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了么，這丫頭沒有照看好自家主子，讓主子落了水，險些喪命，所以必須好好懲處一番?！眿邒叩穆曇魪纳韨?cè)緩緩傳來。

    說完，她抬眼與上首端坐的玉嬪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唇角都露出了一絲笑意。

    院中正上方的位置，隔著一把交椅，玉嬪手中端著一碗茶盞，正氣定神閑地翻著茶蓋。

    而一旁的欣美人，比之前在暢音閣時看到的她，更加瘦弱了，她滿臉都是淚痕，若不是有兩個膀大腰圓的嬤嬤將她架著，她那副模樣好似隨時都會癱倒在地。

    “玉嬪娘娘，不要打了，我求求你不要打了，那日是我自己不小心，不關(guān)趙芝的事啊……”欣美人一面哭，一面還在替趙芝求情。

    玉嬪看都沒有看她，而是慢慢悠悠地呷了口茶，帶著幾分責(zé)備的語氣道：“你的奴婢沒當(dāng)好差事，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做主子的沒有管束好，如今本宮替你管，你倒是跑來求情了，好人都讓你當(dāng)了，本宮倒是成了壞人?！?/br>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欣美人淚如雨下，連忙道，“都是我的錯，她沒有疏忽，是我讓她離開的……”

    玉嬪朝她憋了一眼，見她哭得梨花帶雨，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便瞬間想起了當(dāng)年的宸妃來，那宸妃也是如此，動不動就紅著一雙眼睛，好像宮里誰都在欺負(fù)她似的。

    下賤的胚子。

    玉嬪氣不打一處來，她一揚(yáng)手，朝那打板子的宮人便道：“主子有錯，當(dāng)奴婢的不知規(guī)勸，罪加一等，給本宮使勁打，讓這賤婢好好長長記性！”

    得了這聲吩咐，那宮人將板子高高舉起，隨著皮rou綻開的聲音，這一次趙芝沒有叫喊出聲，而是整個身子猛然一挺，從那長椅上直接跌落下去。

    玉嬪正打算叫人來將趙芝潑醒，便聽身后傳來了嫻貴妃的聲音。

    “怎么了這是？”

    嫻貴妃說著，緩步來到院中，在看到趙芝那副凄慘的模樣時，她眉心瞬間蹙起，趕忙抬手遮住視線，帶著幾分怪責(zé)地看向玉嬪，道：“我是讓你抽空過來，幫欣美人整治整治屋中下人，也沒讓你將人打得這樣慘??？”

    玉嬪起身朝嫻貴妃福了福身，辯解道：“jiejie不知道，欣美人這屋里的宮婢，太過刁蠻了，我若不好好懲處一番，怎能以儆效尤呢?！?/br>
    “罷了?！眿官F妃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去扶那早就虛脫的欣美人道，“玉嬪meimei向來心直口快，她也是好心，你莫要怪她?！?/br>
    欣美人哪里敢怪，嚇都要嚇個半死了，她忙不迭點頭應(yīng)是，隨后還不望憂心忡忡地去看地上的趙芝。

    嫻貴妃是不愿往那邊看，只是牽扯她的手，朝身旁嬤嬤囑咐道：“將人帶下去，若是認(rèn)錯了，就好生照料，等回頭身子好了，再送來伺候欣美人。”

    說完，嫻貴妃便轉(zhuǎn)身帶著欣美人與玉嬪朝正堂走去。

    院中這場殺雞儆猴的戲碼，終于算是告一段落。

    宋楚靈如今才知，怪不得宮人們都說嫻貴妃溫柔和善，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原來她的口碑是這樣傳出來的。

