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絨 第1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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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又不好?!蹦纺访哪?。 封彌聽不懂,但他把頭挨過去:“姆姆摸摸我?!?/br> 他破天荒地允許除爹娘之外的人揉自己的頭發(fā)。 一門之隔的里屋,封暄在陪著司絨,她剛醒不久,身上有種脫力般的疲憊,啞著聲說:“她好看嗎?” 封暄眼眶紅了兩三息,點頭:“好看。” “胡說,”司絨輕輕笑,“你壓根沒看。” 屋外春雷冽冽,電龍在云層中翻涌,哈赤草原下起了第一場春雨。 * 封瑾今年六歲了。 她是個非常特別的孩子,同齡人還在糾結(jié)芝麻糖好吃還是乳糖好吃時,她關(guān)注的問題是,爹爹和娘親一年到頭在宮里住不到一個月,為何宮里仍然有數(shù)不清的宮人? 皇祖母說是國勢達到一定程度后的皇家顏面,沒人喜歡,但要做給世人看。 封瑾當(dāng)夜便翻出了潦草完成的課業(yè),重新描了一遍大字,這是小公主的顏面。 她在一句話里明白了階級壁壘是什么東西。 索檀做的那些鐵臂和鋼甲只能穩(wěn)住她一日,第二日便會被拆得零零散散,在索檀驚詫的目光中把它們重新拼合,然后乖乖地伸出手心,討一顆糖作獎勵。 句桑曾經(jīng)感慨不止,他說:“小瑾兒像是一個失去了記憶的小天才?!?/br> 這話是說,封瑾具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天賦,旁人要苦學(xué)數(shù)載的東西,或許她三五月便能融會貫通。帶她進藏書閣走一遭,她就能夠從史料中,推導(dǎo)出大人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她每天的行程是自己安排的,何時起床,何時休息,何時沐浴,沐浴時用什么沐膏,吃面配什么菜,喝藥配什么糖,通通都安排得齊齊整整。 霸道又聰明的小公主,每月都會給爹爹和娘親送一份章程,當(dāng)然,爹爹和娘親聽不聽都可以,她只是享受這個制定規(guī)則的過程。 并且她每天都要留一個時辰,用來思考一些虛無縹緲的問題。 例如:爹爹和娘親為什么相愛,他們又沒有血緣作樞紐。 或者:星星從哪里來的?葉子腐爛后去了哪里?白靈還會回來嗎? 她缺乏的,是生活閱歷。 “多智近妖?!卑⒗帐沁@么說的。 天賦的固有限制,往往是rou|體凡胎。 小瑾兒不是足月生的,會吃飯時,就開始喝藥。沒有大毛病,就是身子弱些,封彌在這個年紀已經(jīng)能爬樹拿弓,她在第一片秋葉落下之前就要添衣了。 但是這些都跟小瑾兒沒有什么關(guān)系,她在爹爹和娘親眼里,是一個乖得冒泡的小女兒。 “爹爹看!”小瑾兒頂著兩團圓圓的發(fā)髻,說話時,圓髻上的紅緞帶隨風(fēng)飄。 “……”封暄剛處理完朝務(wù),把小瑾兒的披風(fēng)攏緊了,揉揉她的小圓髻,發(fā)出了真誠的疑問,“這是什么?” “是哈赤,”小瑾兒剛喝完熱奶,聲音也帶著軟乎乎的奶味兒,指著那線條斑斕的圖案,“這里有個狗洞,爹爹?!?/br> “……”司絨只是給了她一張草圖,她就能夠用游戲的方式,把哈赤當(dāng)作小公主的堡壘,拆分、推導(dǎo)、重建、再打散,不斷循環(huán),然后找到哈赤巡防中的漏洞。 封暄看得格外認真,甚至比看奏折的神態(tài)還要專注,因為若是他有半點兒走神,就會跟不上這小家伙的思路。 聰明的小女兒,走路蹦蹦跳跳,思路也是蹦蹦跳跳的。 司絨拎著封彌的弓,正從廊角轉(zhuǎn)過來。 封彌十一歲了,已經(jīng)過了蹦蹦跳跳的年紀,開始抽條兒,衣裳一月一裁,嬤嬤們月月都要追在他后頭量體。 這個年紀的孩子調(diào)皮,這個年紀的封彌卻是魔星。 “一會兒,自個去同你爹爹解釋,你這在軍營里,四十軍棍打底?!?/br> “娘……” “娘!”水亭里傳來道更幼嫩的聲音。 “瑾兒!”封彌風(fēng)一樣掠過去,把meimei罩在了懷里,手腕一動,袖子里的東西悄悄地滾到了meimei袖中,然后裝作無事發(fā)生,站起身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給爹爹請安。 司絨和封暄都無視了兄妹倆的小動作。 無非是些話本子、街上賣的零嘴,過分些呢,可能會夾帶玉骨臂這類戰(zhàn)武。 秘密嘛,戳破了就沒意思了。 “好了?!毙¤獌翰惶矚g同人親密接觸,哥哥跑得汗熏熏,這個懷抱還是快點結(jié)束吧。 小瑾兒轉(zhuǎn)身向娘親張開手:“娘抱?!?