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我會用什么方式失去你?
老師那桌有過玄在就不可能唱砸了場子,而其他桌的年輕人們就更是不存在什么隔閡。別說,就那么一會兒功夫,江成雨都快跟王書維稱兄道弟了。 都是狙擊手嘛,只要你是狙擊手,我們就是兄弟。 任安和是個樂意交際的,除了銜兒太夸張的那桌,哪個地方都要去轉一圈。薛家人來了薛老爺子和薛重光石蘭香,薛預澤沒陪著,但薛重光的話也不少,秦瀟湘和蘇笙偶爾也說兩句。 于是唯一冷清一點的就剩了袁青這邊。 寧家四房,長房四個,叁房五個,這就坐了一桌,寧和孝和成嬌帶著寧老四家叁個人只能來隔壁,而這兩房之間話都懶得多說。梅家這邊也差不多,叁姐和叁姐夫兩個搞學術的去隔壁老師桌聊天了,大姐二姐兩家人相顧無言,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再看看手機。 十二點整,音樂起,大家聊天的聲音小了一些。 “儀式要開始了嗎?” “是要開始了吧?十二點?” 但五分鐘后,傅東君上來道歉:“不好意思各位,路上堵車,還有兩位貴客要稍晚兩分鐘?!?/br> 程邇昌問聶郁:“貴客?” 楚循問陳承平:“兩位?” 聶郁含笑點頭:“貴客。” 陳承平困惑:“兩位?” 楚循看他那傻狍子樣就來氣:“你成天里腦子過事兒嗎?” 陳承平憋氣:“……” 家庭地位不夠,看不到來客名單?。?/br> 貴客沒有讓大家久等,十二點十二分,安檢隊伍擁著貴客進了場,進場后自覺散到場邊。而貴客一前一后徑直走到了最前方的空桌旁邊,待坐定了,在一片寂靜里向傅東君說了一句:“開始吧。” 傅東君還琢磨著要不要給客人們留一點反應的時間呢,聞言只能帶上早就練習好的微笑,拿著話筒腰腿筆直地上了臺:“各位尊敬的來賓,各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司儀開腔,聲音回蕩在房間里,大家終于有機會呼吸了。 黃偉笑不起來了,把聲音壓到最低,朝一桌人示意:“這?” 武柯沒吭聲。 鄭遠帆神色比他還呆,程邇昌和雷眾稍好一點,卻也不滿地看向陳承平,意思是你這老小子怎么也不說一句。楚循看了眼聶郁,小聲道:“怎么魯妍也來了?” 聶郁搖搖頭:“我不清楚。” 這邊伏嚴終于回神了,樂呵呵地跟徐素吐槽:“這,看來不是小寧給我們上首腦待遇,這是我們蹭了首腦的待遇啊?!?/br> 徐素瞪他一眼,回頭壓低聲音對過玄說:“小寧和這位,交情是真不錯啊?!?/br> 過玄笑了笑,沒說什么。 這邊薛預澤終于從后臺溜過來了,坐在薛老爺子對面,就挨著走廊。薛老爺子瞥他一眼,問薛重光:“你說這小子,是真不知道,還是成心嚇我們?” 薛重光沒敢說話。 任安和都快把衣服上的汗攥出來了,張媚抬手把他按住,輕輕搖了搖頭。袁青驚慌失措地看向兩個女兒,還是梅疏雪先回神,眼神灼熱地跟丈夫交換了一個眼神。 …… 身后眾生百態(tài),魯妍是沒工夫試想的,打量了一下周遭精致的布景,帶了點笑問沉平莛:“現(xiàn)在什么感受?” 沉平莛淡淡道:“想她?!?/br> 魯妍微微一噎。 沉小叁說話是真的越來越黏糊了。 頓了頓,魯妍又問:“你知道會來那么多人嗎?” “她有分寸,我不擔心,”沉平莛扔給她這么一句,然后掐了她更多的話頭,“別說話,要出來了。” 傅東君話音一落,門口干冰驟起,而門也在同一時間打開。 最先出來的是小珍珠,一張可愛小臉仰著,好奇地四處打量,倒還記得要一直往前走。頭花扎著雙馬尾,小短手拎著個繁復的花籃,精心的布光打在白裙子上,長睫毛撲閃在葡萄似的眼珠上,簡直跟個小天使似的。 伏嚴忍不住了:“這小丫頭真是太漂亮了!” “小珍珠好可愛啊,”大姐梅疏影拉了一下袁青,“跟小楷小時候一模一樣!” 袁青看著那個雪白的小姑娘,幾乎移不開眼。 小楷的孩子。 幾步過后,主角終于出場了。 太師的長相氣質自然是沒得說的,即便是長發(fā)加西服這種容易顯得不倫不類的搭配,也穿出一脈讓人移不開眼的從容風度。