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那束高嶺之花 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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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術漫不經意地想著,他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員。 沒有太子在一旁,朝術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來。 這一看就對那些街上的小吃入了神,可惜吃不著,只能干瞧著垂涎三尺。 眼不見為凈,他剛要將輕紗放下,卻又對上了那完全不想看見的人臉上那陰鷙的眼神。 正是許久不曾露面的四皇子蕭子宴。 關乎男性尊嚴的地兒受了無法挽回的傷,給這位皇子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 四皇子面色陰沉,神情比起來時的倨傲神氣,可以算得上是灰冷慘淡,臉頰還有些凹陷,艷麗的眼尾微微耷拉,瞧上去有種異常的疲憊。 然而朝術對上他的目光時,竟發(fā)現(xiàn)這人對著自己咧開嘴笑了。 笑容陰冷可怖,仿佛是被不干不凈的東西莫名纏上了,叫他生出幾分作嘔驚恐之感。 朝術手一顫,就把那紗簾給放下了。 好半天,他被嚇得生寒的手腳才逐漸回暖。 盡管四皇子對自己陰陰笑過之后也無事發(fā)生,甚至回去后朝術的日子似乎就歸于平靜了,但他就是惶惶不安,頭上就像是掉了一柄隨時會斬下來的劍,叫他日夜無法安寢。 朝術這樣的狀態(tài)是極不好的,哪怕是東宮的主人太子不在,他也不可懈怠。 伴讀那兒的端茶倒水還是由他負責,日復一日不可落下。 今兒個頭頂?shù)奶爝€算明朗,艷陽照出模糊而朦朧的光暈,鳥雀舒適地站在那樹上的枝丫彈跳、蹦跶。 朝術的心情可不會跟著歪頭明艷的天氣而一同變好,他今日起晚了,不但被教導茶藝的姑姑訓斥,還又被李明覺拉去訓話。 不過又是些老生常談,叫他認清自己的身份,萬萬不可恃寵而驕,對裴公子大不敬。 朝術小臉垮下,分明就是那裴照檐先對自己出言不遜。 也不知道那莽夫是中了什么邪,近日就愛來尋他的晦氣,每每都惹得他肝火大動,連尊卑都不顧了都要跟他還嘴。 十足十地表演了個牙尖嘴利。 現(xiàn)下被教訓了,才慢慢冷靜下來。 他跟一個公子哥置什么氣,真是被太子養(yǎng)久了就變得嬌慣起來了么,分明從前比這更讓人惱恨的折辱都受過了,怎如今這回忍不下來? 朝術也能心平靜和了,任由裴照檐使出千方百計逗他都巋然不動,跟個木頭人似的。 年輕的公子哥還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撇了撇嘴的同時又去問自己平日里的死對頭: “一個人突然對你愛答不理,是為什么?” 第24章 新奇,實在是新奇。 桀驁不馴的裴小公子居然放下身段反思自己的錯誤,當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可惜裴照檐這一回絕對可以算得上是問錯了人,從杜如蘭那毒舌的嘴里能說得出來什么好話呢。 “突然討厭你?這還需得著問么,定然是因為你討人嫌了,裴大公子,做人還需得有點兒自知之明才好。” 裴照檐的臉色一下鐵青了,他恨恨道:“我就不該來問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br> 杜如蘭的神色同樣一下冷了,嗤笑道:“我看你才是要好好管一下你的這張嘴,免得成日里說出什么叫人厭惡的話都不自知?!?/br> 他本以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會讓裴照檐忿忿不平,轉而跟他又拌起嘴來,便打定了主意不去理會這人,免得他順桿往上爬耗費自己的時間。 卻不想裴照檐垂下眸,因他那句無心之言而沉思起來,都忘了反駁他這回事。 杜如蘭那雙墨珠似的眼里閃過一絲詫異,真是奇了怪了。 這是換了性子? 是為了誰? 他是個心細的,往日里并不在意的事稍一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端倪。 當杜如蘭發(fā)現(xiàn)裴照檐的改變竟是因為太子殿下身邊的貼身小太監(jiān)朝術時,他心往下一沉。 這該死的蠢東西,惦記誰不行偏偏惦記這位。 難道他當真瞧不出殿下的心思么? 對于這位勾搭上兩個見慣世面的天之驕子的人,杜如蘭不可避免地生出些好奇之心,反正那小太監(jiān)會日日不落地為他們遞上茶水,于是等人每日過來后,便分出幾分心神放在了朝術身上。 除了那張過于出色,似海棠醉日的皮相,似乎同其他的小太監(jiān)沒什么兩樣。 一樣佝僂著背,低著頭,整日怯弱膽小,黑漆漆的眼珠看人時也不像個安分的。 孔夫子上了年紀,講了些課后就讓他們先寫著功課,自己先歇一會兒了。 杜如蘭往日里就只專心自己手里的事,對其余人或事都漠不關心。 然而今日他卻特地瞧了下得太子和裴照檐青眼的小太監(jiān)。 茶水正遞到他這兒,這小太監(jiān)卻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竟是專心致志盯著他寫的行策去了。 