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
伍拾 鳳髻金泥帶散亂不堪,龍紋玉掌梳斜墜,紫鳶搖風嬌影隨流動,眉黛羞頻聚,朱唇暖更融,暈含桃臉,薄粉濃脂在軟枕上印出菡萏嬌紅,金鑲玉嵌寶牡丹花頭銀腳簪微顫,一雙花染嬌荑乍攀洋紅色緞打籽繡牡丹蝶紋軟枕。他剛才明明那么浪蕩主動,現(xiàn)在卻羞澀得如同處子,竟是不敢去看眠櫻。 然而紫鳶愈是不看,身體的感覺就愈是清晰,就像體內缺失的一部分突然被填滿了。他賣了那么多年身,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嚐,直到現(xiàn)在才真正明白何謂魚水之歡。 腦子里迷迷糊糊的,紫鳶如同喝得酩酊大醉,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到,忘卻自己到底是誰,身處何方,整個人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渾身舒服得可怕,根本說不出半句話來,唯有順從本能地呻吟喘息,唇角粉櫻被灼熱的氣息染上浥浥酒痕花露,本是薄命的櫻花,此際卻也被情欲浸潤成海棠紅。 紫鳶生來被調教成女子,卻從來不懂為何女子愿意為男子孕育后代,現(xiàn)在他卻依稀生出一個念頭,如果自己是女子,可以與眠櫻誕育子嗣,那該有多好,就像他們的片刻歡愉并不是雪白曇花上的晶瑩露水,如此脆弱易碎,在黎明之時被晨曦完全蒸發(fā),從此無處可尋,而是如同一顆種子掉到泥土里,春天來了就會發(fā)芽,開出嬌艷的花朵,被雨水滋潤著,被春陽愛撫著,被它的同伴簇擁著,蜜蜂和蝴蝶會把它的種子帶到遠方,讓美麗的性命得以繼續(xù)落地生根,留下它實實在在地存在過的證據(jù)。 「怎么哭了?是哪里疼痛嗎?」 楊柳雪融滯雨,梨花玉軟欺風,繡幌銀屏杳靄間,寶瑟玫瑰柱,落櫻芳叢蝶亂,紫鳶惘然看著眠櫻,釵燕籠云,淚珠清帶梨梢,弱蕙不勝露,他這才感到臉上濕漉漉的,竟然全是淚水。 眠櫻的玉手素骨凝冰,腕弱不勝珠環(huán),他抱云勾雪近燈看,細細吻去紫鳶臉上的淚珠,紫鳶的淚水卻是愈流愈多,碎似珍珠顆顆停。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很快樂……卻很難過……」 紫鳶倒載臥云屏,霧濕云鬟,酒潮玉頰,淚如春露浥朝花,秋波浸晚霞,他看見眠櫻的頰上沾著幾片落櫻,如同寒梅點綴瓊雪膩,便抬起玉手,輕輕拈去那些櫻瓣,指尖卻還在戀戀不捨地撫摸著眠櫻的臉容。 此時眠櫻也是香鬟墜髻半沉檀,彩燕飛傍鬢云堆,粉落輕妝紅玉瑩,玉額覆著淺淺香汗,湛露沾妝,流波繞臆。他的湘裙霞袖早已凌亂,輕紅流煙濕艷姿,袖裁連璧錦,牋織細橦花,蟬翼紗衫籠罩一團香霧,隱見曉雪明肌,拂胸輕粉絮,宮腰花嬌柳弱,繡帶上的鏤玉同心藕,列寶連枝花,皆在叮噹作響,如同仙樂飄飄,謾皺留仙裙折,彷若明霞染成晴堤春色。 紫鳶和眠櫻常常一起接客,很清楚哪怕在床上演得再是逼真,眠櫻的骨子里還是冷靜自若的,他從未見過眠櫻如斯含章媚態(tài),花凝露濕胭脂透,穠麗最宜新著雨,嬌嬈全在欲開時。哪怕是最坐懷不亂的君王,恐怕也愿意為了這樣的眠櫻而拱手相讓江山。 此時此刻,一切言語已是多馀,只偶然聽到紫鳶高潮時情不自禁的喘息,如同花咽嬌鶯玉漱泉。嫩水帶山嬌不斷,濕云堆嶺膩無聲,交疊的香汗似一枝和露珍珠貫,他們吻了千千萬萬遍,早已分不清彼此。 二人的素手嫩似春荑明似玉,妍處不堪憐,緊扣的十指宛若合歡交亂枝,芙蓉同蒂同時盛放,櫻花凝酥綴粉,鳶尾花卻是紅雨過春山,粉汗密灑輕籠,濕遍柔枝香更濃,數(shù)之不清的櫻瓣滾蕊翻花,殘紅滿地碎香鈿。 