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監(jiān)控畫面上，她臉上的標簽依舊標紅。

    ——對象：安戈涅

    ——風險等級：高（分類-通緝）

    這堵監(jiān)控墻前站著兩個人。其中更為高挑的青年金發(fā)碧眼，赫然是陶朱雙蛇集團的提溫。

    他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安戈涅。

    第10章 亡國之日10

    提溫身側不遠處，站著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女性。

    她保養(yǎng)得當，衣著講究，正是化樂星城的市長希帕。她觀察了一會兒安戈涅的行動，好奇地詢問：“先生，您怎么知道公主安戈涅一定會冒險在化樂星城入港？”

    提溫隨城中監(jiān)控畫面跟蹤安戈涅，看她走上港口區(qū)的街道，這才笑笑地睨了同行人一眼：

    “迅銀號偏偏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攔截目標，化樂星城恰好是最近的降落目的地，希帕女士，您覺得這都是為什么呢？”

    希帕目光閃動，喃喃：“您預料到了公主會成功出逃？”

    “那倒沒有，事態(tài)竟然真的演變?yōu)槟菢?，我也很驚訝，”提溫重新看向監(jiān)視墻，坦然吐出矛盾的詞句，“我喜歡意外，但不會全無準備地迎接意外。”

    “敢于以激進手段脫困的人，因為成功了一次，很可能會繼續(xù)主動冒險，在死地中謀求生機。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我只是提前埋了個伏筆。”

    “不愧是您，”市長恭維了一句，轉而道，“攔截公主的人已經(jīng)隨時待命，只等您一句話。”

    哪知道提溫慢悠悠來了句：“不急，不用那么快抓她回去?！?/br>
    對方愕然沉默片刻，斟酌著措辭說：“我聽說那位指揮官催得很急?！?/br>
    “沒事，我出面再拖一陣，”提溫的視線追著安戈涅步入一間銀行，唇角弧度加深，“好不容易逃了出來，立刻又被打包送回惡狼手里，那該有多可憐多絕望啊。不妨讓公主殿下再做片刻自由的美夢?！?/br>
    希帕無言以對，看著他的眼神不由沾染半真半假的譴責。

    “您一定想說，享受過虛假的自由后，眼睜睜看著希望的幻象破滅更可憐？”提溫愉快地笑出聲。

    市長一本正經(jīng)地搖頭：“這是您自己說的?！?/br>
    提溫只是笑。氣氛一時頗為融洽，仿佛他們真的在談論什么有趣的事一樣。

    希帕暗自心驚。

    提溫身為繼承陶朱雙蛇的候選人，處理公務圓滑從容，卻還有另一面。他常常開一些過分的、難辨真假的古怪玩笑，像在刻意挑釁，惹得他人發(fā)怒。

    如果有人敢當面和他抬杠，提溫不僅不會生氣，甚至還相當樂在其中。

    但希帕自然不會和提溫爭辯，更不會覺得因為相視而笑，他就對自己高看一眼。

    化樂星城某種意義上是陶朱雙蛇集團的后花園。與聯(lián)盟的其他浮空星城相比，化樂政府并非空有名頭，掌握一定實權，是個特例。但是這里的基礎設施建設、城市系統(tǒng)運營還有物資渠道，依然到處是陶朱雙蛇的影子。

    另一方面，雖然陶朱雙蛇工業(yè)集團的掌舵人名義上還是老董事長，但近幾年，代表集團意志出面與各個星城政府、以及王國和共和國政要會面的，大部分時候是提溫。

    集團日常行政和業(yè)務運作決策更是牢牢掌握在了提溫派系的手里。

    希帕自知她的市長位子坐得還算舒坦，主要是因為提溫沒興趣對化樂星城指手畫腳。因此，在圣心聯(lián)合王國公主這事上，她不打算多摻和，做點盡責的表面功夫就夠。

    至于提溫，他要怎么樣就怎么樣，只要不鬧出大事，責任就不會落到她頭上。

    “那么，在您和迅銀號返航之前，我暫且派人暗中跟著公主，保護她不出閃失?！?/br>
    沒想到提溫對這么保守穩(wěn)妥的提案都有異議：“不，沒必要那么小心。就算碰上什么狀況，只要沒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就不用管?！?/br>
    希帕再次不知道說什么好了。監(jiān)控與安全、自由與犯罪很多時候一體兩面。即便擁有極度先進的監(jiān)視系統(tǒng)，化樂星城也有一些治安較為混亂的區(qū)域。