黝黑烏亮的眼珠子幾乎都快要落在上邊。 他起筆落筆,行云流水寫下幾個大字,問他:“你可懂這些?” 上面寫著春秋里的尊師重道,見微知著,同樣也要守規(guī)矩,不可忘了本分。 然而朝術確實沒學到那么深的內容,有些詞句并非是看表面就能懂的,他誠實搖頭。 杜如蘭又簡單解釋兩句,見朝術還是一臉迷惘的模樣,便直接閉嘴,不再白費口舌。 玩忽職守,胸無點墨,愚鈍不堪。 杜如蘭一個照面,就在心里將朝術批得體無完膚。 他其實不能理解太子的心思,為何要將這樣一個小太監(jiān)留在身邊,對方野心勃勃,心思不正,對權勢的渴望都快寫在臉上了。 太子的決定并非他們這些幕僚可以置喙的,即便殿下的身邊就是需要一個蠢笨的小寵也無可厚非,他們本就無權干涉殿下的私事。 但裴照檐卻不行,他的手千不該萬不該伸如此長,竟膽大包天肖想殿下的人。 杜如蘭的臉上浮現(xiàn)出冷意。 朝術是個對旁人情緒非常敏感的人,尤其是來自于別人的惡意。 許是在這宮中常常受人欺辱,是以他一下明白了,杜如蘭對自己恐怕是不大滿意的,甚至還很厭惡。 既然這人對他不滿,他也不是那種討人嫌的性子,還非得湊上去,于是乖覺離杜如蘭遠了些。 那裴照檐也是,不曉得是被誰敲打了一番,也不會再來煩自己,正好讓朝術浮生偷得些清閑。 他有時候也會在心里嘀咕,這些世家公子哥的脾氣實在是大,若非權勢叫人趨之若鶩,誰會腆著臉樂意伺候他們呢。 朝術按照慣例旬休,太子不在,伴讀們也要放假,他就沒有要伺候的主子了。 姑姑年紀大了,也要休息,平日里她覺淺,也少眠,所以才能早早地抽出些時間來教導朝術。 今日他是到了石公公這兒,老太監(jiān)頭花發(fā)白了,年輕時身邊既沒帶個徒弟,更沒認個干兒子,如今一個人孤苦伶仃,瞧著怪可憐的,朝術就會偶爾抽些時間來陪他說說話。 眼里心里全是算計的小太監(jiān)還是有幾分難得的溫情。 公公住一間單獨的睡房,古樸簡略,并不如何花哨奢靡,空間至少比朝術那兒寬敞得多。 他門前還擺放了兩個石缸,里頭有下雨天時落滿的雨水,清透透涼絲絲的,干凈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卻又能看到底下遍布的塵沙與青苔。 朝術就在這里玩水,他就跟個沒長大的一個總角幼童似的,把手探進水里攪動,看著那平靜似鏡的水面被攪皺,又蕩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紋。 水面上那張秾艷清麗的漂亮臉蛋立馬破散開來,只剩下一只膩白的手在里面肆意作亂。 一道蒼老的聲音緩慢響起:“頑劣賴骨!” “你在殿下面前可也是這樣的?” 朝術收斂了原本笑嘻嘻的神色,一本正經回答他:“自然不是,我在殿下那兒可穩(wěn)重了?!?/br> 也就是在石公公面前,他才會暴露出難得的率真幼稚和少年心性,說話時都嬌癡不少。 石公公認真地瞧了他幾息,好似在確認著什么,半響,才徐徐開口,結果說出來的話就宛如晴天一道驚雷,把朝術劈得不輕。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德公公么,他因著前段日子皇帝遇刺護駕不力,所以失了圣心,眼見著大權就要旁落咯?!?/br> 朝術轉過頭直勾勾地看他,小太監(jiān)的狐貍眼向上挑著,兩只眼珠黑漆漆的,瞳色幾乎相近,被這么看著是相當滲人的。 可石公公毫不在意,他老神在在地坐在那朱漆手扶搖椅上,耷拉著松軟的眼皮看朝術。 他的眼已有些渾濁了,但精神頭卻是頂好的。 “多謝公公提醒,您的恩情,朝術沒齒難忘?!?/br> 朝術對著他鄭重一拜,這才匆匆離去。 望著墨綠色衣袍從自己眼前溜走,一聲沉重的嘆息綿長悠遠:“也不知他對權勢的在意是好是壞,全看個人造化吧。” …… 若是讓朝術來回答,他定然會說這當然是個極好的機會,真是瞌睡來了就給他遞枕頭。 如果他能憑借此事叫那大太監(jiān)復起,那對方不會對他感激不盡么。若是不行,他也可以想方設法在此事上分一杯羹。 那可是東廠……不止掌管了京城中一處的命脈,這樣的肥rou怎么可能不惹人垂涎呢。 朝術舔了舔唇瓣,他就像是滿肚子壞水的狐貍,見到冒著熱氣的烤雞就已經開始流口水了,也顧不得它是不是會燙嘴兒,有沒有叫人下藥,單憑他碰不碰得。 他只是在想,若是能拿到權勢,慢慢爬上去,不單單是旁人再不敢欺他辱他,太子殿下都會對自己另眼相看,他也會是殿下登基的一大助力。 而不是只能在他身后眼睜睜干看著的廢物! 朝術穿過蜿蜒曲折的走廊,東宮實在是太大了,從后殿到前殿,琉璃瓦在陽光下反射著流光溢彩的凝光,腿腳都酸了。 他又去李公公那兒明里暗里打聽,也不知對方是不是存了要培養(yǎng)自己的心思,或者是被太子提前打過招呼,得知事情的全貌比他想象得更容易。 現(xiàn)下即將入冬,再過一月就要除夕過年了,還不曉得太子會不會在此前趕回來,過個好年。 朝術平心靜氣地聽著李明覺說話,能在殿下身邊伺候的人不簡單,三言兩語就提點他不少,驟然明悟,許多沉在平靜水面下的暗潮洶涌也讓他看得更清楚了。 他攏了攏身上的衣袍,搓了搓微冷的雙手,這位李公公不好奢侈享受,太子從未缺他短他,給他撥了銀絲碳,也不見對方用。 年邁的老太監(jiān)黯淡的眼珠在他身上轉了一圈,看出他的心思,輕嗤一聲:“咱家又不是什么尊貴的人,哪些苦不曾受過,需得別人精心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