當然,移不開眼只是形容,他穿得不好看也沒什么關系,因為這場內(nèi)根本就沒幾個人看他。 等新娘走到光下,所有的注視都落在了她的眉眼間。 寧昭同當然是個美人,一張在屏幕上也不失色的臉,無數(shù)人的夢中女神。但那種美常常會與韻味相連接,憑借整體氣質給人留下一個明艷萬方的印象,而非那種通過五官直擊人心的漂亮。 然而當她站在光里,魚骨婚紗細致地襯出她每一根鮮活線條,“女神”這個詞才就此洗去所有輕佻,歸位于它應有的厚重感。 端莊,豐饒,明艷,甚至健壯。 在她身上能看見一個女人最健康的模樣,寬闊的臂膀能護佑她的幼子,飽滿的rufang則曾哺育過她的嬰孩,甚至小腹一點輕微的突起,也是母親一樣溫柔的曲線。 她也的確是一位母親。 她今日將帶著自己的叁個孩子,走向婚禮的殿堂。 吳琴鼻子一酸,低了一下頭,回頭瞪了前頭的成嬌寧和孝一眼。崔喬看見了,笑意不變,遞來一張紙巾。 伴郎有兩位,與父親極為相似的長子,與一位相當英俊的高壯先生。伴娘也有兩位,后面那位蒙著面紗眼神淡淡,而寧璚牽著母親的頭紗,躲避著過長的裙擺,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待走近了,聶郁撲哧一聲。 伴娘二號竟然是林織羽。 輪不到江成雨吐槽一句“怎么喻哥又是伴郎”,一家人走過紅毯,走過來賓,走到臺上,走到司儀的面前。 傅東君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一臉懊惱:“對不起對不起同同,我都看呆了!” 底下發(fā)出一點很含蓄的哄笑,算是給了司儀面子,而新娘略略蹙眉:“看誰看呆了?我還是他?” 這下哄笑聲要放肆一點了,姜疏橫和陳碧渠摸黑過來悄悄坐到韓璟那桌,滿眼都是笑意。 傅東君一臉正經(jīng):“那當然是我親愛的meimei啊,我要嚴肅說明啊,有主的男人我是不看的?!?/br> “有主的女人你就看?”寧昭同奪過他的話筒,“少搶我風頭,下去。” 一點不正經(jīng)的蠻橫,惹得眾人都笑,氣氛也就此放松許多。 話筒到手,寧昭同卻沒急著長篇大論,轉過來對著韓非:“韓先生,兩輩子了,是不是該你主動一次,說點兒好聽話了?” 寧瑱含笑遞了另一個話筒過來,跟覓覓對視一眼,都有點無奈。 老夫老妻膩歪得要死,還說父親不主動。 既然是老夫老妻了,韓非自然相當穩(wěn)得住,從容得甚至略顯幾分狗氣:“夫人想聽什么好聽話?” 伏嚴樂了:“這小子,酸得要死!” 寧昭同可不是臉皮薄的,佯作嚴肅:“咱倆結婚以后,你還會碰見很多姑娘,比我年輕,比我漂亮,到時候怎么辦?” 韓非略有一些疑惑,但還是道:“雖則如云,匪我思存。” 底下掌聲雷動,老師桌笑成一片。 寧昭同比了個暫歇的手勢:“萬一就碰見一個比我合你心意的呢?” 韓非搖頭:“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br> 寧昭同嘆氣:“怕你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韓非坦然拉過她的手:“結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br> 又是一陣笑聲,薛老爺子都沒忍住,笑得直咳嗽:“這倆人、在說相聲嗎?” 薛預澤好憂傷,他覺得這個環(huán)節(jié)他上去能比太師表現(xiàn)得還好。 寧昭同不放過韓非,追問道:“那要是我不喜歡你了呢?” 韓非含笑,把她的手按在胸口:“只愿君心似我心?!?/br> “可是變心起來是很容易的?!?/br> 韓非想了想,堅定道:“縱被無情棄,不能羞?!?/br> 伏嚴樂得都要拍桌子了,薛預澤暗暗咬了一下牙。 寧昭同忍了忍笑意:“那最后一個問題啊,要是有人阻止我倆在一起怎么辦?” 無數(shù)目光齊刷刷掃向最前面,沉平莛覺得背脊一緊,莫名其妙地往后看了一眼。魯妍差點笑出聲來,連忙喝了一口飲料。 