    方才她不過短短幾句話，便充當(dāng)了和事老，玉嬪沒有半分損失，還順了欣美人的意思，將趙芝的板子給免了，如此不管是欣美人還是趙芝，都要承她的情。

    只是宋楚靈不信，身為這鐘粹宮主位的嫻貴妃，會在趙芝快要被打死的時候，才得知此事，趕來阻攔。

    要知道玉嬪是景陽宮的主位，根本輪不到她在鐘粹宮里指手畫腳，也就是說，今日她能夠在鐘粹宮搞出這樣大的陣仗，沒有得到嫻貴妃應(yīng)允，是不可能的。

    三人離開后，那嬤嬤才帶著宋楚靈朝里面走去。

    等他們來到正堂外，里面的三位主子已經(jīng)落座。

    嫻貴妃坐在上首的位置上，玉嬪坐在左側(cè)，欣美人坐在右側(cè)，幾人身旁都放著今春剛送來香榧。

    嫻貴妃從盤中抓了一把香榧，一面剝殼，一面溫聲勸慰著還在哽咽的欣美人。

    玉嬪喝著茶，身旁有宮人幫她剝殼，等剝好了殼，她才捏起一個放入口中。

    欣美人整個人都瑟縮著，沒敢去碰茶水，自也是不敢碰那名貴的香榧吃。

    宋楚靈被嬤嬤帶進(jìn)屋時，嫻貴妃正在與欣美人說話，宋楚靈不敢出聲打斷，只好跟著嬤嬤站在一處簾子后，那嬤嬤與她低聲道：“你先跪在此處，我上前與主子通稟?！?/br>
    見宋楚靈規(guī)規(guī)矩矩跪下，那嬤嬤才走上前來到嫻貴妃身側(cè)，卻是沒有通稟，而是一直立在那邊候著。

    “你這小身子骨啊，昨日剛好利索了，別又給折騰垮了。”嫻貴妃望著欣美人，滿心滿眼都是關(guān)切，她拿了一顆香榧，道，“這可是好東西，前幾日剛貢進(jìn)來的，總共就給了兩箱，皇上知道我愛吃，便特地給我這屋里賞了一箱，若不是meimei過來，我可舍不得拿出來呢?！?/br>
    說著，她剝開一個放入口中，笑著道：“你快別哭了，吃兩個嘗嘗。”

    玉嬪在旁皮笑rou不笑地接了一句，“你放心，沒毒的。”

    嫻貴妃“嘖”了一聲，朝她翻了記白眼，又對欣美人道：“你別理她，她這人就是這樣，有我在呢，你安心吃喝?！?/br>
    話到這個地步，欣美人便是吃不下，也得拿起一個，也沒有剝皮，哆哆嗦嗦就放入了口中。

    玉嬪見狀，噗嗤一聲笑了。

    嫻貴妃趕緊讓她將香榧取出來，又耐心教她剝皮的技巧，“這東西，得自己剝，才吃得香，這一顆一顆的吃著，就停不下來了，越吃越想吃，不知不覺就吃多了?！?/br>
    嫻貴妃笑著剝了好幾個香榧，放入一旁的小碟子里，讓嬤嬤將碟子拿去給欣美人，“可有些東西啊，過猶不及，吃多了可是會上火的，咱可別一時貪嘴，等嘴里生了火泡，才知道后悔?！?/br>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有多大能耐，吃多少飯，若是放不清自己的位置，日后定是要吃大虧的?！庇駤逄植蛔屔砼詫m人再去剝那香榧了，像是自嘲般笑了笑，“就像我，我最怕生火氣了，哪怕這香榧再好再名貴，我也不敢多想，也不敢多吃啊。”

    欣美人怔怔地望著桌上送來的這一小盤剝好殼的香榧，一時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嫻貴妃卻是笑著朝她抬手道：“你別聽她成日里瞎胡說，快吃吧。”

    宋楚靈一直跪在簾后，聽屋里這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將那欣美人嚇得一會兒一個哆嗦。

    許久之后，宋楚靈膝蓋已經(jīng)徹底跪僵，她額上滲出一層細(xì)汗，臉色也愈發(fā)白皙，就在她有些快要跪不住時，那屋里忽然傳來嫻貴妃疑惑的聲音。

    “那簾子后面怎么跪了個人？”

    話音一出，屋中眾人的視線一起落在了宋楚靈身上，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嬤嬤才彎身與嫻貴妃道：“回娘娘，那是寧壽宮的宋楚靈?！?/br>
    嫻貴妃略微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道：“呀，原來人已經(jīng)到了，我就說怎么這般久，都沒將人給請來。”

