> 勾引。 他對這個詞略有意見,但沒有提出來:“我以為,你至少會有點生氣?!?/br> “其實有過一點,”她承認(rèn)了,又笑,“但是當(dāng)金絲雀的快樂真是讓我意想不到?!?/br> 他一下子笑出聲來:“認(rèn)真說的嗎?” “當(dāng)然認(rèn)真啊,你干嘛懷疑我?” 懷疑。 他看著眼下這張鮮活的笑臉,不知怎么和當(dāng)天的蒼白漸漸重合。許久,他抬手,摸了摸她脖子上還沒愈合的那一點傷痕,似乎有點嘆息:“后悔了。” 后悔讓她走到人前,后悔把她拉入這樣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 她瞬間就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后悔什么,你得虧找的是我,要是個小白花兒早就死八百回了?!?/br> 他失笑:“我為什么會喜歡小白花兒?” “那誰知道,”她把臉貼在他胸口,一種極為干凈的香氣,“就像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看上我的?!?/br> 那原因可就太多了——但他一一數(shù)來,發(fā)現(xiàn)其實也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就像久居深溝枝條枯卷的植物終于探出頭來,它沒有理由不喜歡太陽的光芒。 即便偶爾會被灼傷。 他知道今晚他實在顯得太多愁善感了,卻依然忍不住再問道:“如果……我沒有走上去,你會怎么樣?” “什么怎么辦?”這句她沒聽懂,“秦城不能探監(jiān)嗎?” 沉平莛實在忍不住了,笑得胸腔都在震動。 若她是成心說笑話哄他,也不免太敏銳了些。 寧昭同不滿:“笑什么笑,那我跟你一起坐牢?我天天給你唱《天涯歌女》?” “上次聽起來還不太會?!?/br> “前天正好跟織羽看《色戒》來著,然后聽了幾遍,感覺會了,”陛下看過大卜的破廟后就逼著他住在家里了,最近每天都忙著開各種掃盲班,以免他再次問出‘他們在床上干什么’這種天雷問題,“還沒跟你介紹織羽呢。他是韓國的大卜,差不多是國師的意思,宗教領(lǐng)袖,當(dāng)年號稱九州第一美人?!?/br> 他點頭:“的確很美?!?/br> 那都不能用漂亮或者俊俏來形容,世人審美各異,但絕不會有人覺得他不是美的。那種華光甚至都超越了五官肌理,只留下一個絕世的印象,烙印在每一個見過他的人心頭。 “是吧,我跟你說當(dāng)年我第一次見到他的臉,第一反應(yīng)就是女媧太偏心了……” 他聽著她喋喋不休,神色幾乎溫柔,心卻一點一點地沉下來。 許久,他在她話語間隙開了口:“寧昭同。” “嗯?” 她抬起臉,一張年輕得讓他有些難堪的容顏。 他沒想到離別的話竟然會那么難出口,一句話堵在喉間,連瞳孔都顫動了幾下。 她似乎感覺到什么,撐著他的胸膛坐起來:“……出什么事了嗎?” “……寧昭同,選一個吧,”他聲音聽著有點發(fā)干,她從未聽過的語調(diào),“嫁給我?;蛘?,離開我?!?/br> 嫁給我。 或者,離開我。 她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他輕輕把她推開,對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現(xiàn)在,給我一個答案?!?