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長著驢耳朵 第4節(jié)
春早忙說“沒事”,接而跳開視線。 余光里白影一閃,男生已快步離開辦公室,姿態(tài)決絕,又若無其事。 春早才剛適應室溫的胳膊再度雞皮疙瘩蔓延,她捉著光裸的小臂,也朝外走。 才出門框,她又看到了原也,他并沒有回教室,而是立在門邊。 正奇怪著,他忽然叫住她,更為正式地表達歉意:“抱歉,剛剛撞到你。” 原來是在等她。 春早莫名緊張起來,還是跟早上不一樣的緊張。 那會有桌子作為隔斷,無需直面原也略有壓迫感的身形。 她也沒有偷聽他跟老師的談話,吃到一些她本不應該觸碰的瓜。 忐忑感無限膨大,不停擠壓著心臟,春早故作平靜,生硬地重復著差不多的話:“沒事的,真不要緊?!?/br> 他又問:“你上來交作業(yè)?” “嗯,”春早頷首:“英語作業(yè)?!?/br> 大概推測出她是英語課代表,男生不再多言,只說:“回班嗎?” 春早“???”一聲,后覺他是在問要不要一起下樓,點頭應好。 他們所在的高二年級總共十六個班,文理科比例1:3,一二三班是尖刀班,其余都是平行班,原也在一班,春早在三班,教室挨得很近,可以順道同行。 這一路走得很是沉寂,仿佛在復制粘貼早晨餐桌上的社交酷刑,春早雙手垂在身側,微微捏緊了手指。 期間不是沒想過主動找話,開口問對方一句: “我好像聽見你說不參加什么,是奧數(shù)競賽嗎?”——以此彰顯自己只是一位誤入是非地的無辜聽眾,但又覺得多管閑事。他們的關系還沒有熟悉至此,遂作罷。 宜中的教學樓俯瞰近正方形,四面通達,兩旁是衛(wèi)生間和開水房,而教室區(qū)域穿插了左中右三條樓梯,用于分流。 春早與原也從中間樓道下來,到達一層,左拐便是三班,班號再往前順延,原也班級的位置在最邊上。 三班是文科實驗班,女生居多。 所以擁有一定校內(nèi)知名度的原也出現(xiàn)在走廊時,班里不少人揚起了腦袋,跟瞥見新鮮白菜的鵝群一樣。 他跟著春早停在三班前門。 刑滿獲釋,春早馬不停蹄道別:“我先進去了?!?/br> 想想又小聲補上:“拜拜?!?/br> “好?!蹦猩⑿?,抬足離開。 剛一進門,春早就被人挾住脖子,險些踉蹌,她回頭找罪魁禍首:“你干嘛?” 童越的胳膊還架在她肩上:“剛剛跟你說話的!who?是原也吧?” “好像是吧?!贝涸绺耖_她手臂,往自己座位走。 “什么好像是吧,”童越亦步亦趨緊追不舍,聲音分貝唯恐天下不亂:“你倆剛才分明走在一塊兒啊?!?/br> 八卦群眾的目光紛紛往這邊聚攏。 春早逃回座位,童越一屁股坐到她同桌的空椅子上,擺明要不死不休。 春早不得已嘆氣:“你小點聲,我就告訴你?!?/br> 童越手動給嘴巴上拉鏈,氣若游絲:“從實招來,你怎么和他認識的?” 春早整理著桌上的書本:“我住的那個房子,之前的高三jiejie不是走了么,然后……”她斜去一眼。 童越秒懂:“新搬來的是原也?” 春早點頭,再點頭。 童越霎時化身嚶嚶怪:“今晚我可以睡你家嗎?” 春早:“……” — 童越自然未能如愿,且不說她父母是否介意她夜不歸宿,春早mama這一關卡的難度就不低。她對春早這位朋友的態(tài)度始終是觀望和存疑,即使兩個女孩打從小學就玩在一起。 她覺得童越太過“鬧騰”,成績也就馬馬虎虎,實在算不上交友首選。 春早對她的功利心無法茍同,說她這人實際到無聊。 下午回到家,春早再沒見到原也。 晚餐時分,男生也未現(xiàn)身,門扉緊閉。 春初珍瞧著一桌拿手好菜唉聲嘆氣:“這小孩怎么神出鬼沒的,虧我還幫他帶了飯?!?/br> 春早瞟眼隔壁,回自己屋里包書。 春早包書的方式很原始。 她挑選了一些馬卡龍色系的純色紙張,每種顏色對應一門課程,而后攤書對照,定點劃線,框出范圍,再用美工刀剪下,精準無誤地封住四角,提上科目名字與姓名,就算完成一本。 春早有條不紊地為課本裁制新衣,春初珍則在自己的臥室里刷抖音,不時有魔性背景音入耳,外加女人壓低的笑聲。 不知過了多久,鐵門作響,春初珍迎出去問話,無外乎“去哪了”、“吃沒吃”之類的關心,男生一一予以回應。 浴室里傳出淅瀝水聲。 