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壹
伍拾壹 此后,紫鳶只在眠櫻的香閨里過夜,但當然不止是從前的抵足而眠,而是肆意享用對方的rou體。他們精于風(fēng)月之道,又是多番共侍,對勾起對方的快感可謂駕輕就熟,現(xiàn)在更是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箇中快樂自是遠非接客時可以相比。 有一次他們過于貪戀彼此,竟是在繡床上抵死纏綿了一整天。 一夜春情后,再度迎來羽帳晨香滿,珠簾夕漏賖,他們時而看著四簾慵卷日初長,簾影無風(fēng),紅綿粉絮裛妝啼,時而聽著畫樑幽語燕初還,水滴銅龍晝漏長,任由飛絮入簾春睡重,待哪一個情欲又起,便再度鴛鴦繡被翻紅浪,一室煙融雨膩,鳳翥鸞飛,總是不會厭倦彼此。 香閣掩芙蓉,畫屏重疊巫陽翠,銀籠紗紅影亂,沉檀煙起盤紅霧,玉爐冰簞鴛鴦錦,他們宿妝仍拾落梅花,粉融香汗流山枕,鬢云垂枕響微鍠,漫無邊際地細語著天長地久,許下山盟海誓。 紫鳶說過那么多虛情假意的甜言蜜語,至今才明白原來??菔癄€是那么動聽的承諾。 他們沒有再以鎖精簪封死精道,每次也盡情高潮出精,紫鳶當然知道每次出精,也等同身體發(fā)育得更為成熟,距離作為雌雄莫辨的男妓的花期的終結(jié)又踏進了一大步,亦即失去他唯一賴以維生的工具,這無疑是在自尋死路,他卻是心甘情愿。 紫鳶只想放縱享受跟眠櫻相愛的短暫時光,他不愿意夢醒,也不愿意想到黯淡無光的未來。 他們?nèi)缤谝蝗~扁舟上,在滾滾江水里隨波逐流,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驚濤駭浪吞沒,只能及時行樂,看盡綠蓋紅幄籠碧水,魚跳處碧痕勻碎,拋開一切地沉眠在彼此的懷抱里。 繁杏半窺紅日漸薄,翡翠簾前日影斜,波影暖浮玉甃,暖香飄徑,春水浸成霞,曲欄伏檻金麒麟,滿飄紅杏蒂。 又是整天輕狂,孔雀雙飛敝畫屏,金鴨爐香椒桂馨,香燈半卷流蘇帳,鑲玉鎏金銅枕欹斜,觸感宛如一尺花冰,紫鳶坐在掛玉菱鏡妝臺前,擺弄著斗鈿花筐金匣恰,未忺梳瓊掠髻云偏,金釵芍藥花,髻鬟狼藉黛眉長,額黃侵膩發(fā),臂釧透紅紗,卻是懶得再梳妝。 眠櫻紅羅窗里繡偏慵,嚲袖閑隈碧玉籠,石榴裙束纖腰裊,綠云高髻,點翠勻紅時世,月如眉。他剛剛卜過卦,正在《易經(jīng)》里尋找卦象。 眼見眠櫻不語低鬟幽思遠,一直看著那頁《易經(jīng)》,紫鳶不禁從鑲嵌螺鈿雕花鳥銅鏡里窺看—眠櫻在看的是履卦里的「素履之往,獨行愿也」。 此時,下人呈上一紙短箋,那是靳青嵐的字跡,他約紫鳶今天日入時在烏衣巷的碧桃樹下見面。 紫鳶有點詫異,原來靳青嵐早已回到京都,而且靳青嵐一直把他養(yǎng)在深閨里,不曾帶到外面,這次卻跟他約在城西的烏衣巷,跟城東的流鶯館的距離相當遙遠,不知道靳青嵐又在打什么主意。 眠櫻放下《易經(jīng)》,他凝視著那紙短箋,嫩玉腕托香脂臉,鴉睫低垂,膩鬟云染,明明只是簡單的幾行字,他卻像是反覆看了許多遍,遲遲沒有回過神來,直到紫鳶叫喚他了,他方才繡巾柔膩掩香羅,釵頭春花玲瓏翦,淺笑含雙靨道:「難得靳大人有如斯情趣?!?/br> 這些日子以來,紫鳶跟眠櫻夜夜笙歌,紫鳶刻意地忘卻靳青嵐和相里家的事,但這封短箋卻把他從蕉鹿夢里拉回現(xiàn)實。若靳青嵐知道他的男寵yin亂宅闈,他必定不會放過眠櫻和紫鳶。 相里家的事看似沒了下文,但紫鳶心里清楚,相里家是不會善甘罷休的,他們想必在盤算著殘酷的報復(fù)。 「要是靳大人知道了……」紫鳶遲疑不決,瞧了瞧房外的下人,下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和眠櫻的情事,他也察覺這些下人的態(tài)度愈來愈疏遠了。 眠櫻粉面云鬟映,似笑如顰,說道:「你平日沒那么瞻前顧后的?!?/br> 雖然紫鳶沒有膽子拒絕靳青嵐,但他嚐過了真正的歡好的滋味,實在不知道還能不能像往日般在床上演好一個沒有思想的yin娃,讓靳青嵐感到滿意。 