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唐笑笑早早起床，洗手洗臉又編辮子，不到七點就催著姜冬月趕快：“媽，公雞叫了好幾次啦，我們要遲到了！”

    姜冬月：“……行，媽泡上碗筷就出發(fā)?！?/br>
    唐笑笑一溜煙兒跑去舀水幫忙，勤快的不得了，很快拖著姜冬月的手正式出發(fā)，第一名等在了校門口。

    開學(xué)前石橋村小學(xué)進(jìn)行過一次大掃除，透過兩扇柵欄門，可以看到整個校園干干凈凈的，只有零星幾片梧桐樹葉被風(fēng)卷落在地。

    cao場的標(biāo)語也重新粉刷過，左邊寫著“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右邊寫著“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都是方正標(biāo)準(zhǔn)的宋體字，像印刷上去一樣。

    唐笑笑扒著柵欄往里看：“媽，哪個是我的教室呀？”

    姜冬月指指北邊最左側(cè)的教室：“那個就是，紅紙上面寫著你們育紅班新生的名字呢。門上倆圓圈里面的是‘歡迎’，歡迎你們今天入學(xué)。”

    唐笑笑“哇”了一聲，伸長脖子往里看，試圖找到自己的名字。但她這幾天在家熱火朝天地纏著姜冬月開小灶，也就學(xué)會了“小”字怎么寫，歪歪扭扭地在三個本子外皮都寫了“小小”，眼下當(dāng)然找不到。

    唐笑笑不甘心，伸出手指一個一個數(shù)過去，數(shù)著數(shù)著，忽然小聲叫起來：“媽！快救我！”

    原來她扭脖子太用力，一下子連著腦袋和半個肩膀卡到柵欄中間了！

    姜冬月忍住笑，蹲下身想把閨女解救出來，但唐笑笑的腳不知怎的也別住了，剛挪一點兒就喊疼，姜冬月沒辦法，只好先把她背上的小書包摘下來。

    “胳膊動一動，摘掉書包就不卡了?！?/br>
    偏偏這時候何富美帶著劉少娟出現(xiàn)在街口，還有幾個高年級生也三三兩兩地往學(xué)校走，唐笑笑急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媽你快點呀！”

    她覺得好丟臉，嗚嗚！

    “別動別動！當(dāng)心把孩子卡著！”

    伴隨著清脆的自行車鈴鐺聲，一個頭發(fā)花白的中年男人率先趕到校門口，還沒站穩(wěn)就讓唐笑笑放松胳膊，然后大步上前，稍稍推了兩下就把她弄出來了。

    獨自站在柵欄門里面的唐笑笑：“……？”

    她就這樣出來、不，是進(jìn)來了？好神奇呀~

    及時趕來的中年男人正是石橋村小學(xué)的校長，名叫張益友。據(jù)說以前是城里教書的先生，后來文|革遭了迫害心灰意冷，平反之后就回老家宋村買了塊宅基地，輾轉(zhuǎn)調(diào)動到這里當(dāng)校長，一干就是好多年。

    平常走在街上，村里人人稱一聲張老師或張校長，很受尊重。從前姜冬月過得實在困難，他還跑動著給倆孩子免了學(xué)雜費，每年只收幾十塊錢的書費。

    姜冬月趕忙道謝：“還是校長有辦法。”

    “咳，都習(xí)慣了?！睆埿ｉL擺擺手，把自行車靠墻支好，“每年開學(xué)卡住好幾個，我老有經(jīng)驗了。這小孩們頭大身子小，肩膀也窄，別管在哪里卡住的，記住頭在哪邊，身子就往哪邊走，一般都沒事兒?！?/br>
    他打開柵欄門，推到兩旁又拿磚頭頂住，然后才招呼學(xué)生們進(jìn)來。“都去自己教室里背書，不許說話打鬧！”

    “知道了校長。”

    “快走快走！”

    十來個學(xué)生呼啦啦散開，各去各班，姜冬月和其他家長就領(lǐng)著孩子去育紅班坐好。

    鄉(xiāng)下能有學(xué)上已經(jīng)很不錯了，條件自然平平，高年級的桌椅都是用了十幾年的，上面坑坑洼洼，歷屆學(xué)生留下的涂鴉、鉛筆刀劃的刻痕、蟲子蛀出來的小洞……應(yīng)有盡有。