/br> 她確認(rèn)他是認(rèn)真的,撐著桌面站起來,回頭吸了口氣,才慢慢轉(zhuǎn)過來:“我要是問你要原因,是不是不太體面?” 他別開臉,不敢對上她的目光。 “雖然我一直覺得咱家來去自由,但你這么搞,我還真有點難受……”她語速很快地喃喃了一通,最后握緊了桌角,低聲道,“沉平莛,我說過,我不會跟你結(jié)婚?!?/br> 她不會跟他結(jié)婚。 她不可能嫁給他。 塵埃落定。 他盯著對面書架上的一條條書脊,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但,我也不想離開你,”她低眉,將單肩包攬到臂彎里,“幫我鎖一下門,謝謝。玠光還在等我,我先走了?!?/br> 門關(guān)上,留下一室冷寂。 許久,一聲嘆息幽幽溢出,遺落在滲入的冬風(fēng)里。 這兩天家里挺熱鬧,借宿的大卜,剛殺青的將軍,結(jié)課的太師,還有因為回避條款難得有幾天清閑的小陳統(tǒng)領(lǐng),簡直打麻將都嫌人多。 剛一推門,酥酥和Arancia就迎了上來,喵喵喵叫著要mama抱。 說來也有意思,估計貓也是愛美人的,大卜借宿這些日子倆貓除了林織羽誰面子都不給,也就對寧昭同還稍微黏糊一點兒,太師都有點吃醋了。 不過韓非今天看不到這一幕,他周四晚上的課今天結(jié)課,要說一下論文要求什么的,不敢翹。 寧昭同記得這事兒,所以也沒找他,朝著沙發(fā)上的林織羽就過去了:“今天學(xué)了些什么?” 林織羽揚起臉:“與陳統(tǒng)領(lǐng)一起看了新聞聯(lián)播,見到了上次那位沉先生?!?/br> 沉—— 寧昭同頓時有點不想聊了,好在陳碧渠從房間走出來接過話頭,笑:“大卜以字喚我便好,我同阿湛少年相交,按理該以長輩相事?!?/br> 林織羽是慶函林氏嫡支的幼子,整族只有家主林穩(wěn)膝下有一子林湛,字堯溪,是林織羽唯一的侄子。此人為人熱情且狗,交游頗廣,和韓璟陳碧渠從小就好得能穿一條褲子。 果然,韓璟聽了不免有些懷念神色,跟著笑道:“那狗東西,攛掇著我們闖了不少禍?!?/br> 林織羽點頭:“昔日中書門前幾位醉酒失態(tài),險些冒犯王后?!?/br> 此話一出,陳碧渠和韓璟齊齊臉色一僵。 寧昭同一邊剝橘子一邊樂:“印象很深,將軍非說是林堯溪灌你,后來才聽說那酒是你府上運過來的?!?/br> 陳碧渠補充:“還讓我們不喝完不準(zhǔn)走!” 韓璟回頭瞪他一眼:“有完沒完?” 那當(dāng)然是沒完的,小陳統(tǒng)領(lǐng)笑瞇瞇地繼續(xù)揭短:“當(dāng)時將軍還讓王后打了一巴掌,清脆一聲響,我們都聽見了?!?/br> “……她沒有打我!”這事兒真是解釋半輩子了,韓璟怒道,“我就是喝多了沒站穩(wěn),自己拍到自己一下!” 陳碧渠搖頭:“我不信,當(dāng)時夫人揉著手腕出來,說你臉皮真厚?!?/br> 寧昭同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幫我解釋解釋!”韓璟拽了她一下,又忍著氣,“別光說我,當(dāng)時楚夫人向王后賠罪,按著你說任王后處置,還記得王后說什么嗎?” 陳碧渠臉色一僵。 林織羽看過來:“說的什么?” 寧昭同塞了半個橘子給林織羽,樂呵呵的:“我說重開凈寺司,楚夫人嚇得說張家不缺傳宗之人,他們陳家可就一個兒子。當(dāng)時都給阿堇說生氣了,說阿荔嫁給申思剛生下長子,陳家申家都不用擔(dān)心了。你后來才過來把林堯溪拎走的,估計沒聽到。” 