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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33節(jié)

    作者有話說:

    (1):出自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第28章

    “你是我的妻啊”

    魚酈抬起眼眸, 正視他:“是,我不愿意?!?/br>
    趙璟臉上一掃而過慍色,他伸出手, 魚酈猛地偏身躲避, 他將她拽回來,揉捏著她的青絲,冷意結(jié)了冰,化出一點凜寒笑意:“瞧瞧你, 還當(dāng)真似的作答,好像這事是你能做主的一樣。”

    他摟著她,傾身印在她額上一吻,翻身下床,綦文丹羅帳外早候了司衣的宮人。

    那繁瑣的羅衣、冕冠、佩綬……穿戴起來整整兩刻,兩人只隔一道薄帳, 卻誰都沒再說話。

    趙璟去上朝, 魚酈坐在床上出了好一會兒神, 直到合蕊端著漱具進來,她才起身梳妝更衣。

    因為昨夜的叛亂, 今日朝會持續(xù)時間很長,午膳時,崔春良帶了一只螺鈿紅漆食匣來, 里頭盛著雕花金橘、瓏?yán)p果子、荔枝甘露餅, 其上還放一枝沾染著露珠的桂花。

    崔春良笑盈盈道:“官家說今日事忙,不能陪娘子用膳,送來這些, 給娘子膳后做消遣?!?/br>
    合蕊接過, 嘆道:“果子真精巧, 這等時節(jié)能集齊這些,真是不易?!?/br>
    魚酈牽了牽唇角,讓合蕊塞給崔春良一捧銀錁子。

    崔春良走后,魚酈對著食匣發(fā)呆,她心想,這一點趙璟倒是沒變,像從前每回惹她生氣,都要尋些精巧的小玩意來哄她。

    官家紆尊降貴地來哄了,她再置氣,豈不是不知好歹。

    魚酈托起一顆雕花金橘,送到嘴邊,覺得那股甘甜實在膩,膩到毫無食欲。

    她遣退了眾人,把食匣推到合蕊面前,“你吃吧?!?/br>
    合蕊惶恐:“這是官家給娘子的,奴可不敢?!?/br>
    魚酈道:“你吃吧,權(quán)當(dāng)幫我,就算不能都吃下,好歹也要吃幾顆?!?/br>
    合蕊這才照做。

    朝會一直持續(xù)到酉時,趙璟一回來就喊餓,尚膳監(jiān)送來御膳,不多時,便淅淅瀝瀝擺了滿桌。

    兩人對桌坐著,吃了幾口,趙璟歪頭看向散在案幾上螺鈿紅漆食匣,問:“你喜歡嗎?”

    魚酈微笑著點頭:“都是我愛吃的,只可惜午膳吃得多了些,不然我要把它們?nèi)粤??!?/br>
    趙璟被取悅,眉眼皆彎:“你若是喜歡,以后每天都有?!?/br>
    魚酈仔細(xì)瞧著,趙璟上完朝,那眉間聚攏的愁緒消散了大半,頗有幾分志得意滿,料想叛亂得到平息,他再一次穩(wěn)住了局面。

    她不問,趙璟反而急需傾訴:“那造反的神策衛(wèi)頭目不過是個折沖校尉,剛被俘虜便咬舌自盡,這背后藏著多少人,我要查,老師卻不讓。”

    魚酈放下筷箸,道:“寧相國定然是有他的道理?!?/br>
    “老師說,神策衛(wèi)的前身是父皇的親衛(wèi),再往深了挖,挖出蘿卜帶出泥,保不齊牽扯出來的都是我的叔伯輩,我是辦好,還是不辦好。”

    趙璟仰頭喝了小半碗米羹,不屑:“婦人之仁?!?/br>
    乾佑帝是草莽出身,被招降至襄州團練使,因義氣豪爽,身邊聚斂了一幫弟兄,與他白首起家,從那貧瘠之所一直打到上京,打下這趙家天下,這些功臣們各個裂土封侯,不可一世。

    自詡開.國勇將,自然不會把趙璟這個晚輩放在眼里,更何況他還曾逼病重的乾佑帝禪位于他,而在此之前,他的弟弟趙瑋還死得不明不白。

    魚酈猶豫了片刻,道:“相國并不是對他們?nèi)蚀?,而是?dān)心你,怕你登位不久就擅殺功臣,會令朝野動蕩,人心惶惶?!?/br>
    趙璟冷哼:“人心惶惶就對了,就是要讓他們畏懼,才不敢輕易犯上,說到底,不過都是些奴才。”