韓非含了一點笑:“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br> “你怎么回事,念那么不吉利的詩,”她一臉不滿,“那要是咱倆的努力沒用呢?” 韓非略略頷首:“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徐素笑噴了,怎么私奔都來了。 “那不行啊,聘者為妻奔者為妾,咱們結婚不就求一個名分嗎?”她緊追不放,“你得給我一個答案,咱倆要是因為不可控外力不能在一起了,你要怎么辦?” 韓非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道:“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br> 這次底下的笑聲全成了倒彩,這小子也太他媽酸了! 寧昭同抽回手,笑罵一句:“好煩文化人?!?/br> 韓非一把抓回來,附和:“一起煩。” 這話一出,連邊上站崗的警衛(wèi)都樂得夠嗆,老師們這邊更是笑得桌子直震,連道這兩夫妻太過分了。 等笑過了,傅東君催了一句:“你倆有完沒完,趕緊進入正題。” “你什么身份竟然開口催我,再出聲不給你發(fā)工資,”寧昭同罵他,又回頭看韓非,“師兄說你有完沒完,趕緊進入正題。” 傅東君一噎。 不是,你怎么當著別人的面兒挑撥離間還堵人家的嘴。 韓非眼里帶著融融笑意,溫聲道:“你就是我的正題?!?/br> 來賓們覺得受不了了,這回是真受不了了,連程邇昌都想起哄了——就算是結婚你也不能這么撒狗糧??! 寧昭同樂得夠嗆,笑夠了,微微斂了神色:“韓非,我們已經(jīng)一起過了很多年了。” 這是對他說的話,韓非側過身來對著她,如今他已經(jīng)比她高許多了,她踩著高跟鞋才能將將彼此平視:“嗯,很多年?!?/br> 寧昭同在他眼里看到一個自己,唯一的自己:“這些話我沒打過腹稿,但他們都是說給你聽的,我覺得在我們之間,用不上太忐忑雕琢的措辭。我想給你看看我的真心,我不知道它還能值幾分錢,但它可能是我能交給你最珍貴的東西了……我其實是很反感婚姻的,你明白,我有很多理由反感婚姻?!?/br> 韓非認真點頭:“我明白?!?/br> “是,你是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所有時間線上、每個可能的宇宙里,最懂我的人,其實這就是我心甘情愿向你交付身心的最重要的原因——當然,你知道,其實我也不喜歡說交付身心。我總是很害怕失去那個我,沒有那個我我就不敢沉溺,但這種戒心是很傷人的,不僅對外也在對內(nèi),”她微微吸了一口氣,“但是,韓非,你給了我一種另外的可能性,你給了我一種只需要你的名字就能傳遞給我的絕對的信賴。我身邊有很多人說,我很堅定,我總是那么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但我覺得不是的,這個世界是去中心化的,如果我能偶然成為誰的標尺,是因為你在原地給我底氣。” 標尺。 沉平莛心頭微微一動。 韓非輕輕抹掉她的淚痕:“但你的堅定,也給過我很多勇氣?!?/br> “是,所以我想,至少我們的彼此是平衡的,”她含淚而笑,“我貪求這份平衡,于是想要和你走入婚姻。契約是平等的,你和我也是平等的。當然,因為你給我的可能性,我想要鼓起勇氣更愛你一些,作為一份永結同心的誠意?!?/br> 永結同心。 他鼻腔微微一酸,抬手把她抱進懷里,舌尖無數(shù)華麗辭藻此刻都咽了個干凈,唯余一句跨越兩千余年的呼喚:“……同同?!?/br> 同同。同同。 他的妻子,他的君王。 他的同同。 “然也,我其實有很多愧疚不敢出口。對,是愧疚,不是遺憾,我實在怕了這個詞了……”她感覺到喉間涌上熟悉的腥甜,還撐著一字一句,“大抵不信天總是種罪無可赦的傲慢,我、咳、咳咳咳……” 韓非大驚:“同同!” 一大口guntang的血嗆出來,撒在雪白的裙擺上,像朵盛開的花。