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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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酈不由得皺眉。 她這一皺, 趙璟卻緊張起來, 問:“可是哪里不適?” 自然是不適的,宛若撕裂般的疼痛附在身上,全身像是被打碎了重新揉搓在一起,骨縫發(fā)涼, 動一下就像在受刑。 自十六歲以后她就極能忍疼,萬千痛苦不過化作眉間一點顰,她搖頭,問:“孩子呢?” 崔春良忙要去把孩子抱回來,被趙璟喝止,他凝著魚酈蒼白的側(cè)頰, 道:“孩子我要帶走, 或者, 你舍不得,想他一輩子在冷宮里陪你。” 魚酈的指尖微顫, 聲音里有艱難忍耐的疲憊綿軟:“好?!?/br> 趙璟竭力想從她臉上看見些什么,哪怕是怨恨,可是沒有, 那雙清媚的桃花眸里是一片寂落, 宛若盛光黯淡后的清冷,空空蕩蕩,什么都映不進去。 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牽動她的情緒。 趙璟只覺心頭壓著一塊巒石, 僅存的耐心也告罄, 他道:“咱們說好, 這孩子以后就和你沒關(guān)系了,他自有他的出路,你也別存什么念想。” 他要走,崔春良端著拂塵虛攔,沖魚酈比劃:“姑娘,那孩子才這么小點點,離了親娘多可憐啊,您向官家說幾句軟話,就幾句,事情沒那么糟的?!?/br> 趙璟怒不可遏地讓他閉嘴。 魚酈瞧著暴躁的趙璟,還有良苦用心的崔春良,想起了幼時的自己。 有娘親在時,只會覺得被管束;而娘親不在了,才覺出這世間風(fēng)急雨驟,處處是險惡,步步有關(guān)隘。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但身子實在虛弱,右手又用不上力氣,只偏抬了一點,又重重跌回去。 額間汗水淌下來,襯得臉色蒼白如紙,她無助地輕喚:“有思?!?/br> 趙璟正拂開繡帷要走,聽得這一句,腳下像灌了鉛,再也挪騰不起步子。 魚酈氣若游絲地說:“你要帶孩子去哪兒,就把我也帶去哪兒,可以嗎?”她輕輕舔舐干涸的唇角,艱難地說:“求你了?!?/br> 她其實聽見了,意識比身體更早的蘇醒,聽見了“淑妃、賢妃、順容、婉儀”……她沒有心氣和力氣去爭什么,云藻宮的那一夜好像將她身上所有的執(zhí)拗與傲骨都抽干凈了,剩下一個軀殼,腦子空空,行尸走rou。 她從前高估了自己,其實她支撐不住任何人的命運,包括自己。 可孩子不一樣,是她把他帶到了這個一點也不美好的人間,她對他有責(zé)任。 趙璟就在等她的哀求,可當(dāng)真等來了,才發(fā)現(xiàn)心頭的那塊巒石并沒有被移開,反倒重逾千斤,使他憋悶,使他想要大發(fā)雷霆,想要大開殺戒。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魚酈在他這里永遠都是錯的。 英勇無畏是錯,軟弱沉默是錯;與他疏遠是錯,哀求他也是錯;不想要孩子是錯,把孩子生下來也是錯……什么都錯,什么都不合他的心意。 可他的心意究竟是什么,他想要一個什么樣的魚酈,竟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少女時的她遠不及現(xiàn)在的她堅韌謀略,可偏偏那個時候,他就覺得她哪里都好,舉世無雙。 趙璟閉了閉眼,自嘲地輕笑,帶著點認命的意味,決定落下這個臺階。 她肯開口,不管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他,終歸不算沒有一點情義。 魚酈剛生產(chǎn)完,見不得風(fēng),趙璟讓人在肩輿四周垂下綿簾,宮里的人都看見,四人舉起的金雉尾扇下,內(nèi)侍省用御輿抬了一個姑娘進崇政殿,秋風(fēng)吹動層層疊疊的簾子,露出一角淡青的裙裾。 