    自打孩子上學(xué)，每年姜冬月都得從趙大花的小賣部里要幾個煙盒，平常有硬紙板之類的也會留著，專門給兩個孩子墊桌子用，不然一筆下去就能把紙戳破。

    但高年級的每人都有自己單獨的桌椅，育紅班則是矮矮的長桌子和長條凳子，三個小孩坐一排，全班統(tǒng)共不到四十個人。

    空出的幾套桌椅在教室后面放著，學(xué)校什么時候需要什么時候搬動。偶爾村里有人家辦紅白喜事，也會來學(xué)校借幾套。

    今天開學(xué)，育紅班的老師早早到了，跟家長們打過招呼，就讓先到的小孩找地方坐好。

    “不要亂跑，像老師這樣坐，看到了嗎？待會兒人到齊了再點名，按高低個兒排座次?！?/br>
    姜冬月老覺得唐笑笑個子不高，沒想到今天往教室里一坐，發(fā)現(xiàn)閨女還能占中游，正背著小書包坐在第三排，老老實實地將兩條小短胳膊交疊起來放在桌面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來回轉(zhuǎn)，一會兒瞟一眼老師，一會兒瞟一眼同桌，新鮮得不行。

    很快其他小孩陸陸續(xù)續(xù)地到了，老師便挨個點名，叫孩子們?nèi)グ嚅T口排隊。

    唐笑笑站在隊尾，大著膽子沖mama擺擺手，又趕忙扭過臉在隊伍里站好。

    她今天就是小學(xué)生了，要遵守紀(jì)律！

    姜冬月放下心來，跟著何富美和其他幾個家長一起離開學(xué)校，很快聽到身后傳來“鐺~鐺~~”的敲鐘聲，已經(jīng)開始上課了。

    “孩子沒離開過大人，不知道進(jìn)了學(xué)校哭不哭鼻子，唉?！?/br>
    “都有這么一遭，哭兩天就好了，上學(xué)還能認(rèn)倆字兒，怎么也比睜眼瞎強(qiáng)！”

    “誰說不是呢？咱自己進(jìn)個城，捏著錢都不敢坐公交車，就怕迷半道上?！?/br>
    “走啦走啦，地里還得拔草……”

    姜冬月回轉(zhuǎn)家中，洗涮了碗筷又去菜地摘了幾個茄子，然后等中午放學(xué)把唐笑笑從學(xué)校接回來，下午又接送一次，第二天就讓她自己往學(xué)校走。

    唐笑笑磨磨蹭蹭地不想出門：“媽，你跟我一塊去嘛~”

    姜冬月想了想，說道：“那這樣吧，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著你，把你遠(yuǎn)遠(yuǎn)的送到校門口行嗎？”

    唐笑笑揪著書包帶子：“也行吧……”

    她左腳挨著右腳，不情不愿地挪到大街上，兩步一回頭，三步一招手，還要突擊扭過臉檢查，看mama是不是偷跑回家了。

    好在石橋村挺小，只有東西一條街，路上也沒什么遮擋，唐笑笑只要一扭臉兒就能看到姜冬月綴在后面，走著走著就昂起了小腦袋，步子漸漸大起來。

    而且她今天出門晚，路上三五不時的就能見著幾個小孩兒往學(xué)校走。等快到校門口時碰見劉少娟揮舞著書包喊她過來，唐笑笑立馬把姜冬月忘到腦后，撒開腿跑過去，和劉少娟結(jié)伴進(jìn)了育紅班。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天唐笑笑就痛痛快快地自己去學(xué)校了。等上完四天學(xué)放假，更是有模有樣地在家里墻上畫了“一二三四五”，教姜冬月認(rèn)字。

    “媽，你要仔細(xì)、認(rèn)真，才能學(xué)會?！?/br>
    姜冬月：“……嗯！”

    教完數(shù)字，唐笑笑站在墻邊背誦新學(xué)會的詩，聲調(diào)拖得老長：“一望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br>
    背完又問姜冬月，“媽，老師說只要好好學(xué)習(xí)，過年就能領(lǐng)獎狀，是真的嗎？”

    姜冬月點點頭：“對，是真的，發(fā)獎狀時全校開會表揚(yáng)，特別光榮?！?/br>
    唐笑笑取出唐墨專門給他裁的一塊小砂紙，在上面把鉛筆磨尖：“那我多寫一遍生字，將來領(lǐng)獎狀。”

