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夏夏果真帶著小鎮(zhèn)的孩子們?nèi)チ丝坡迥醽嗎t(yī)院做體檢。

    婦女們都沒有跟來，但小孩們也沒像想象中那般亂跑亂鬧。他們抽完血就乖乖坐成一排吃面包，個個翹著小腳盯著走廊電視上的動畫片，等待著下一個項目。

    其中有個年紀很小的女孩，扎針抽血時害怕得哭個不止，夏夏把小女孩抱在腿上，正輕聲安慰著。

    她幫小女孩擦了臉上的淚珠，還替她整理好袖子，又柔聲問：“一個面包夠不夠呀？”

    小女孩吸吸鼻子，手上捏著已經(jīng)空了的面包紙，癟著小嘴搖搖頭。那模樣可憐又可愛，夏夏心都化了：“那我再幫你拿一個?！?/br>
    話音剛落，眼前就遞來一個草莓果醬面包。

    夏夏抬頭一看，阿耀就坐在放面包的桌子旁，聽了夏夏的話，順手遞過來一個。她接過來，正要幫小女孩撕開包裝紙，就聽見一聲“周小姐”。

    走過來的正是布朗醫(yī)生和一名護士。

    “聽說你出資給幾十個小朋友做體檢，真是個慈善家。”布朗醫(yī)生說，“我們?yōu)榇壬萍乙舶才帕艘淮误w檢?！?/br>
    “我嗎？我不用的。”

    布朗醫(yī)生笑說：“你可是醫(yī)院營收的大功臣，醫(yī)院還指望你每年都能資助一批孩子來體檢呢。這是醫(yī)院給我的任務，你可別為難我?！?/br>
    “那……”夏夏沒再拒絕，她把小女孩和面包往阿耀懷里一放，“阿耀，我先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一個軟乎乎的小女孩驟然放到腿上，阿耀瞬時身體緊繃：“好?！?/br>
    夏夏跟著布朗醫(yī)生離開，阿耀看著坐在他腿上小人兒，她小胳膊小腿，軟得像是沒有骨頭，可偏偏又能坐穩(wěn)坐直。

    從香軟的懷抱換成了堅硬灼熱的懷抱，小女孩顯然也不適應，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忽閃忽閃的，盯著這個高大的叔叔。

    一大一小隔著面包僵硬對視著。

    直至旁邊傳來撕拉一聲，阿耀下意識看過去，看見沒吃飽的小孩跑來又拿了一個面包打開，大口塞進嘴里，他這才反應過來似的，幫小女孩也撕開了包裝紙。

    小女孩立刻笑了起來，她兩只小手覆上來，握住那只拿著面包的大手，小腦袋一低咬了大大一口。咬完她仰頭，又朝阿耀笑了，露出幾顆白白的小牙齒。

    那笑容天真純凈，阿耀看著她，也勾起唇角。

    *

    體檢樓層拐角處的電梯打開又合上。

    電梯下行兩層，夏夏跟在布朗醫(yī)生和護士身后，拐彎三次之后，走到了一間手術室。燈光亮起，看見冰冷的手術儀器，夏夏開始真正緊張起來。

    “這間手術室邊角燈光損壞，已經(jīng)報修。所以目前不會被公開安排手術。這里不會有手術錄像，更不會有其他人知道?！辈祭梳t(yī)生再次確認：“你真的要做嗎？”

    夏夏深吸口氣，沒有過多猶豫：“要做。”

    如此，布朗醫(yī)生沒再多問，偏頭朝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護士說：“阿曼達，做一下術前準備。”

    “好的，布朗醫(yī)生?！?/br>
    護士走過來，見夏夏神情緊張，她微微一笑：“別緊張，這是個很小的手術，要是平常在診室里就能完成。你要求完全保密，布朗醫(yī)生才選擇了這里。你放心，只需要局部麻醉，整個過程你都是清晰可知的?！?/br>
    護士聲音柔和，講解清晰，有效地緩解了夏夏的緊張。

    她聽從護士的指示，解開上衣平躺在手術臺，進行常規(guī)消毒后，護士在她身體上鋪上了無菌巾，僅露出胸骨左緣處的位置。

    此時布朗醫(yī)生也已完成術前消毒，他走過來，護士調(diào)好了燈光，那光有些刺眼，夏夏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現(xiàn)在開始局部麻醉，1%利多卡因?！?/br>
    胸下斜側(cè)方一疼，是麻醉針針頭扎入，很快那一片肌膚就沒有了痛覺。但可以感覺到醫(yī)生的手指在肋間按壓了兩下，似是在尋找位置。

    手術刀遞到手上，布朗醫(yī)生說：“現(xiàn)在切開皮膚并制作囊袋，創(chuàng)口大概一厘米?！?/br>
    夏夏清楚地感受到肌膚被劃開，刀深入內(nèi)里。她閉著眼睛，內(nèi)心反而更加平靜了。耳邊繼續(xù)時不時響起醫(yī)生的聲音。

    “囊袋制作完成，現(xiàn)在植入心電事件監(jiān)測器?！?/br>
    “位置固定，植入完成。現(xiàn)在開始逐層縫合?！?/br>
    “縫合完畢。程控提示感知良好，準備拍片。”