魚酈抱著孩子住進了趙璟的寢殿。 這孩子是個急性子,餓了要吃,渴了要喝,稍有怠慢,便扯開一把清亮如鈴的嗓子,放聲哭起來。 魚酈的右手使不上勁,不能抱他太久,趙璟也不讓她抱,道她月子里要靜養(yǎng),命令她每日只見這孩子兩個時辰。 從此她每天的要務(wù)就是等著乳母把孩子帶來,陪他玩一會兒,然后再將他哄睡,由乳母帶回偏殿照料。 其余的時間,她多數(shù)對著香爐發(fā)呆。 在這里她沒人可說話,因為慕華瀾被趙璟下令留在了云藻宮。 趙璟很忙,坐朝聽政、批閱奏疏占據(jù)了他大半的時間,偶有閑暇,也只是來寢殿看一看,并不在這過夜。 他數(shù)度撞上魚酈對著香爐發(fā)呆,就叫崔春良把那個香爐扔了出去。 魚酈沒了可陪伴的物件,開始嗜睡。 從前在云藻宮時還可以在院子里曬曬太陽,住進崇政殿,她連寢殿都不曾邁出去一步,外間對她的身份眾說紛紜,她越是不露面,就越惹人遐思。 如此幾日,趙璟發(fā)現(xiàn)了她的惡習(xí),下朝回來把她從床上拖起來,滿臉官司:“不是對著個破香爐出神,就是睡得不省人事,你就不能自己找些事情做,哪怕看點書呢?!?/br> 魚酈很聽他的話,果真開始看書。 從志怪游記到經(jīng)史子集,她坐在窗前的繡榻上虔誠拜讀,每日除了用膳睡覺,只空閑兩個時辰,用這兩個時辰陪伴孩子。 她陷入籍冊中,渾然忘我,好幾回趙璟進來到她身邊了,她都不曾察覺。 這般,趙璟又不滿意。 他命人把那些書都撕了燒了,以為魚酈會跟他鬧,誰知她只是略微落寞,隨即便溫馴接受,仍舊每天捧著甌茶,坐在窗前的繡榻上,低眸入神,宛若籍冊還在。 趙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為何要對自己的女人這般刻薄。直到中秋節(jié)那日,他在晏歌臺設(shè)宴,觥籌交錯,清酒入嗓,喝得醺醺然。崔春良扶著他進殿,習(xí)慣性地要扶他去書房,他甩開崔春良,踉踉蹌蹌地去了寢殿。 魚酈披了一件薄薄的缊韨禪衣在給一盆花澆水,那是貢品陳夢良,枝干上結(jié)著簇簇重萼紫花,看上去熱熱鬧鬧,若煙花般繁麗。 趙璟撲過去,從身后抱住她。 魚酈拿著灑水壺的手顫了顫,身體僵硬,腦中一片空白,趙璟打落她的灑水壺,彎身將她打橫抱起,跌跌撞撞進了羅帳里。 殿外的彤史官有些犯難,叼著支毫筆不知該如何是好,遂去廊廡下請教宮都監(jiān)崔春良。 “至少這姑娘姓什名誰得讓奴知道吧。”彤史官苦著一張臉道。 趙璟登基后,將從前乾佑帝在時御前伺候的宮人全部撤換,如今這些,都是從各尚監(jiān)新?lián)襁x上來的,多數(shù)沒有見過魚酈。 崔春良斜眄了彤史官一眼,道:“你要不現(xiàn)在進去問問,姑娘你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里……” 還未說完,彤史官便抱著厚重的籍冊順著墻根一溜煙跑了。 崔春良哼了一聲,對著宮苑里沉沉釅釅的夜色,不由得嘆了口氣。 怎么能這樣呢?太心急了。 殿內(nèi)的動靜持續(xù)了整夜,到破曉時,方才停下。 崔春良進去伺候,剛撩起帳子,就覺一股濃靡的香氣迎面撲來,趙璟已將朝服穿戴好,宮女正低身給他系佩綬,趙璟忽得把尚未系好的玉玦奪下,狠狠擲了出去。 瑩潤通透的龍玉,瞬間四分五裂。 宮女們嚇壞了,跪了一地,趙璟臉沉如鐵,崔春良看得心驚,不敢言語,只有接過宮女遞上的佩囊,低下頭為趙璟系上。 這一夜過后,魚酈不再給花澆水,那嬌嫩昂貴的陳夢良很快枯萎,她時常穿一身青裙,站在窗邊,眺望宣德門邊的闕樓。 那闕樓高聳入云,是闔宮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面,整個皇城可盡收于眼底,若是從上面摔下來,會粉身碎骨。 她陷入這個念頭不可自拔,孩子好像有所感知,在偏殿嘶聲啼哭,乳母怎么哄勸也不好,只有抱來給魚酈看看。 