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戒 第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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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聽說心扉找不到。又說找到了,是你找到的。周乘既,也許你和陳家是真的有緣分?!?/br> “是。也許陳適逢最大的善緣就是讓我遇到了你??墒且琅f抵消不掉,他他媽覬覦別人妻子且掠奪過來的罪過?!?/br> 曲開顏聽他這樣的話,痛心疾首。不輕不重地打了他一下臉,沒來由地,不想讓他說。 這樣曖昧且不痛不癢的掌心力道,卻趣味橫生得很。他捉她汗?jié)竦恼菩膩砦?,也來貼他的臉,光明傾瀉里,周乘既的欲望再顯著不過。 曲開顏卻難得的矜持地?fù)u頭,她在他一觸即發(fā)的情/欲里問他,“換作是你,我是別人的妻子,你會愛我嗎?” 坦蕩的某人,亦正亦邪。只是他邪的那一面,不輕易示人罷了。周乘既來親她的眉眼,到酒氣怡然的唇,毫不留情地告訴她,“會。開顏,也許我也會犯這種自私掠奪的罪過,但是罪過自然要得到相應(yīng)的懲罰。圣人都要約束自己,憑什么我們要得一還得二呢。” 即便飲酒情/欲催使之下,周乘既也一口咬定,是過便要改,是罪便要罰。 誰人也不可豁免,誰人也不準(zhǔn)無辜。 終究,曲開顏也沒有答應(yīng)他。因為這樣的欲望之下,他們是不對等的。她遠(yuǎn)沒有周乘既坦蕩,誠實。 她也遠(yuǎn)沒有他會愛人。哪怕他豁去一切愛的那個人是她自己。 曲開顏也慚愧極了。 “你讓我想一想?!?/br> “想什么?” 有熱淚從眼角落下來。想如何坦蕩且勇氣地愛一個人。 * 兩日后,曲開顏回了姑姑那里一趟。 曲意年正好家里有個酒局,牽著開顏,與一應(yīng)生意伙伴交際半晌。 其中一個老手帕交問意年,侄女現(xiàn)在有沒有對象呀? 不等曲意年開口,開顏先宣布了,“有。且交往的對象很穩(wěn)定。暫時可能永遠(yuǎn),不需要你們的介紹?!?/br> 從酒局上下來,姑侄倆到偏廳說話。 曲意年拿火點煙,怪開顏說話永遠(yuǎn)這么沒著落?!斑€永遠(yuǎn)不需要,多傻氣招人笑的話?!?/br> 曲開顏無所謂得很,反駁姑姑,“你不也是說我永遠(yuǎn)沒著落?!?/br> 曲意年也不惱,她一向不覺得晚輩頂嘴是什么失禮。只問她今天怎么想起回來了。 “回來一定需要個理由?”開顏寂寂再問。其實她是真的好奇,為什么姑姑每次都會這么問她。好像她回來必然要有個由頭。可是姑姑卻不會這么問開朗的,她的親生孩子。 曲意年寂寥的笑意,手上的煙越抽越濃烈,濃烈到她隨時能把自己的袖子燎著了。 片刻,她朝開顏道:“你不要告訴我,你回來是通知,你要同那個姓周的結(jié)婚了啊?!?/br> 曲開顏也不意外。姑姑便是這樣的人,凡事她不信人不信情,只認(rèn)冷冰冰的背調(diào)和法律。 開顏自幼被曲家規(guī)訓(xùn)出來的千金小姐,冷傲也十足底氣。“我要和誰結(jié)婚,只會是我自己的事。誰人也做不了我的主。” 曲意年這回卻好像松了口的樣子,略作點頭,“隨你吧。畢竟周家也不是那種貪圖錢財之輩,聽說周家老太太德高望重得很啊,有個學(xué)生在上海瑞金……開顏,你改天叫小周回來吃飯吧。” 曲開顏無邊的冷漠,只反問姑姑,“你不反對了?像第一次見面人家的時候?!?/br> 曲意年:“我反對有效嗎?” “不。是因為姑姑的背調(diào)叫你平衡了,對不對?” “……” 片刻,曲意年滅了手里的煙。