障風羅幕皺泥金,珠簾不卷度沉煙,閨情軟似綿,床畔的鳳仙花汁點滴猩紅,鶯宿梅外卻早就亂云遮處,柔條折盡,滾愁成絮,柳弱燕交飛,遙遙可見落絮飛花滿京都,千門九陌花如雪,春意已漸暮。 依微香雨青氛氳,弱柳萬條垂翠帶,滿庭堆落花,絮亂風輕,六花開盡,不待東風催。 屢隔蘭燈幔影,瑣窗雕戶慵開,窗下玉壺冰瑩獸爐灰,金裁花誥紫泥香,紅地團花金解絡床帳下,雕床鏤象牙,香囊垂四角,二人躺在錦衾下,嬌軀緊貼著彼此,共枕一雙黑地留白刻花折枝牡丹紋橢圓枕,軟枕膩尚殘紅。 紫鳶半醉凝情臥繡茵,香汗微漬朱顏酡,猶自沉浸在帳底濃香殘夢,他覺得自己就像故事里的凡人董永,有幸抓住了九天謫仙的一角九霞裙幅,才換得一夕風月無邊,抵死纏綿。 他不意抬頭,看見眠櫻縱是髻鬟春霧翠微重,梅英猶帶春朝露,卻還在凝視著檐下畫樑雙燕棲,又陷入紫鳶無法理解的沉思里。 紫鳶跟眠櫻靠得更緊,明明是汗透鮫綃肌潤,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安定,就像自己真的跟眠櫻水rujiao融了。他眉鎖嬌娥山婉轉,髻梳墜馬云欹側,含情脈脈地吟唱道:「此際有誰知證,但樓前明月,窗間花影?!?/br> 眠櫻驀然回首,媚眼如嬌月籠煙,春情只在兩眉尖,溫柔地吻著紫鳶的額頭。他早已素妝褪出山眉翠,然而水沉為骨玉為肌,少了那些胭脂水脂,他卻顯得更美了。 他微微抬手,纖細指節(jié)帶著幾點胭脂印指紅,應該是剛才撫摸紫鳶的臉頰時留下的。 玉指劃過紫鳶的臉龐,留下淡鉛臉斜紅,紫鳶微微側頭,臉頰貼著眠櫻柔膩的掌心,溫順地來回輕蹭,凝視著眠櫻的眼神里既是濃情蜜意,也是身心被征服徹底后的癡迷。 帳暖香深春漏遲,眠櫻下了床,白羅繡屧紅托里,纖足六寸膚圓光致致,霞衣月裳散落床邊,宛如紅滴海棠嬌半吐,眠櫻隨手撿起紫鳶的襦裙,鮫絹霧縠籠香雪,金縷衣香猶染麝,娜嬝裙千摺,任由一編香絲云撒地,釵鈿墮處遺香澤。 蝶翻淡碧低邊影,楊柳花飄雪,偶然飛絮濛濛,斜穿簾幕,人起繡簾開,眠櫻花枝綽約柳鬟松,繡屧踏皺殘花幾片紅,繞過畫屏金鷓鴣,綠鎖窗前雙鳳奩,卻是懶向妝臺對粉奩,只是從瑪瑙桃枝筆架取出檀香木管萬壽菊花詩紫毫筆,磨墨后在紅梅色花箋上寫了二人各自的生辰八字及籍貫,但沒有寫祖宗三代。 紫鳶也披上眠櫻的衣服,簞紋暢色嬌黃淺,薄羅輕剪越溪紋,掩住烙滿吻痕的胴體,他的下腹不知道被眠櫻吻了多少遍,深深的吻痕如同烙印,徹底覆蓋著那道燒傷的情疤。 他羞臨鵲鑒,慵整落釵金翡翠,象梳欹鬢月生云,從后抱著眠櫻。 眠櫻正好寫完「愿為云與雨,會合天之垂」,向來凌厲有力的金錯刀難得多了幾分柔情似水,紫鳶一看就知道是二人的庚帖,他留意到花箋上沒有庚帖常用的龍鳳紋,而是用了并蒂蓮紋,不禁心如鹿撞,低低地道:「是你親手畫的?」 眠櫻瓊腮微膩,凝酥初點綴,微笑不語。 紫鳶凝翠暈蛾眉,汗妝蓮欲露,他咬著眠櫻的耳朵,左右流橫波,雙唇宛若一朵紅蘇旋欲融,嬌嗔道:「原來早有預謀要娶我了?」 眠櫻握著紫鳶的手,眉淺淡煙如柳,玉顏侔瓊蕤,他從木黑漆雕仙鶴月季花紋長方形妝奩匣里取出一個腰帶鉤,交到紫鳶的手里,只見腰帶鉤以純銀製成,里面以陰文刻著「長樂未央,長毋相忘」八字。 紫鳶默唸幾遍,不禁嫣然一笑,月華泛艷紅蓮濕,翠蛾雙斂正含情,投入眠櫻的懷中。 飛絮殘花和細雨,馀花落盡青苔院,珠樓碧煙,春雨打窗?;ㄖx窗前合枝,繡幕高燒燭,獸爐深炷,玉櫳底處暗聞香,正是芝蕙蕓花爛漫春。 二人發(fā)生了這種事情,紫鳶自是擔心靳青嵐會知道,幸好靳青嵐一直沒有來到流鶯館。眠櫻說最近靳青嵐隨鑾駕至圜丘祭天,國之大事,唯祀與戎,陛下尚未回鑾,靳青嵐應該沒那么快回來,否則紫鳶也不曉得要怎么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