    好一個“請”字，這個字一出來，便給足了寧壽宮面子，也給足了宋楚靈面子。

    “快別跪著了，起身到我面前來?！眿官F妃笑著朝宋楚靈招了招手。

    宋楚靈應(yīng)聲起身，來到屋中，又是重新朝幾人各行一禮。

    在聽到來人是宋楚靈后，欣美人臉上剛剛恢復(fù)了幾分的血色，瞬間又消失了，她握緊手中帕子，一雙眼好看的眉眼，緊張兮兮地看向嫻貴妃，又看向玉嬪，最終，帶著幾分憂心地落回宋楚靈身上。

    玉嬪一面望著昨日指甲上新涂的蔻丹，一面怪責(zé)地對宋楚靈道：“你這奴婢，跪在那么偏的角落里，一聲不吭的，誰能知道你進(jìn)來了，若是傳出去，旁人還以為貴妃娘娘苛責(zé)了你呢?！?/br>
    欣美人聽到這話，大氣都不敢出，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幫這位救命恩人說兩句話求情，卻沒想宋楚靈朝玉嬪的方向福了福身，規(guī)矩地開口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只是剛進(jìn)來不久?！?/br>
    玉嬪剛想說話，嫻貴妃卻是先開了口，她含笑道：“那便好，今日本宮是特地請你過來拿賞的，若叫你受苦了，本宮會過意不去的?！?/br>
    聽到這番話，欣美人暗暗松了口氣。

    宋楚靈表面無異，心中那根弦卻依舊緊繃著。

    “本宮向來賞罰分明，你上月救了欣美人，而新欣美人又是我鐘粹宮的，我自是要給你賞賜的?！闭f著，嫻貴妃朝身旁的宮人遞去一個眼色，那宮人躬身退下，隨后她又看向宋楚靈道，“你在晉王身邊當(dāng)差，想來好東西也見過不少，本宮今日賞你的，雖不是什么金銀珠寶，卻是與你最為合適的?！?/br>
    說完，她又笑著抬手道：“你也別站著了，坐下等吧。”

    能得到嫻貴妃賜座，宋楚靈顯然受寵若驚，可她左等右等，也不見有人拿小凳子進(jìn)來，而是看到嫻貴妃身旁的嬤嬤，直接走到欣美人身旁，在那空的梨花木交椅上，朝宋楚靈抬手示意。

    欣美人頓時臉色難看起來，玉嬪則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眼神在欣美人與宋楚靈身上頻繁流轉(zhuǎn)，而嫻貴妃，垂眸繼續(xù)剝著香榧，渾然不知的模樣。

    第四十三章

    宋楚靈如何不知, 欣美人身旁那椅子，根本輪不到她坐，她便是再得晉王的寵, 身份也只是個奴婢, 怎么能與后宮妃嬪平起平坐。

    這不僅是在折損欣美人的臉面，更是逾矩之罪。

    如果她不坐, 便是違抗貴妃的旨意，如果她坐了，嫻貴妃或是玉嬪, 今日定不會讓她好過。

    到時候她只能百口莫辯, 畢竟嫻貴妃方才給她賜座時, 可并沒有說要她坐在何處, 而那嬤嬤，也只是抬手略微示意了一下，到時候她也可以辯解, 是宋楚靈會錯意了。

    總之, 這個局不管如何, 都只會是宋楚靈一人的過失。

    見宋楚靈愣在原地，沒有上前的意思, 玉嬪皮笑rou不笑地道：“都說寧壽宮規(guī)矩極重，本宮今日也要瞧瞧看, 能入晉王眼的婢女, 到底有多么懂規(guī)矩?！?/br>
    其實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 欣美人稱身子不適, 先行退下也可破局, 可是她這會兒似乎已經(jīng)被嚇蒙了，除了坐在那里發(fā)抖以外, 宋楚靈根本不能指望她做什么了。