    如果公主殿下跑到那里去遇到了什么事，那可有點棘手……

    提溫對自己的意圖并不隱瞞：“我想看她能獨自走到哪一步。”

    “西格異乎尋常地重視她，有一些有趣過往的太空盜迷戀她，她看起來是個‘標準’的、柔弱無害的omega，必要的時候又下手夠狠，還能模仿地道的共和國口音。我想，也許這位小公主還能給我?guī)砀囿@喜?！?/br>
    金發(fā)青年向監(jiān)控墻伸手，指尖抹過安戈涅剛才在銀行門前站立的位置，動作輕柔又溫情。

    因為靠得近，監(jiān)控投影的光幕漫上提溫的臉，照得他的皮膚幾近透明，整個人也像是光影的造物，有些失真。

    市長不由想到了陶朱雙蛇的一些傳聞。

    集團幾位常任理事膝下子女眾多，有露面機會的那些各個容貌出眾，皮囊美麗得千姿百態(tài)，給人的觀感卻又莫名整齊統(tǒng)一。他們身上精心篩選出的美幾近無機質(zhì)，會毫無緣由地讓人不寒而栗。

    比如現(xiàn)在。

    他不會真的是仿生人吧？

    希帕立刻把這個離譜的傳聞趕出了腦海，轉而提議：“既然您另有打算，那么我就不多插手了。只要她不試圖搭船離開化樂星城，我這邊的人不會輕易動作，您看這樣如何？”

    “可以，”提溫頓了頓，猝不及防又來一句，“不過也說不定，萬一我一時興起，決定放她走，到時候還要請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希帕只當作沒聽見：“那么我就不打擾您了?！?/br>
    她也不知道會打擾到提溫干什么。

    化樂星城市長的身形頓住，驀地化作光粒消散——她并不真的在提溫身側，剛才與他交流的始終是她的全息投影。

    迅銀號的這間艙室又恢復了寂靜。

    提溫在下方的另一個監(jiān)控格子中找到了安戈涅。他的指尖跟著挪過去，精準地勾勒出一個剪影。

    閑聊般的低語響起：

    “還請您不要太快讓我失望?！?/br>
    ※

    安戈涅站在銀行門口，門外青空明媚，她的心情卻十分憂郁。

    原因可以用三個字概括：錢不夠。

    或者說，她原本以為自己身上還有一筆不小的資產(chǎn)，足夠搞個新光腦設備改換身份，然后買張船票遠走高飛。

    結果卻發(fā)現(xiàn)完全不夠！

    星幣是星際通貨，但不論是王國和還是共和國，都有自己的官方貨幣。

    圣心聯(lián)合王國的貨幣體系沿襲了古老傳統(tǒng)，1金克朗=4銀夸特=100銅分幣，但由于當今大多數(shù)金錢都在光網(wǎng)上流通，普通交易結算時基本直接以金克朗為單位。

    虛擬貨幣以外，各國金融機構認證的定額通貨卡也廣為流通，相當于古代的實體貨幣。除了作為禮品，由于實體卡片難以追溯轉手記錄，通貨卡也是干一些不好細說之事的首選。

    也因此，通貨卡的面額基本非常巨大。

    安戈涅身上就有五張面額100,000金克朗的通貨卡。這些透明卡片非常輕薄，內(nèi)部鑲嵌著金屬絲，繪制出迷宮般的紋路，只有食指長，便于隨身攜帶，也很易容藏起來。

    給她搜身的太空盜就沒能發(fā)現(xiàn)她身上的小金庫。

    進入港口區(qū)沒多久，安戈涅就看見了一家銀行。她決定進去看看，一是為了確認她的假身份確實有效——她總覺得進關的過程太過順暢，反而讓她內(nèi)心惴惴。銀行的安保措等級非常高，一旦識別出通緝犯，沒道理沒有任何反應。

    除此以外，她也想看看現(xiàn)在金克朗對星幣的匯率。

    這一看，差點讓安戈涅失聲驚呼。

    之前星幣對金克朗的比率在1:50左右浮動。她總覺得不管匯率怎樣變化，自己身上總還有大約一萬星幣。

    但是現(xiàn)在，1星幣能兌換的金克朗數(shù)額飆升。稍一換算，金克朗竟然貶值了近三成！

    全息投影出的人工智能虛擬柜員笑容親切，聲音甜美，吐出的每句話卻像割安戈涅心頭rou的刀：

    “依照當下外匯牌價，扣除銀行手續(xù)費，您可以兌換7348.42星幣。繼續(xù)換匯手續(xù)請將光腦靠近掃描端口，進行身份驗證。如果您并非本行用戶，將會自動進行免費開戶手續(xù)，與您的光網(wǎng)身份賬號連通?！?/br>
    安戈涅不死心地問：“其他銀行的匯率也一樣嗎？”