    ……

    每一步都很順利。

    布朗醫(yī)生拿著剛拍好的片子，摘了口罩：“很好，不需要再調(diào)整，手術結(jié)束?！?/br>
    夏夏感覺過了很久，但實際上整個過程也才二十分鐘。護士幫助她整理好衣服，將她帶到了布朗醫(yī)生身邊。

    “你看，已經(jīng)設置好了icm工作參數(shù)?！彼央娔X屏幕撥過來，“這上面就是你的心率記錄。”

    夏夏點頭，但她關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心跳。

    布朗醫(yī)生了然，他切換了畫面，“根據(jù)你的要求，植入的icm里加入了微型定位器，你支付的高額費用中，有三分之一就用在了這上面。這是目前市面上最微型、性能最好的定位器了?！?/br>
    他指著屏幕上清晰的紅點：“這就是你的位置。定位器和icm都不影響你日常出入機場安檢，不過電池使用壽命都只有三年，到期后如果你還有需要，那就要更換新的。其中，定位器有自己獨特的編號，只要在任意定位系統(tǒng)里輸入編號，就能立刻查到位置?！?/br>
    夏夏看著上面的紅點，沉默幾秒回答：“謝謝醫(yī)生?！?/br>
    隨后她起身便要離開。

    “周小姐?！辈祭梳t(yī)生叫住她，“你一定要現(xiàn)在離開嗎？”

    “雖然只是個小手術，但也要有必要的術后護理。正常情況下，你需要在術后平臥病床，用0.5kg的沙袋壓迫切口兩小時，才能下床走動。之后還要進行術后心電監(jiān)護，使用抗生素預防感染，并于第二天復查胸片。雖然無需拆線，但傷口處也至少要換一次藥。除此之外，還要觀察傷口有無滲血和腫脹?！?/br>
    夏夏明白，醫(yī)生說這些是為了引起她的重視。他或許是認為在上次咨詢中，他把icm植入說得太過簡單輕巧，才導致了她心血來潮要做這個，甚至還提出了不住院的要求。

    但醫(yī)生不知道的是，她并不是輕視這次手術，而是她不可以在這里耗費過多時間，一旦引來懷疑，那這一切就功虧一簣了。

    “謝謝布朗醫(yī)生，但我必須要走。”

    她態(tài)度堅決，布朗醫(yī)生也無法強求，又叮囑道：“阿曼達已經(jīng)準備了抗生素和涂抹傷口的藥膏，你記得使用。傷口預計一天就能結(jié)痂，結(jié)痂后才能沾水。洗澡時不要反復揉搓手術部位，今明兩天睡覺都要平躺，不可以側(cè)臥?！?/br>
    夏夏認真聽完了醫(yī)囑，收好了護士給的藥，在攙扶下走出了手術室。

    *

    小孩們的體檢項目進行得很快。

    最費時間的抽血項目結(jié)束后，剩下的分批同時進行，很快就全部完成了。他們牽著護士的手，坐上來時的客車回了小鎮(zhèn)。

    阿耀看著小孩們離開，又看了眼時間。夏夏去了半個小時還沒回來。

    他朝著夏夏跟醫(yī)生離開的方向而去，剛走到電梯門口就聽見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夏夏和一名護士走了出來。

    阿耀當即皺眉：“你怎么了？”

    夏夏唇上沒有血色，臉蛋也有些蒼白，與去時的狀態(tài)截然不同。

    “我沒事，就是……剛才體檢的時候忽然頭暈，醫(yī)生說是低血糖，讓我在旁邊坐了一會兒，喝了杯糖水又好了。”

    說著她還笑笑，“可能是因為起得太早，早飯也吃得太少了。對了，孩子們呢？已經(jīng)了回去了嗎？”

    “嗯。你現(xiàn)在怎么樣?！彼穯?。

    “現(xiàn)在好了，就是還有點累，想回去睡一會兒。”

    阿耀沒有任何猶豫：“好，現(xiàn)在就回去?！?/br>
    夏夏跟護士說了再見，阿耀扶住她的手肘，半點不敢用力。剛出醫(yī)院，他就說：“你在這里等，我把車開過來?！?/br>
    夏夏點頭，站在原地，看著阿耀走遠。

    她這才低頭，看了眼自己剛開刀的地方。麻藥勁還沒有過，沒什么感覺。她不由抬手撫了下，隔著衣服，隱隱能摸到一點異樣。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夏夏側(cè)頭，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往這邊跑來，他跑得很急，夏夏下意識往旁邊讓了下，卻沒想那小孩竟是徑直朝她而來，猛地往她手里塞了個東西就跑了。

    那股沖勁兒太大，幾乎撞著夏夏半邊身子而過，她手里的東西和口袋里的藥都被撞得掉在了地上。夏夏彎腰去撿起來，趕忙先把藥塞回口袋里，拉上拉鏈。然后才注意到那小男孩塞過來的是一顆糖果。

    她拿起來，指尖觸感異樣。這顆糖摸起來有點奇怪，不硬不軟，倒像是——

    這時，對面遠遠地出現(xiàn)了一道人影。

    夏夏撿起糖果起身，抬頭看見對面，當即愣在原地。

    那人一身黑衣，個子很高。他戴著黑色鴨舌帽，帽檐陰影遮住了表情。

    但夏夏仍看清了那張臉。那張臉五官深邃卻不失清秀，是刻在她心里，始終不曾抹去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