    “好，等笑笑領(lǐng)了獎狀，媽就給你貼到墻上去?！?/br>
    唐笑笑原本就懂事，這回有獎狀在前面誘|惑，更是攢足了勁兒，每天放學(xué)都先趴桌子上寫作業(yè)，雖然點橫撇捺一個個支棱著飛出田字格，瞧著也算有模有樣。

    上了學(xué)的孩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強(qiáng)……姜冬月心頭感慨，看看日歷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白露，沒幾天就是八月十五，便約上劉香惠一塊兒去平村鎮(zhèn)訂月餅。

    買現(xiàn)成的太貴，且分量少不實惠，所以村里大多數(shù)人都是找做月餅的人家訂做。但訂做要求五斤起步，不然沒法兒配料調(diào)餡，她們倆人結(jié)伴湊個伙兒，就可以各要兩種餡兒的月餅了。

    劉香惠裝好記賬條，問道：“啥時候能過來拿呀？”

    掌柜的看看小本本，回答道：“今年做月餅的多，這個五仁的明天就能好，豆沙的需要磨芝麻和豆子，稍慢一點兒。要不你后天來？正好兩樣一塊拿走?！?/br>
    “哎喲，怎么還有人愛吃五仁呀？硬得我牙都咬不動。”錢會粉湊巧也來做月餅，手上提著幾個雞蛋，“我家還有一塊去年的五仁月餅?zāi)?，王滿倉都不吃?！?/br>
    掌柜的忙道：“肯定沒在我家做，我家青紅絲都是正宗的，好吃。”

    “我就愛吃五仁的?！苯率蘸米约旱挠涃~條，又打趣錢會粉，“嫂子，那月餅都藏一年了，你千萬別扔。等你以后充了奶奶，就把那塊月餅?zāi)贸鰜斫o孫子，‘看，這是咱家的古董?！f不定能占個頭彩！”

    錢會粉哈哈大笑：“我就這么辦！說不定娶孫媳婦時能用上呢?！?/br>
    三人閑聊幾句，等錢會粉登記清楚要什么月餅，便結(jié)伴從平村鎮(zhèn)回來，約好后天一起去拿。

    姜冬月回到家歇了會兒，看看表快四點了，唐墨昨天換下來的臟褲子還胡亂團(tuán)在天地臺上，就舀了半盆水準(zhǔn)備先泡上，待會兒隨便洗洗。

    結(jié)果剛拿起來抖了抖，灰色的洋灰粉就飄散開來，嗆得她直咳嗽。

    姜冬月扭過臉緩了緩，不等洋灰粉落地上，立刻把這條臟褲子仔細(xì)攤開檢查，果然里外都沾染了洋灰，挽起來的褲腿處尤其多。

    用力抖落抖落，還有些散碎的細(xì)沙藏在褲縫里。

    “……”

    姜冬月沉下臉，一把將褲子摔進(jìn)水盆。

    好個唐黑土！居然這么早就瞞著她去工地了嗎？！

    第23章 炒麩子（二合一）

    唐黑土正在?工地運沙。

    他推著一輛笨重的鐵皮獨輪車, 先到大門口?的空地上，用平底鐵鍬把?和好的沙子鏟進(jìn)?獨輪車，再馬不停蹄推到西邊轟隆隆轉(zhuǎn)動的大機(jī)器前面, 用力掀起?車斗，將沙子在?規(guī)定地方倒干凈，然后?折返回去，不斷重復(fù)。

    這種獨輪車很重，加上堆到冒尖的濕沙子，一車起?碼兩百多?斤，使喚起?來相當(dāng)吃力。但和鏟沙倒沙相比, 推車無疑是整個環(huán)節(jié)中最輕松的，兩天干下來，唐墨這樣的實心眼兒, 也學(xué)會了推車時腳步放慢, 讓自己稍稍喘口?氣兒。

    終于熬到六點下工, 唐墨還了小推車, 一屁股坐到大門外的馬路牙子上，長?長?吐了口?濁氣。

    在?他身后?, 是雜亂的工地和兩棟蓋起?了快十米的高樓。鋼筋水泥之間, 工人們?穿梭著去食堂吃晚飯。有些不想吃食堂的，就結(jié)伴出去買飯, 到處都?亂哄哄的，塵土、洋灰粉末和滴落的臭汗飄蕩在?空氣里，混合成工地特有的一股味道。