上將軍陳續(xù)和妻子楚氏夫妻恩愛,旁無姬妾,畢生也就陳碧渠陳碧荔一對兒女。后來阿荔嫁給申思,生了四女三子,反倒陳碧渠這個長子一心守著自己夫人,也不敢奢求陛下誕育,只將公子王姬視如己出。 陳碧渠有點無奈:“那天是真喝多了……” 幸好當(dāng)時醉得爬都爬不起來,沒說什么出格的。 寧昭同摟著貓笑:“沒事兒,你算表現(xiàn)好的,那天申思抱著阿荔的腿直哭,讓阿荔踹了好幾腳?!?/br> 韓璟郁悶:“光罵我了。” “你還委屈了?你自己說你該不該罵!”寧昭同橫他一眼,“仗著自己打了勝仗就過來sao擾我,我那時候心說這人怎么能恃寵而驕到這個地步,哪兒有人做事這么不講究的,好歹過幾天再來不行嗎?” 韓璟叫屈:“怎么叫sao擾,我想的明明是勾引!” “哦,裝醉鬼勾引我?還按著我的腿不讓我走,非說要跟我結(jié)婚,不是你?” 陳碧渠:“?” “……”韓璟默默閉嘴。 陳碧渠斥道:“將軍太過分了!” “你以為你好到哪兒去?”寧昭同又瞪回來,“大秋天穿個單衣駕車,逼著我勸你上榻跟我一起睡!還天天聽我墻角,連我洗澡都聽!” 韓璟:“?” 陳潛月你這個臭流氓! “……臣那時候睡迷糊了,不知道夫人在沐浴,”陳碧渠耳根都紅了,“……只是看風(fēng)景而已?!?/br> 寧昭同點頭:“我信了,就是不知道你信不信?!?/br> 韓璟笑出聲來,把她攬進(jìn)懷里,酥酥從肩膀上踩過去,跳到了林織羽腿上。 寧昭同也樂,笑了一會兒,抬腳踹了陳碧渠一下:“說起來,當(dāng)時你跟楚夫人說了我們的事后,你母親是個什么反應(yīng)?” 陳碧渠接過她的腳,低眉:“當(dāng)時阿娘說,天地君親,我卻非要做悖德之事,讓她難堪?!?/br> 悖德。 對,那時候她是寡居的君王后,而他是人臣。 韓璟輕輕一哂:“這話我聽得多了?!?/br> 那時候他自斷前程拋家棄國去秦國找她,各種詬病雪片兒般從東邊飛來,說他覬覦王妻,不知廉恥。 陳碧渠笑,似有失落:“對,所以我還用將軍的例子勸過阿娘,但阿娘說夫人與將軍早有婚約,與我不同。” 那份婚約。 不知道想到什么,韓璟心緒也低落下來。 她看了看兩人,開口:“潛月當(dāng)時讓楚夫人抽了一頓鞭子,后來上錯藥感染了,生了一場大病?!?/br> 陳碧渠靠過來,輕輕挽住她的手:“若不是如此,想來夫人還不會垂憐于我?!?/br> 她神色驟緩:“如果我因你受傷才垂憐,那多難堪?” 陳碧渠笑,神色都有點乖,把臉靠在她肩頭:“那就是兩相傾慕?!?/br> 她輕笑一聲。 韓璟挺別扭的,主要是上輩子雖然過了那么多年,但還沒見過兩人那么親密的時候,摸了一下鼻子,抬頭正見林織羽若有所思。 “大卜在想什么?”韓璟問,又笑,“凡人俗情,怕是讓大卜見笑了?!?/br> 陳碧渠心說大卜應(yīng)該不會見笑,果然,林織羽頓了頓,搖頭:“只是略有新奇。所謂妃妾之道,柔順如水,二位卻并不見陰弱之態(tài)。” “?” “?” 什么之道? 寧昭同大笑:“織羽!” 林織羽看過來,認(rèn)真道:“臣也學(xué)一學(xué)?!?/br> 韓璟:? 寧昭同:? 你要學(xué)什么?! 陳碧渠幽幽嘆出一口氣。 什么叫驚為天人啊,就是一句話就讓大家覺得這人是下凡的,完全沒辦法交流。 不過夫人好像是真的一點心思都沒有啊。 過了片刻,林織羽又道:“王后何時帶我出門?” 寧昭同聽到這話,坐直了一點:“遠(yuǎn)的咱們暫時去不了,你沒身份證……要不咱們整個隨機公交一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