到窗邊踱步幾步,再回頭來朝開顏聲辯,“我是背調(diào)了你的人。我怕你犯糊涂。開顏,這些年你犯得糊涂還少嗎?” “比如?” “比如你同你那個媽來往。這下可能更要親近了,畢竟那個周乘既是陳適逢的得力干將!” 曲開顏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對,她無邊優(yōu)渥的家庭,關(guān)起門來就是這樣冷冰冰的。 非黑即白,非此就要即彼。 “姑姑,別人也許比你想得要有骨氣多了?!?/br> 曲意年不懂開顏的意思。 開顏隨即再問姑姑剛才的話,“為什么我不能和我媽來往了?這些年,我的遺產(chǎn)我的財產(chǎn)明明清清楚楚先在你的名義再到我的名下。我爸的那些版稅,也從來不會被她拿去。你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 “我擔(dān)心什么?我擔(dān)心你養(yǎng)不熟的狼?;仡^再屁顛顛地和你媽一個鼻孔出氣了,畢竟你是她肚子里跑出來的!” “你也會這么擔(dān)心開朗回頭去找他的父親嗎?” 曲意年一時怔在那里。 “姑姑,當(dāng)年你是怎么勸服開朗選擇母親作監(jiān)護(hù)人的?”開朗才十歲不到,曲意年把丈夫婚內(nèi)亂搞吸毒的證據(jù)悉數(shù)擺在兒子面前。 用事實勝于雄辯的雷霆手段。 曲意年一時眼里有什么閃過,對于自己的過去她全然不提了,只冷靜反問開顏,“你今天回來到底是想說什么,還是姜秧穗和你說了什么?” “她該和我說點什么嗎?”曲開顏在這樣的對陣?yán)餆o意想起周乘既教她的那些,越鎮(zhèn)靜越留白,對方越會告訴你更多。 忽而,曲意年冷謔一笑,“好一個母女連心啊?!?/br> “開顏,我最厭惡的事終將要發(fā)生了是不是!你和那個女人母女連心,那么你爸就真的白死了,我告訴你!” “我爸的死和她全無關(guān)系。” “所以呢?”曲意年突然勃然大怒,“所以她就清白了?” 曲開顏搖頭,她從來沒這么說過。她今天來,只想問問姑姑,這么多年她們一直逃避面對的一個話題,“我爸的死,當(dāng)年你為什么不同意尸檢?” 這是落在開顏心里比mama同陳適逢那個擁抱還沉重的山。她始終沒跨過去,也一直小心翼翼地,每次夢里遇見這座山,她都即刻掉頭繞開去。 當(dāng)年父親的吊唁禮上,姜秧穗想祭拜一下而已。被曲意年狠狠拒在門外,用再刻薄的話奚落這個上門來看笑話的前妻。 姜秧穗這才心力交瘁地問曲意年,那么你為什么不同意尸檢?你連你兄長真正的死因你都不敢弄明白。 因為他姓曲,因為曲同這個名頭給他們曲家?guī)淼氖找娌豢晒懒俊?/br> 等不到姑姑合理且嚴(yán)陣的解釋,曲開顏低頭垂眸的冷靜之態(tài),再提一件舊事,“爸爸生前就嚴(yán)陣宣布過,誰人都不可以質(zhì)疑他女兒的血緣問題。甚至寫在遺囑里,然而,姑姑,爸爸去世的時候,你依舊驗了我的dna。我只想問問你,如果我不是爸爸的女兒,你是不是就要把我掃地出門了?” 曲意年痛恨這樣的問題,“不然呢。開顏,你到底在深究什么,你倘若不是你爸爸的女兒,我又為什么要替別人養(yǎng)這個孩子!” “我在深究什么!我深究的是,我是不是爸爸的女兒,他都已經(jīng)把我歸為唯一的繼承人。就這么簡單?!?/br> “屁。開顏,你倘若真的是陳適逢的女兒,我絕對不允許大哥給你留一分錢!” 圖窮匕見。就是這么簡單的人性。 曲開顏沒有一絲一毫的破防與惱怒。因為這個時刻,她在腦海里模擬過十幾年。她早明白的道理。 回到剛才那個問題上,“姑姑,你為什么不同意爸爸的尸檢?” “……” “因為他當(dāng)真嗑藥了對不對。