無數(shù)人沖上來抱住她,她拼命地將他們撥開,眼神死死膠在韓非的臉上,勉道:“然也,我沒有遺憾,我沒有……” “夫人!” “阿娘!” “mama!mama!” “別說話了寧昭同!” “快叫救護車!” “遲源趕緊過來!” “然也,我沒有遺憾——”她滿臉是淚,血不斷從口中涌出,哽咽里幾乎失聲,“我只是怕,我再醒來的時候、還記得你,世界上卻沒有你……” 那是伴隨她十余年的焦慮,從她在美國郊區(qū)那張床上醒來的第一天,直到找回他的如今,沒有一天不在縈繞著她。 然也。然也。 我會用什么方式失去你? 遺忘?死亡?移情? 兩世百年,證明時間成為不了答案,可如果走出時間,我該怎么獲得答案呢? 然也,然也。 我是不是要離開你了?我要離開你了嗎? 遲源只覺得見了鬼了,大口吐血,初步判斷消化道出血,但胃鏡花了一小時才找到出血點不說,這血竟然都止不住。 大夫也是頭回見這狀況,在一旁頗為尷尬地念叨:“不應該啊這,這都止不住血,凝血功能得差成什么樣子了……” 薛預澤正在給旗下那個專門為寧昭同開的研究所打電話,讓他們馬上集結隊伍出發(fā);傅東君那邊正在問阿納托利有沒有類似情況發(fā)生過;姜疏橫領了沉平莛的命令回基地抓人,他們那里有兩位后勤專家曾經(jīng)對傅東君進行過很長時間的研究,說不定能有什么辦法…… 周圍亂成一團,沉平莛額角跳得厲害,卻不敢貪戀更多的安靜。 他看著屏幕上還不致令人絕望的數(shù)值,喉間哽得厲害。 他怕這段安靜永遠地維持下去。 他不能接受沒有告別的永別。 13:46,傅東君過來回報:“阿納托利說常發(fā)的內(nèi)臟非外源性出血在改造個體的后期很常見,推薦了兩款藥物讓我們試試,但只有一款引進國內(nèi),大夫已經(jīng)去拿藥了?!?/br> 沉平莛問:“他能過來嗎?” “他說在準備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下簽?!?/br> 王幼臨會意:“我去跟使館聯(lián)系一下?!?/br> 傅東君看他離開,收回目光,小聲道:“但是暈厥的原因還不清楚?!?/br> 沉平莛輕輕搖頭:“她現(xiàn)在沒意識是好事?!?/br> 至少不會清醒著,和他們一起感受無能為力的痛苦。 14:24,她出現(xiàn)了血尿,因為出血量不多,醫(yī)生選擇給藥觀察。 接近四點,蘭霆和施歡急匆匆地趕到,朝門口各位首長飛快地敬了個禮就撲進了病房。聽遲源嘰嘰喳喳說完情況,施歡心里一沉,跟蘭霆咬耳朵:“這事兒我們攬不了?!?/br> 蘭霆看他一眼,心說這不是廢話嗎。 他倆當年研究傅東君都是打的擦邊兒球,后來是楚循開了口傅東君也配合,才能做點進一步的實驗??伤g是做麻醉藥品的,勉強還能沾的上邊,他蘭霆可是研究心理機制的,人工呼吸都做不順溜,對內(nèi)臟出血這種麻煩病更是一頭霧水。 五點鐘,魯妍從廣東請來的幾位國醫(yī)大師到了,研究后沒敢貿(mào)然給藥,試探著施了一套針。也不知道是藥物起效還是針法神通,半小時后出血量明顯有減少,眾人略略松了口氣,沉平莛也起身出了門。 “都回去吧,”沉平莛對楚循示意了一下,“別耽誤了工作。” 他們在這兒杵著確實沒道理,楚循應聲,跟里面幾位老部下再囑咐了幾句,和程邇昌鄭遠帆一起離開。 陳碧渠鉆出來,見黃偉還站在邊上,過來小聲道:“我送您回去吧。” “不急,”黃偉搖了搖頭,臉上似乎掙扎了片刻,但最后還是按住陳碧渠的手臂,認真問他,“小陳,喬孟光的頂頭上司,有可能對這種情況有辦法嗎?” 從黃偉口中聽到這個名字,陳碧渠幾乎悚然:“您說什么?!” 黃偉怎么會知道喬孟光,還提起喬孟光的頂頭上司?! 他這一聲沒壓住,門口眾人都看過來,沉平莛迎上他閃爍的目光,心頭一動,大步過來:“出什么事了?” 陳碧渠吸了一口氣:“局長!” 黃偉神情復雜地向沉平莛行了個警禮:“主席,都到這個地步了,也不怕打草驚蛇了。把孟峽峰控制住,說不定他能有辦法?!?/br> 沉平莛臉色都變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