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長著驢耳朵 第3節(jié)
桌子中央的粥碗被春初珍單手移遠,停放在他身前。 “你吃這個,不夠跟我說啊,鍋里還有?!贝撼跽湔Z氣熱忱。 男生再次道謝。 mama將清空的粥鍋端往廚房,客廳里霎時靜了下來。桌上只余此起彼伏的碗筷聲響,細碎中隱隱透出幾分尷尬。 春早放不開手腳,眼觀鼻鼻觀心,以往的暴風吸入也變成“鴿子胃表演”。 她連暗中觀察都犯難,更別提主動搭話。 好在沒一會,春初珍落座,打破僵局,問原也名字。 男生掀眼:“原也?!?/br> “原野?野外的野?” “原來的原,之乎者也的也?!?/br> “哦,是這兩個字啊?!贝撼跽浠腥淮笪颍每曜游仓缸约海骸拔倚沾?,春天的春,你以后叫我春阿姨好了。” 男生嗯一聲。 春初珍又將話頭轉(zhuǎn)來春早身上:“這我女兒,你們一個年級吧。她在三班,你在哪個班???” 男生聞言,將一雙筷子輕輕擱下,似有要專心聆聽長輩講話的架勢。 春初珍被他的禮數(shù)震到:“哎?你先吃啊?!?/br> 男生未再執(zhí)箸,只回:“我在一班?!?/br> “一班?”提到學校跟學習,春初珍就控制不住自己這張嘴,非得刨根問底:“一班是理科實驗班吧?” “嗯?!?/br> 又趁勢嘮出房東那里聽說來的隱私八卦:“你是不是還拿過什么奧賽金獎啊,是不是都保送清華北……” “媽——” 春早忍無可忍打斷她。 春初珍一愣,轉(zhuǎn)臉瞧無故爆發(fā)的女兒:“干嘛?” 春早平時就反感老媽沒完沒了地拉閑話,此刻感同身受,心生不快:“你叫人來吃的,就讓人好好吃行嗎?” 春初珍反應過來,啞了兩秒,不好意思地笑開:“是是,”她自來熟地切換稱呼:“小原你吃你的,我就是看到你和春早是同年級,就想多問問,你別介意啊?!?/br> “沒事的,阿姨,”男生語氣平和,并答完剛剛那些被腰斬的問題:“我沒有保送,還是要參加高考?!?/br> 方才一惱,春早就杵高了腦袋,想以足夠的聲勢嗆回mama,再回眸,迎面撞上對桌人的目光。 男生唇畔勾弧——還是昨晚那種,自然真摯到完全挑不出缺點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會說話,在感謝她。 春早臉微升溫,忙回過去一個禮節(jié)性抿笑。 然后垂下眼簾,繼續(xù)扒拉面前的白粥。 — 心不在焉地把筆袋和講義挨個揣進書包,春早還在回顧自己那個干巴巴的丑笑,越想越不忍直視,趕緊晃晃腦袋把畫面清除。 她與朋友童越約在小區(qū)外的文具店會合,一碰上頭面,近半月未見的倆小姐妹就有說不完的話,尤其童越,旅游十天漲重五斤,正在節(jié)食,大吐苦水的內(nèi)容能寫成一篇千字長文減肥勸退貼。 “下次咱們一起出去玩吧,你知道攔我。我爸媽就會讓我喜歡就多吃?!蓖娇鄲赖乜兄K打餅干,表情堪比生食青菜葉。 春早當玩笑話略過:“你先問問春女士同不同意。” 童越不爽道:“你媽也真是的。你成績都這么好了,放假還要把你綁家里,作業(yè)又不是多到做不完?!?/br> 春早睇她一眼:“你做完過嗎?” “……”童越汗顏:“我這不是有你嗎?” 她掰下半片餅干,遞過去:“來,我的專屬答案供應商,吃點聊以慰藉?!?/br> “算了吧,”春早搖頭:“我早上吃很飽。倒是你,別低血糖了?!?/br> …… 穿過一條煙火氣很重的舊窄巷,就是別有洞天的高廈與商圈。萬千窗扇在日光下也示人以冷傲的那面,而百年老校宜中嵌在其中,樓體以白赭為主,似金銀冠中的雙色玉髓,與世無爭,歷久彌堅。 童越是樂天派,常年心情愉快,上學的心情也不會如同上墳。 她蹦跶著,身上叮叮當當。 春早有些羨慕這個朋友。羨慕她書包上可以掛滿有關迪士尼的一切,星黛露可琦安玲娜貝兒。不管是胡吃海喝還是輕斷食,她的父母都不介意。她就像一株漂亮輕盈的圣誕樹一樣充溢著光彩。 分神當口,馬路對面的交通燈已經(jīng)由紅轉(zhuǎn)綠,童越忙拉上她步入人流。 — 此時正值各個年級返校,校園內(nèi)理當熙熙攘攘,但因日頭威力不輸酷夏,香樟大道上見不到幾個人,大家基本躲進了兩側(cè)的樹蔭遮涼。 春早跟在童越后頭進班。 班里同學已來了大半,三五男生聚在一起,路過時依稀聽見“耐克”、“匡威”等字眼,正在討論購入的新鞋。