    “請您稍等?！?/br>
    半秒之后，一行行數(shù)據(jù)呈現(xiàn)在安戈涅眼前，列舉了化樂星城各大銀行的當前匯牌。區(qū)別是有的，只不過是小數(shù)點后幾位的微小差別。

    “我推薦您盡快換匯哦。由于政局動蕩、日后情勢尚不明朗，本行對金克朗保值預期持不樂觀態(tài)度，預計金克朗對星幣匯率將會持續(xù)走低?！?/br>
    謝謝你們對王國政局的悲觀預測。安戈涅努力維持著表情：“那么我想直接換成實體通貨卡?！?/br>
    “兌換為實體通貨卡，依然要記錄身份認證信息，請您周知。另外，每筆交易將額外收取2%服務費。這樣可以嗎？”

    安戈涅的嘴角難以抑制地抽了一下。

    但是如果將這筆錢存在假身份的賬戶里，萬一叛軍那里終于排摸到了這個身份，資金就會立刻被凍結。默念著“這是必要的支出”，安戈涅僵硬地點點頭：

    “好的，換成通貨卡。”

    五分鐘后，安戈涅離開了這家銀行。

    交易沒有受阻，看來假身份還能用。她松了口氣的同時，一想到身上的錢突然就縮水了近三成，只覺得愁云慘淡。

    要花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首先是離開化樂星城的船票，銀行的人工智能聯(lián)網(wǎng)，業(yè)務范圍出奇廣泛，很友好地幫她查了這幾天的票價。如果要去共和國，視艙室等級還有速度不同，票價從四五千到數(shù)萬不等。

    然后是硬件支出。據(jù)說情報機構能用終端設備的芯片定位用戶，那樣的話，她得盡快添置一枚新光腦終端。至于如何注冊一個新身份，她倒是已經(jīng)有想法。

    在王宮里住了太久，安戈涅不清楚外面的物價水平。銀行邊就是電子產(chǎn)品體驗門店，恰好是安戈涅慣用的品牌。她進門轉了一圈，沒搭理虛擬銷售員的問候，立刻想默默退出去。

    閃爍著大促銷標簽的舊款也會立刻吃掉她身上一半的錢。

    但想到面前并非真人，而是全息投影，安戈涅便厚著臉皮問：“要買二手低價光腦，我該去哪里？具體怎么走？”

    銷售員笑容可掬地靜止了幾秒，才回答：“下城區(qū)的金魚街是化樂星城最大規(guī)模的電子市場，在港口區(qū)搭乘接駁列車到中央廣場站，而后換乘浮空軌道車13號線可直達。不過，二手、舊款、以及低價光腦產(chǎn)品使用有風險，質(zhì)量一旦出現(xiàn)問題，不受自由聯(lián)盟消費者權……”

    安戈涅沒給虛擬店員用上推銷話術的機會，毫無留戀地走了出去。

    港口區(qū)是個全步行區(qū)，商店鱗次櫛比。有賴昂貴的全套生態(tài)系統(tǒng)，這里的街道和星球上的城市沒太大區(qū)別，甚至環(huán)境更優(yōu)美。

    行走其間，就仿佛闖進了舊世界繪本里的童話小鎮(zhèn)：行道樹綠意茵茵，建筑物的屋頂和墻面都是快樂的糖果色，天頂投影的藍天白云幾乎能以假亂真，空氣中甚至還彌漫著淡淡的甜香。

    可惜港區(qū)一切的標價都和市容一樣漂亮。

    路標顯示，走到港口區(qū)接駁車站需要40分鐘。而步行區(qū)內(nèi)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復古的有軌電車。安戈涅動了偷懶的心思，過去看了一眼：

    只售賣日票，價格100星幣。

    還不如直接搶錢。

    接連接受現(xiàn)實的洗禮，安戈涅只覺得帽衫口袋中的那幾張通貨卡的分量，忽然變得極為明晰。作為她眼下的全副身家而言，這幾張卡片太輕又太沉了。

    最初從王宮中逃走時，安戈涅的親隨帶了不少星幣。但那些硬通貨路上用來賄賂、購買物資和假身份時就消耗殆盡。

    她還是太沒經(jīng)驗了，那時就該意識到，花星幣如流水是王國貨幣飛速貶值的表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