    魚酈張了張口,又閉上,低頭專心用膳。

    趙璟察覺到她的異樣,摸過她的手,笑問:“你怎么了?我不是說你,你同他們怎么會一樣呢?你是我的妻子啊?!?/br>
    他見魚酈茭白的面上始終未現(xiàn)悅色,便賠不是:“都怪我,好好的說這些做什么,惹我家窈窈不快了?!?/br>
    魚酈搖頭:“我沒有不快,只是想讓你安生地吃頓飯,你已經(jīng)一天沒吃東西了。”

    趙璟低身湊到她臉邊,溫聲問:“那你是在關(guān)心我?”

    魚酈說他愛聽的:“你的身子不是你自己的,我和孩子都要指望你呢?!?/br>
    趙璟果然高興了,他輕刮魚酈的鼻尖,玩笑道:“放心吧,我是不會讓你做寡婦的。”

    用完膳,內(nèi)侍搬了一摞奏疏,趙璟伏在書案上批閱,而魚酈則坐在窗前,賞那杳杳夜色。

    暗色中瓊閣臺榭相疊,星羅棋布,紛揉錯雜。

    魚酈少時曾在書上讀過“公宮侯第,萬瓦連碧,紫垣玉府,十仞涂青”(1),那時她只當(dāng)窮奢極欲,如今才明白,這里面不過是被鎖在囚籠里的困獸。

    困獸之間相互演戲,相互欺騙,維持著表面的安寧。

    她半仰了頭,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內(nèi)侍火急火燎地跑進來,跪倒在書案前,沖趙璟稟道:“官家,寧相國快要不行了。”

    趙璟霍得站起來,疾步往外走。

    魚酈站在窗前,看他甩下肩輿往宮門跑,身后跟了一隊禁衛(wèi),崔春良著急忙慌地讓小黃門去找譚裕,殿前亂過一陣,很快便隨著天子的消失而歸于平靜。

    魚酈想,不管之前有過多少齟齬,在趙璟的心中,寧殊的份量還是不輕的。

    可惜天不假年,往后朝中再也沒有能規(guī)勸趙璟的人了。

    她一直等,等到丑時,趙璟才回來。

    他拖著袍袖,步履沉重,肩頭落了寒霜,一句話不說,將魚酈扣進懷里,臂彎不斷收緊,牙齒磕絆:“老師走了。”

    魚酈輕撫他的后背,“節(jié)哀?!?/br>
    趙璟像要把她嵌入自己身體里,重重道:“我只有你了,窈窈,你不許離開我!你休想離開我!”

    也不知是不是感知到國士薨逝的哀傷,窗外驟起狂風(fēng),吹打得銅鈴叮當(dāng)亂響。在紛亂中,魚酈輕聲道:“老相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官家,官家要好好的?!?/br>
    趙璟驀地探起頭,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問:“你叫我什么?”

    魚酈有些發(fā)懵,趙璟扼住她的手腕,迫得她步步后退,一直抵到墻,滿含血絲的眼睛低視她,怒吼:“你為什么要叫我官家?我從來沒有在你面前稱朕,你為什么要叫我官家!”

    魚酈心中驚駭,本能地求生,忙抱住他,柔聲哄勸:“我叫錯了,有思,你是我的有思。”

    趙璟的胸膛仍舊起伏劇烈,俊美瑰秀的面容上像是染了半邊火焰,他捂住頭,痛苦又憎恨地吼叫:“你心里根本就煩透了我,我如今在你面前算什么,不過是個笑話!你別做夢了,你擺脫不掉我,我永遠(yuǎn)都不可能放手,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魚酈的手打顫,忍下屈辱,扶住他,問:“你怎么了?”

    趙璟不回她,只捂著頭痛吟,魚酈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沖外面喊:“中貴人?!?/br>
    崔春良快步進來,見此情狀,忙去將趙璟的藥瓶翻找出來,扣出一顆藥,讓他服下。

    趙璟順著墻坐在地上,緊攥著魚酈的手不放。他服下藥后緩了一會兒,臉色好轉(zhuǎn),眼神迷離地凝著魚酈掌心的疤,呢喃:“你怎么對自己下手這么狠?”

    魚酈道:“我害怕啊。”

    趙璟把她的手緊貼著自己的唇,反復(fù)親吻她掌間的疤痕,問:“怕什么?”