女生們則聊著暑期檔爆劇或哪位帥氣男星,然后一齊尖叫跺腳。 春早的座位在里側(cè),緊挨走廊窗戶。她坐進去,拉開包鏈,將習題冊和各科講義取出來,分類擺放好,方便待會交給組長。 沒幾分鐘,同桌盧新月也來了,春早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理了短發(fā),長度只到下巴,兩邊往耳后一挽,看起來格外清爽。 “你剪頭發(fā)了?”春早目不轉(zhuǎn)睛:“很好看誒。” 盧新月放下書包,摸頭一笑:“真的嗎?上個月剪的,剛剪完可丑了。” “不騙你,”春早左右打量:“我都想去剪了?!?/br> 盧新月雙臂大幅交叉:“no——!剪完你肯定后悔。我就是,哭了好幾天,現(xiàn)在長長了才順眼一點。” “不要作死,”盧新月眨巴眨巴眼,神情真摯:“你現(xiàn)在的發(fā)型很完美?!?/br> 春早沒再吱聲。 她自然只是口嗨。 改變外形對她而言絕非隨心之舉。她留中長發(fā),常年一條馬尾走天下,有劉海——是那種流行了有些年的韓式空氣劉海,不過分厚重,能虛虛掩住偏高的額頭。初中時她一直束著女性長輩們獨愛的“大光明”,中考過后才憑著一紙宜中錄取通知書換來mama的發(fā)型更變許可權(quán)。但去理發(fā)店那天,春初珍還是全程陪同監(jiān)督,春早不敢直說需求,極盡委婉地表達,幸好造型師能get到,給出了還算如意的成果。 九點整,喧嘩驟止,老班準時到場。 一番萬變不離其宗的開學講話過后,各組組長開始收暑期作業(yè),一些無所事事的男生被指派去圖書室搬運本學期新教材,再分發(fā)給每位同學。盧新月陪著春早將兩沓厚厚的英文講義送往二樓,高二年級組任課老師的新辦公室就在那里。 有說有笑的倆女生,在離門一米遠的地方不約而同莊重起來。 盧新月有著多數(shù)學生對辦公室的天然恐懼,提前將手里的那疊講義交還給她:“就幫你到這啦?!?/br> 春早笑著感謝和道別,左腳剛一邁入門內(nèi),她的步伐滯緩下來。 因為瞥見了一道極有存在感的身影,正背手站在三排左側(cè)的中年男教師身邊。 春早的英語老師跟他們隔個過道,伏首案后,只一只盤著奶茶色鯊魚夾的發(fā)髻露外面。 辦公室里冷氣開得很足,與屋外冰火兩重天,春早雙臂泛起雞皮疙瘩,抱緊胸口的試卷走過去。 雙唇翕合不斷的男老師面色嚴肅。 而男生一動未動,側(cè)身而立的樣子,在模糊余光里似一柄白焰中淬煉的劍。 他犯什么事了? 從不被老師找麻煩也從不給老師添麻煩的春早同學心生疑惑。 她盡量靠邊,規(guī)避戰(zhàn)場。 停在英語老師桌邊,春早問了聲好。 女人含笑道謝,整理起辦公桌,幫忙騰出可以放置講義的空檔。 春早心不在焉地等著。 此時原也就在身后,與她背對著背,間隔的距離都不到半米。 好奇心持續(xù)上漲,春早不由屏息,下意識捕捉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 原來原也不是在挨批,那老師雖聲粗目怒,但語氣并無不快,相反還有點兒好言相勸的意思。 期間提到“保送強基計劃”、“也就差一點”云云,似與競賽相關。 男生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 春早放下試卷時,師生間的對話似乎也已經(jīng)進行到尾聲。 男老師在下達最后通牒:“我再問你一句,你當真不參加了?” “嗯,我已經(jīng)決定了?!鄙倌曷曇衾潇o,沒有遲疑:“請問我可以回班了嗎?” 第3章 第三個樹洞 ◎花兒與少年◎ 春早努力憋住,才不至于讓自己錯愕到要回頭看一眼。 這就是年級第一的特權(quán)嗎? 她就沒見人跟老師這么理直氣壯地講過話,說句身份倒置都不為過。 果不其然,那老師瞬間來了脾氣—— “走走走走,出去!” 中年男人趕人如趕鴨,再不看原也,抄起桌上的茶水杯就要離位。 原也為讓他,被迫后退兩步。 春早不知情,直起身剛要走,肩胛處突地被撞了一下。 力道雖不大,但對重心還沒完全放穩(wěn)的她來說,足以往前微一趔趄。 她扶住桌緣,吃驚回頭,對上同時轉(zhuǎn)身查探的男生。 他眼底閃過一瞬波動,很快平息。 “不好意思?!彼吐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