/br> 司絨彎身下來,小瑾兒的抱也很短暫,頗有點兒雨露均沾的意思,但她給了娘親一個帶著奶味兒的吻。 又香又滑。 封彌的小卷毛在頭皮上飄飛。 他耐不下性子通發(fā),所以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扎辮子,仍然和小時候一樣,留得短短的,只不過現(xiàn)在誰都不給揉了。 他偏頭瞅著桌案上花花綠綠的紙張,“畫什么呢……這不是哈赤嗎?” “此刻倒是機靈,”封暄面色淡淡,看著司絨擱在腳邊的長弓,“損壞軍械,在軍中什么規(guī)矩忘了嗎?” “杖四十?!毙¤獌褐溃摽诙?,無比絲滑。 “……孩兒,孩兒是去演武的,折損算在哈赤大營公賬里?!北挥H爹這么一睨,封彌也怵。 “巡防營請你去演武了?”司絨要笑不笑地問,分明是這小子一大早翻進了軍營,從帳子里扒了身甲就沖進了哈赤軍營一季一次的演武中。 司絨輕輕一哼:“難為你能躲過軍營巡防?!?/br> “是瑾兒告訴哥哥的,”小瑾兒高高舉起手,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瑾兒錯了?!?/br> “你這哪兒是告訴我,”封彌不能讓meimei背鍋,背著手說,“你畫了個狗……漏洞,我鉆了嘛?!?/br> “出息啊封彌?!彼窘q前句說,后句封暄就接,“不如朕將高瑜召回來,南黎國你去打吧?!?/br> “可……”封彌小聲試探,“可以嗎?” “……”封暄意識到這小子是來真的,坐直了,“當(dāng)真想去?” “想?!狈鈴洃?yīng)得干脆利落。 “你知道這一去,沒有兩年回不來,”司絨提醒他,“戰(zhàn)場刀劍無眼,高瑜是主將,不會跟在你一個小毛孩子后邊?!?/br> 這些封彌都明白,他不在乎,他有使不完的精力,血液里仿佛流淌巖漿,他想要奔跑和跳躍,他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但他在哈赤在京城在阿悍爾都沒有找到答案,或許需要跨出那一步。 這些事很難啟齒,但meimei清透得琉璃一樣的眼神轉(zhuǎn)過來,他知道,meimei懂。 meimei什么都懂,甚至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懂,后者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想到。 夕陽懸掛在天邊,黃澄澄的光像是能榨出甜滋滋的果醬,樹上落下第一片落葉,打著旋兒,從樹梢落到小瑾兒手中。 小小柔軟的掌心里躺著死去的樹葉,她看著那清晰分明的脈絡(luò),耳邊聽到了果實成熟落地的聲音,嗅到了南瓜和秋梨的味道。 怪好聞的。 該傳晚膳了,一家四口往膳廳走。 封彌揉著meimei的發(fā)髻,問:“小小的腦袋,是怎么記住這么多東西的?” 小瑾兒點點自己的腦袋:“術(shù)數(shù)先生教的是藍色的,這里有一把會跳的算盤珠子?!?/br> “文章有味道,看好看的書就像吃糖豆兒,‘吃’到肚子里就懂了,看不好看的書,就是喝藥,好苦好苦,可是還是要喝,它或許有用?!?/br> “巡防圖紙、戰(zhàn)武圖紙的線條會飛起來,會飛進我的腦袋里,一條條分解開,然后在我腦袋里打架重裝,像扯面條一樣?!?/br> “……”封彌這個瞬間,也明白了心智壁壘是什么。 說來也是奇怪,兄妹倆是兩個極端。 封彌對待規(guī)則的方法是——撕碎。 封瑾對待規(guī)則的方法是——重建。 “你說……誰的破壞力更強一些呢?”司絨愁,而后想起件事,“定好了?” “詔書已擬,”封暄知道司絨在說什么,頓了頓,“封彌的性子不適合?!?/br> “這小子要樂壞了。”司絨中肯地說。 小瑾兒和哥哥并排走著,爹爹和娘親走在他們身后,斜陽把他們的身影拉長,逐漸重疊,歸入溫柔的秋風(fēng)中。 “咔?!?/br> 小封瑾的腦袋中鋪陳畫紙,看不見的手指頭蘸取顏色,從夕陽上蘸一點兒飽滿的橙,從土地上蘸一點兒厚重的褐,從晚霞里蘸一點兒艷艷的橘,娘親是熱烈的大紅,爹爹是濃稠的黑,哥哥是跳脫的藍,她是所有顏色的混合。 這一幕定格。 風(fēng)中響起了草原的長調(diào)。 作者有話說: 下一篇番外:高瑜紀從心。 第92章 番外·高紀 ◎俘獲◎ ·上接71章末尾 艙門關(guān)死了。 紀從心和高瑜被關(guān)在了船艙內(nèi)。 說準確一些, 紀從心被高瑜關(guān)在了船艙內(nèi)。 四下都是昏暗,遠處有披甲士兵巡邏的腳步聲,和雨聲水流聲一起, 形成某種微弱的鳴震。 紀從心陷入了絕境。 往前是合得死緊的艙門,往后是高瑜無處不在的捕獵網(wǎng), 這種無路可逃的挫敗感正在一點點摧毀他的心防。 高瑜是領(lǐng)兵打仗的主將, 她擅長布局與進攻, 這只是個開始。 她踢了靴子, 看著紀從心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