    魚酈輕笑,與他四目相對,道:“怕你啊,怕你會大開殺戒?!?/br>
    趙璟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將目光移開,躺倒在她懷里,幽幽道:“我今夜不殺人,窈窈,你抱著我,不許松手?!?/br>
    魚酈抱住他,溫和道:“好,你睡吧?!?/br>
    兩人坐在地上,靠著暖暖的墻,崔春良又給他們蓋了一條羊毛毯,不久,趙璟就枕著魚酈的胳膊睡著了。

    魚酈歪頭問崔春良:“他吃得什么藥?”

    崔春良憐惜萬分地瞧著趙璟,輕輕一縷嘆息。

    他將趙璟何時病發(fā),病發(fā)時有何癥一一說給魚酈聽,末了,哽咽道:“御醫(yī)說這藥也能停,只是要在頭痛時咬牙忍住了,官家的癥狀越來越厲害,頭疾發(fā)作時痛苦不堪,儼然已經(jīng)離不開這藥了?!?/br>
    魚酈的目光散落在虛空里,許久未言。崔春良跪在她面前,哀聲懇求:“娘子,只有您能救官家了,他縱有千般萬般不是,可他是真心愛您啊?!?/br>
    魚酈瞧著他,笑了:“中貴人,你的官家很怕我會離開他,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害怕,我怕他的喜怒無常,乖戾陰狠,我怕他突然又想出什么新法子來折磨我,我怕終有一天我要死在他手里?!彼骖a上淚珠兒晶瑩:“你如今這樣求我,有朝一日我要被你的官家逼死時,你能救我嗎?”

    崔春良還未答,魚酈懷中的趙璟不適地挪動了下,兩人便結(jié)束談話,崔春良去往炭盆里添新炭,魚酈安心抱著趙璟睡覺。

    清晨醒來時,魚酈已經(jīng)躺到了床上,換上干凈柔軟的寢衣,被衾里暖暖和和,身邊已經(jīng)不見了趙璟的蹤影。

    她問過才知,趙璟去寧相國府上香去了。

    寧殊死前留下遺書,存放于尚書臺,由他生前極為信任的天章閣待制文賢琛當(dāng)眾宣讀,請求官家冊立蕭家長女為后。

    他在朝中威望極重,又有右相蕭瑯坐鎮(zhèn),朝中反對的聲音寥寥,很快便將事情敲定,監(jiān)天司開始卜算帝后大婚的吉時。

    尚衣局通宵達(dá)旦趕制吉服,禮部加緊擬出章程,皆因趙璟下了死令,務(wù)必要在來年三月前完婚。

    寧殊啟殯那日,魚酈曾隨趙璟去寧府吊賻,隨貢賻襚。趙璟執(zhí)意要依師徒禮,趕魚酈去偏房休息,她出來時,見寧棋酒一身縞素,隔蜿蜒回廊瞧著她,臉上掛著詭異的笑。

    作者有話說:

    (1):出自張耒的《蘆藩賦》。

    第29章

    “看在孩子的份兒上……”

    合蕊跑出來給魚酈披狐裘, 崔春良也被趙璟趕出來給她送手爐。

    她全都穿戴好,再抬頭去看,只見寧棋酒已經(jīng)捏著巾帕低頭抹淚, 譚裕在一旁寬慰。

    那一瞬間的笑, 短促虛迷得像魚酈的幻覺。

    魚酈在廊廡下站了一會兒,來往吊唁的官吏勛貴絡(luò)繹不絕,炭盆里的黍稷梗燒個不停,有白煙飄出, 將人面都映得迷離。

    世事真是無常。數(shù)日前魚酈來這里,還是在書房里端端正正坐著聽寧殊勸導(dǎo),眨眼間,智者成白骨,徒留他們這些蠢人在世間游蕩掙扎。

    合蕊怕魚酈累著,給她搬了張?zhí)僖? 引她往幽僻處坐。

    到午時, 人煙稍稀, 幾個褒衣博帶的年輕男子進屋,朝趙璟躬身揖禮, 奉上名帖。

    寧殊追隨乾祐帝起事前,曾在蘭陵開院授學(xué),收過許多徒弟, 皇城司使譚裕就是那時拜入他門下的。

    譚裕進來, 喚那幾人“師弟”,附在趙璟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趙璟喚進崔春良, 讓給他們安排住所。

    寧殊的獨子和兒媳早逝, 他這一撒手, 身后只留下寧棋酒這么個孤女,確實不適合收留外男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