    玉嬪的那句話，明顯就是在催促她，如果她繼續(xù)這樣不給出反應(yīng)，下一刻玉嬪會便會將不把嫻貴妃放在眼中的帽子，直接扣在她頭上。

    宋楚靈不在猶豫，索性當(dāng)真就朝欣美人身旁走去，玉嬪臉上笑意漸深，嫻貴妃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抬起眼皮。

    迎著屋中眾人的視線，宋楚靈走到那把上好的梨花木交椅前，停住腳步，她緩緩轉(zhuǎn)過身，將裙擺慢慢撩起，就在玉嬪已經(jīng)做好怒聲斥責(zé)的準(zhǔn)備時，卻見宋楚靈忽地朝前邁去一小步，整個人跪坐在地。

    嫻貴妃垂下眼眸，輕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玉嬪顯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呆愣了一瞬后，立即抬手指向宋楚靈道：“你！你坐在哪里干什么？”

    宋楚靈故作不解地四下看看，又往遠(yuǎn)處挪了挪，悶聲道：“那是……坐這里？”

    “你！”玉嬪氣得手指都抖了兩下，“我是說，誰讓你坐在地上的？”

    宋楚靈一臉無辜地抬起眼來，一副受驚的模樣，縮著脖子道：“那……那奴婢不知要坐在哪里？”

    “蠢貨！”玉嬪直接罵道，“你不會坐那椅……”

    不等她說完，嫻貴妃便將她話音打斷，笑著道：“怎么還沒將凳子取來呢？”

    此話一出，很快就有宮人從外面端了把矮圓凳進(jìn)來。

    動作能如此快，便是說明這椅子是早就備好的，這便如宋楚靈方才所料，但凡她敢坐到欣美人身側(cè)的那把交椅上，外面的宮人便會立即將這矮圓凳拿進(jìn)來，屆時玉嬪或是嫻貴妃就該來治罪于她了。

    宋楚靈心中冷笑，這個計謀當(dāng)真算好，不僅損了欣美人的顏面，還會讓她這個恩人，瞬間成了仇人。

    欣美人會不會恨她，她不知，可依照人性，以后便不會再有宮人愿意盡心伺候欣美人了，忠心伺主的趙芝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而欣美人日后若是再涉險，怕也無人敢來搭救了，因今日表面得賞，反被懲處的宋楚靈，原本也會是那個鮮活的例子。

    只是她令面前這兩位失望了。

    宋楚靈笨拙地從地上爬起，直接就坐在了那把矮圓凳上，她腰背挺得筆直，一雙小手規(guī)矩的放在膝蓋上，眼皮耷拉著，不敢四處亂瞅，只是將視線落在自己的鞋尖上，怎么看也不過是個曬里傻氣的小宮婢。

    玉嬪深吸一口氣，狠狠瞪了宋楚靈一眼。

    嫻貴妃倒是什么也沒說，笑著又與欣美人攀談起來，只是那前去拿賞賜的宮人，出去許久都未見回來，就好像是故意在拖延時間，專門要將宋楚靈耗在這里似的。

    宋楚靈略微抬眼朝門外望了一眼。

    看天色，李研應(yīng)當(dāng)是快醒了吧。

    此時安壽殿里，因宋楚靈今日未在身旁守著，李研倒是有些不習(xí)慣了，醒來的比往常早了片刻。

    他坐在鏡前，常寧在幫他束發(fā)，劉貴在屋外與宮人說了幾句話后，面色略帶沉凝的回到屋中。

    他來到李研身側(cè)，躬身道：“王爺，今日鐘粹宮的掌事嬤嬤來了一趟，將楚靈叫去了?！?/br>
    李研還有些困倦，微闔著眼，問道：“人可回來了？”

    劉貴搖頭道：“尚未回來，不過應(yīng)當(dāng)是快了吧，他們臨走時，奴才叮囑過，要她趕在王爺午憩前回來?！?/br>
    話音落下，李研已是徹底醒神，他沒有說話，也不知在想什么，眸光一直望著某處出神，等常寧將梳籬放回桌上，他才收回目光，開口道：“去鐘粹宮。”

    劉貴顯然沒有意料到，他連忙低聲提醒道：“王爺尚未喝藥，不如王爺先將藥喝了，奴才帶人去尋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