春早停下把著剪刀的手。 活這么大,這好像是第一次在家聽到非親戚的異性洗澡。 有點……怪怪的。 她沒有深想。 按壓好最后一本書,春早愛惜而規(guī)整地將它們收回背包。臨睡前,她去了趟衛(wèi)生間,逼仄的空間里殘余著烘熱水汽,混著一些不那么分明的皂香,是不刺鼻的硫磺味。春早看到自己矮圓的多芬沐浴露旁邊多了一只大瓶裝fino。它們都沾滿了水滴。 她抽出兩張棉柔巾,將置物架上的瓶罐擦拭干凈,又不浪費地二次利用,給四角模糊的鏡面清潔一新。 呼,舒服了。 春早扔掉紙團,回房間翻出手機,準備聽音樂。 她的手機根本不算手機。 就是個板磚兼隨身聽。 以防她玩物喪志,春初珍連sim卡都不給辦,唯二休閑娛樂不過是聽一些提前下載的歌曲,以及俄羅斯方塊貪食蛇之流的單機小游戲。 睡前這段時間被春早命名為“夾縫中的溫存”。 剛通上音樂,mama推門而入,例行看眼女兒,詢問她明日三餐的安排,并督促她早點休息。 春早靠在床頭,見怪不怪,扯掉一邊耳機,應了聲好。 “少聽點歌,傷耳朵?!睅祥T之前,她這般叮囑。 — 開學第一周不咸不淡地流走,三點一線,沒有起伏。 年輕新房客跟她們母女的交流不算多,他早出晚歸,除了報到日那天一道吃過早飯,之后一日三餐都自行解決,不見人影。春初珍對成績好的小孩向來偏愛,主動叫過他幾回,都被男生禮貌婉拒,吃閉門羹的次數(shù)一多,女人便知趣地不再叨擾。但原也也不是孤僻性子,相反人緣很好,每逢在學校撞見,他身邊不缺朋友,男女生皆有,有時是好幾個,眾星捧月,有說有笑。 偶遇春早,他也不會裝不認識,會跟她問好。不遠不近的,是讓人舒適的點頭之交。 至少,春早覺得舒服。 與社恐無關,她跟大多數(shù)同學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同窗情誼。以座位為圓心,班級為直徑,她的舒適圈僅止于此。不抗拒人際,不代表不抗拒過度人際。不管是成績,還是外形,她的新室友無疑會被劃分到“過度”那一欄里。 過度意味著麻煩。 童越就是個大麻煩。 盡管春早一遍遍強調(diào)自己跟原也不熟,好友童越仍不死心,尋了個春典獄長不在的周末,她夾著書包鬼鬼祟祟來訪,美其名曰“做作業(yè)”,實則為了近距離接觸到原也。 她從小就這樣,花癡的勁頭遠超學習。 她也有點害怕春初珍,原因是:“我感覺你媽不是很喜歡我。” 春早面上打哈哈:“怎么會——”內(nèi)心:這家伙的第六感是真準啊。 周六下午一點,春早準時下樓接童越。 聽說原也不在,女生瞬間蔫了氣,來的路上她還特意買了三杯一點點,有一份就是給他的。 “沒關系,我可以等,我等得起。”在結識帥哥的路上,童越百折不撓。 還鼓動春早把作業(yè)搬來客廳寫,守株待兔,這樣好第一時間關注到回來的原也。 春早向來拿她沒轍,一邊佩服,一邊照做。 童越占據(jù)最佳觀景位,臉對門,時寫時歇,心不在焉地戳著紙頁。 而春早專注力強,筆就沒停下,快到六點,她解完最后一道數(shù)學大題,按回筆帽,再抬頭瞧童越,此人已趴在桌上酣然大睡。 友情換來了什么? 春早伸個懶腰,為了伺候童大小姐,她甚至放棄了寶貴的午睡時間。 她碼好面前的試卷,將童越已經(jīng)吸空的紙杯和吸管塑封收進廚房垃圾桶。已經(jīng)是傍晚了,橘子汁一樣的斜陽潑進窗帷,她從房里拿了本書出來看,不一會,也困得栽下腦袋。 一陣鈴音將兩個女生同時驚醒。 童越按亮手機:“靠,我媽電話,”又一驚一乍:“靠,怎么都九點了。” 話罷舉目觀察原也房門,見它仍保持原貌,她無語幾秒:“他這是還沒回來還是已經(jīng)進去了?” 春早轉(zhuǎn)頭看眼鞋架,判斷:“應該是還沒回來。” “啊——”童越哀嚎:“原也到底去哪了!你不是騙我的吧!你旁邊真的住了活人嗎?” 春早愛莫能助。 童越mama催她回家,出師未捷的女孩徹底絕望,拖著書包下樓,不忘擄走春早已經(jīng)完成的作業(yè)。 連上出租車的背影都懨懨的。 春早心疼又想笑。 目隨黃色的計程車融入車流,春早打道回府。她踢著石子兒,慢慢悠悠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