就像戲文里那些妓女一旦遇到真心相愛之人,便不愿意再在歡場打滾,不愿意被其他男人碰到自己,只想把整副身體心靈奉獻給愛人,以前紫鳶還不明白,畢竟虛與委蛇應(yīng)當是娼妓的拿手本事,現(xiàn)在他才懂得原來兩情相悅是如斯美好,足以使他由心靈到身體也自此拒絕為另一人而敞開。 「靳大人為什么不找你一起?」紫鳶愁黛顰成月淺,柳色披衫金縷鳳,躊躇地道:「相里家跟你結(jié)下那么大的樑子,現(xiàn)在我出門了,只剩下你一人……」 柳花簾幕玉鉤間,裊裊纖枝淡淡紅,輕搖嬌影媚清風(fēng),眠櫻嬌波微瞬,欲言又止,他抿了抿唇角,把紫鳶的鬢發(fā)別到耳后,幽幽地道:「以后即使只有你一人,你也要好好侍候靳大人,靳大人……其實也是性情中人?!?/br> 明明眠櫻答非所問,紫鳶的心中卻不知怎地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他自是不想應(yīng)約,但要是惹怒了靳青嵐,指不定會連累眠櫻,只好說道:「你是不是有合歡散?能否給我一點?」 縱使眠櫻和紫鳶的身心久經(jīng)調(diào)教,習(xí)慣了一天接十幾個客人,隨時可以對男人張開雙腿,但有時心情不佳,或是身體不舒服,實在不適合接客,他們也會服用催情藥,讓自己迅速化身成蕩婦。 紫鳶從前身為花魁,很少靠著吃藥接客,但此后恐怕每次侍候前也要吃藥了,畢竟靳青嵐素來狠心,若是被他察覺紫鳶的不情愿,不知道他會降下什么聳人聽聞的酷刑。 聞言,眠櫻握著紫鳶的皓腕,翠眉山斂眼波侵,歉然道:「鳶兒,都是我不好……」 紫鳶的纖指按在眠樓的唇上,容顏如同花梢香露染薔薇,他彎起眼角,甜蜜地笑道:「能夠成為你的人,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事?!?/br> 眠櫻卻是不展歡顏,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紫鳶,眼波刀翦,愁蛾黛蹙,半晌才道:「我待會給你一點點合歡散,但這東西極為傷身,你千萬不要吃太多?!?/br> 說著,眠櫻為紫鳶打開另一面鏡臺,紫鳶看著鏡臺上的五色蟠龍紋,訝然道:「我好久沒見到這鏡臺了?!?/br> 「之前鏡子有點模糊不清,所以我吩咐下人把鏡臺送到磨鏡匠里打磨一下?!?/br> 「我們離開海棠館那天,我就是在這鏡臺前給你梳流蘇髻吧?」 眠櫻刮了刮紫鳶的鼻尖,微笑道:「這么一點小事也記得?!?/br> 綠窗下暖波印日,倒秀影秦山,寶甃楊花轉(zhuǎn),海棠猶睡,藉綠盛紅,紫鳶云髻作堆初未整,他靠著眠櫻的小腹,隱去愁黛遠山眉,和臉容上的不安。他記得的不止是這面鏡臺,更是當時眠櫻那孤獨疏離的身影。 紫鳶深深地呼吸著眠櫻的幽香。他想,眠櫻不會像從前那么寂寞了,因為他會永遠陪伴著眠櫻,不止是作為摯友,更是作為生死不渝的情人。 眠櫻纖手執(zhí)犀梳,重盤鴉翠,蘭膏勻漬,給紫鳶梳起雙鬟望仙髻,他又親自調(diào)朱弄粉,紅綃袖暖琉璃滑,玉纖和粉捻,傳粉貴重重,為紫鳶細抹迎蝶粉,再以螺黛凝翠暈桂葉眉,畫時橫接媚霞長,接著在青玉荔枝紋胭脂圓盒沾了玫瑰花胭脂,施朱憐冉冉,胭脂勻罷紫綿香,輕紅拂花臉,描畫仙娥妝。 最后,眠櫻親自約黃能效月,裁金巧作星,然后向呵膠呵了口氣,在紫鳶的臉上貼了幾片蝴蝶金鈿。 紫鳶抬頭一看,但見晝燈當午隔輕紗,繁紅洗盡胭脂雨,卷簾春院花圍合,佳人斜頷花枝交鏡里,眠櫻當真是長著一雙無與倫比的巧手。 「還記得離開海棠館時,你說過我們雖然帶不走那幾幅玉像,但可以在京都里重新畫一幅嗎?」紫鳶妝成理蟬鬢,回頭握著眠櫻的纖手,笑吟吟地道:「過了這一陣子,我們一起求求靳大人,請靳大人讓畫師進館給我們畫像,好不好?」 眠櫻凝睇著紫鳶,眼眸柔和明亮,絕勝明珠千萬斛,他須臾才點頭道:「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