    沒過幾分鐘，劉建設(shè)從會計那兒領(lǐng)了錢過來, 遞給?唐墨：“今天活兒重，比搬磚多?一塊五, 你點點?！?/br>
    “咱倆誰跟誰啊。”唐墨道了聲謝，就把?錢接過來放進(jìn)?兜里，感嘆道，“難怪你那個堂叔回老家不干了，這工地的錢太難掙，別說一天十二了，二十也不行，忒累人。”

    劉建設(shè)摸出夾在?耳朵后?面的煙，“咔嚓”點燃，在?唐墨旁邊坐下：“干活哪有不累的？咱倆在?木匠廠的時候，忙起?來從早干到晚，八點多?了叼著饅頭刨家具，我看還沒有在?工地好呢。起?碼準(zhǔn)點兒，說幾點下工就幾點下工，天天給?錢也不拖拉。”

    “要不是趕巧我本家堂叔辭工，咱能趁這個空檔過來替兩天，還得在?家閑待著。剛我領(lǐng)錢的時候問了，要是說定在?這里干，中午晚上都?管一頓飯。有幾個離家遠(yuǎn)的就在?工地住著，早飯也管，更省錢了。”

    唐墨心說就食堂那雜糧饅頭配咸菜稀湯，他真是看不中，咂咂嘴道：“工地要像木匠廠一樣干到八九點，就得把?人當(dāng)牛使喚。你說他咋不多?用幾臺機(jī)器??？開?個車來回運輸，多?快當(dāng)！”

    劉建設(shè)哈哈哈地笑起?來：“老黑，這你就不懂了，機(jī)器比人工還貴呢，哪里舍得用呀？會計算賬精著呢?！?/br>
    “不過，我聽?說南方都?開?始用機(jī)器做家具了，所以咱那木匠廠才一天不如一天。往年八月十五想請個假收棒子，都?得看老板臉色，今年眼看著又八月十五了，老板還接不到單，有個零碎小活兒他自己就干了，咱們?打?工的連口?湯都?喝不上?！?/br>
    劉建設(shè)說著，狠狠吸了一口?，鼻子里噴出兩道繚繞煙氣，“老黑，樹挪死人挪活，我琢磨著，不行往后?咱就到工地干吧，累是累了點兒，掙得也多?啊?！?/br>
    到工地干活兒……唐墨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激靈，想起?姜冬月有次夢魘住了，叫他干啥都?行反正別去工地，溜到嘴邊的話趕緊剎車，打?個哈哈說道：“行……行不行的再看看吧，說不定老板就找到新?門路了呢?！?/br>
    想想又問劉建設(shè)，“哥，你干了這么多?年，都?是老手藝了，嫂子能同意你來工地賣苦力??？”

    劉建設(shè)頓了頓，慢吞吞地道：“掙錢的事兒有啥不同意？工地一天抵廠里兩三天呢。再說家里倆小子都?大了，少強(qiáng)眼瞅著要說親，過兩年少波也得跟上，不掙錢不行??！老黑你是家里孩子小，不像我天天發(fā)愁掙錢這事兒，頭發(fā)都?要愁白了。”

    唐墨心說哪兒能不發(fā)愁，廠里歇一天他挺高興，歇兩天也湊合，連歇三四天，他真是心里發(fā)慌，不然怎么能跑來工地打?零工？

    但他不想聽?劉建設(shè)再提上工地的事，怕一下拒死了傷和氣，干脆轉(zhuǎn)過話頭，問道：“建設(shè)哥，我干一天累得胳膊腿兒都?僵了，怎么你看起?來還挺精神？老當(dāng)益壯啊?！?/br>
    “這個嘛，我白比你多?活十來年呀？”劉建設(shè)抖落煙灰，吸了最后?一口?，掐掉煙屁股踩滅，“你年輕不知道，這都?是有竅門的?！?/br>
    他指指路邊一個扭來扭去裝怪的男人，“看今天搬磚的老高，都?五十多?歲了，那磚夾子使得比自己手指頭還靈活，一次四塊磚，輕輕巧巧的，下了工連扭帶唱，多?滋潤?！?/br>
    唐墨想想自己前兩天搬磚的模樣，嘆氣道：“老高是厲害?！?/br>
    他搬一天磚手都?不靈活了，怕以后?不好干細(xì)活兒，今天特意選的推沙，沒想到更累。

    兩人說話的功夫，買飯的工人有幾個開?始往回走了，劉建設(shè)跨上自行車：“老黑，我拐彎兒買個燒餅，再看看有沒有賣粉條的，就不跟你一路了。你捎粉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