那孩子一到了魚酈懷里就不哭了,他如今長開了,眉眼秀致,肌膚白皙,大多像趙璟,只有一雙桃花眸,婉轉(zhuǎn)含情,流光溢彩,像極了魚酈。他在襁褓中含著拇指咿咿呀呀,眼睛眨呀眨,像在逗魚酈開心。 魚酈果真笑了,她太久沒笑,唇角都僵硬,這一笑,過后又愣怔了許久。 她抱著孩子舍不得撒手,乳母強行奪走。因為最初有個乳母心軟,讓魚酈多看了會兒孩子,就招來一頓杖責(zé),從那以后再沒有人敢違背圣命。 魚酈凝著孩子離去的方向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見,她又看了一眼遠方的闕樓,沖合蕊道:“我想見官家?!?/br> 那夜以后,趙璟就再也沒踏進這寢殿。 好像這殿里有他不愿意面對的洪水猛獸。 話傳出去,魚酈坐在窗前等了趙璟大半夜,直到子時,他才姍姍而至。 魚酈抬頭看他,月光下容顏美麗如舊,她輕扯了扯唇角:“有思,我們好像還沒給孩子取名?!?/br> 第23章 “窈窈,你要殺我?” 趙璟沒想到魚酈突然叫他來, 竟是為了這事。 他坐在魚酈對面,看了眼窗外如水的月光,道:“禮部擬出幾個名字, 我都不太滿意?!?/br> “我給他取了一個?!濒~酈勾起手指輕輕剮蹭著自己的裙緞, 解釋:“只是個乳名,先這樣叫著,大名還是等禮部來取?!?/br> 她從篋柜里拿出紙筆,用左手緩慢地寫了下“尋安”二字。 趙璟歪著頭看, 她道:“不求他多尊榮,只尋一世安寧?!?/br> 這樣,將來趙璟娶了皇后,生了嫡子,希望皇后能看在這個名字的份兒上,容下這個孩子。 這名字只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對孩子最純正的期盼。 趙璟良久的沉默, 魚酈沖他微微一笑:“那就這樣說定了?!?/br> 她將紙筆收起, 手撐在桌上起身, 被桌邊的炭盆絆了一下,趔趄著險些摔倒, 趙璟來扶她,剛剛碰觸到她的手,她不由得抖了一下, 遽然縮回。 趙璟的手僵在半空, 手背稍弓,還維持著懷抱的姿勢。 魚酈有些慌亂,蜷在袖中的手顫顫, 額上冒出幾滴虛汗, 她的心砰砰跳著, 目光閃縮著后退了幾步,不敢看趙璟的眼睛。 趙璟眸光沉沉凝著她,薄唇抿緊,還未說什么,崔春良進來,顧慮地看了一眼魚酈,附在趙璟耳邊道:“大娘娘聽說您這幾日食欲不振,讓蕭三姑娘送了一碟子蜜糖藕糕來,她現(xiàn)下就在正殿,說什么也不肯走,非要見官家一面?!?/br> 魚酈聽見蕭三姑娘的名號,更加惶恐緊張。她很害怕見人,特別是舊人。明明數(shù)月前還在家里與朱氏母女激昂斗爭,絲毫未將這淺薄嬌貴的小meimei放在眼里,現(xiàn)如今卻視其如鬼魅,怕得要命。 她又往后退了幾步,偏過身,自欺欺人地躲避。 趙璟仍舊緊盯著她,沒說見,也沒說不見。崔春良忍不住輕聲催促:“您要不就敷衍一下,御史臺這幾日總拿孝道說事,可別讓大娘娘再鬧了。” 趙璟輕笑:“好啊,三meimei的一番心意,豈容辜負?!?/br> 魚酈見他要離去,撫著胸口輕輕舒了一口氣,誰知趙璟折返,沖魚酈笑問:“你meimei來了,要不要一起出來見見?” 魚酈悚然搖頭。 趙璟臉上的笑意更甚,亮得刺目:“那你的意思,我可以單獨去見她?” 魚酈立即點頭。 趙璟站在鎏金燭臺邊,半邊面陷于暗昧里,漆漆暗影籠罩著森涼的笑容,在悄寂無聲的大殿里,說不出的可怖。 他攥緊拳,“好,窈窈真是大方?!?/br> 趙璟快步走出寢殿,仿佛生怕遲了一刻,自己會被氣得七竅流血。 蕭婉婉站在大殿中央,寶貝似的抱著八寶攢食盒,聽得腳步聲,殷殷迎上去,笑靨嬌美如花:“表哥,您快嘗嘗,這是我親手做的?!?/br> 她這些日子狠下了些功夫,收買舊時祖母身邊的仆婢,探聽出來,從前趙璟在京中做質(zhì)子時,很喜歡吃浚儀橋西鹿家鋪子的蜜糖藕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