他嗑藥與否,對他自己壓根不重要了。他已經(jīng)死了,對他背后的家族利益和他名人名譽,卻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對不對?” “開顏,都這么多年了,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爸不清白了,于你有什么好處。你這些年能過得這么瀟灑,你以為當(dāng)真是你自己掙來的?” 對。這才是曲開顏真正慚愧的地方。 她一直隱而不宣,一直不愿意從誰的口里聽到些什么。僅僅因為她不想倒塌掉自己的榮耀與養(yǎng)尊處優(yōu)。 實則,在所有人眼里,她從來不是自己的。 她是榮耀與名譽之上的寄生品,是高貴的附屬,是明艷的包袱。 她甚至擔(dān)不起周乘既這樣的孤勇。他那樣不管不顧地想替她清算出來,然則,曲開顏連起碼的爸爸的死因都不想去承認(rèn),去真正弄清楚。 包括這死因之后,若隱若現(xiàn)的瑕疵乃至敗壞。 可是,那晚姜秧穗掌摑陳適逢的巴掌,卻像個無比堅定的證據(jù)。她好像掌摑了他們自己,也掌摑了曲開顏。 她想告訴姑姑,原來過去是可以過去的。 因為她真正際遇里的,屬于自己邂逅的人,更重要些。 哪怕這樣算作自私,她也不辯駁,父母的過去,她什么時候起已經(jīng)不想追究了。她甚至想過,如果周乘既勢必和陳適逢利益牽絆著,她愿意就這樣含糊著遮掩著過他們自己的生活。 可是周乘既不這么想。他眼里心里的驕傲,甚至不允許他愛護(hù)的人受一點委屈。他寧愿把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積攢這么多年的功勞毀之一旦。他寧愿回去跟他父輩低頭。 曲開顏是慚愧的,也是心驚的。她害怕哪天這樣一個驕傲的人,知道她心里其實是清楚的甚至逃避追究的,他也許會對她失望。 事實也證明,她這么多年加起來,都沒有這短短兩個月與他相伴時,來得澄明與踏實。 她的開心安逸騙不了自己。 從來他都是富足的。 她不把她的過去追究清楚,那么,她永遠(yuǎn)是寄居的、襤褸的。 曲開顏終究起身來,她最后一句問姑姑,“爸爸除了嗑藥,你還知道點什么?或許,我請你直白地告訴我?!?/br> 曲意年啞口。 可是曲開顏這么多年,她早不糊涂了。姑姑這種雷霆手段的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點什么,或者誰給她背調(diào)了,她的性子看到兄長這樣的死故,她決計要調(diào)查清楚的。 當(dāng)初父母離婚其實很平靜。只是開顏懂得mama那個擁抱,她才堅定地選了爸爸作監(jiān)護(hù)人。 爸爸死后,她依舊如此。她選擇留在曲家,并不是姑姑多疼愛她,而是她的倔強(qiáng)不允許她朝擁抱的人低頭。 現(xiàn)在想來,父母能那么平靜地分割離開,總有點緣故的。 她不會輕易原諒走離她人生繩索的人,同樣,她也不能輕易忽視屬于她原先童話小樓里,每一個的過錯、推手。 包括她一直仰以為傲的父親。 夜闌人靜中,開顏推開了偏廳朝南的玻璃窗,徑直要離去。 曲意年難得惶恐之色,“顏顏,你要作死嗎!你如果把你父親的過去公之于眾,那么你也什么都沒了,曲家跟著沾上恥辱?!?/br> “還是你要和你那個無能軟弱的媽一起過日子了!” “不。我只想清清白白地愛一個人,恨一個人?!?/br> 否則她會掉進(jìn)另一個情緒牢里。 如果可以,她想把她過去的一切都扔作一邊,專心致志地愛她值得的人; 如果他知曉這一刻的她后還愿意毫無保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