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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驟雨初歇 [年上1v1]在線閱讀 - (四)爐薰侵夢

(四)爐薰侵夢

    圖書館的窗邊,小鐘呆然望著遠飛的雁群。它們井然有序地變換隊列,只那形狀既不像“一”字,也不像“人”字。

    小說看完許久,她的心情卻還沒完全出來。新書看不進去。她在網(wǎng)上四處搜刮同人代餐,又將同種口味的飯吃到吃撐。

    她想要作畫,只是空有欲望,一提筆卻全無靈感。

    出cao的進行曲傳來。小鐘戴上耳機,音量調到最大,用耽美廣播劇的曖昧低語,與正氣十足的樂聲相對抗。然后,她懷著必須邁出一步的決心,在草稿本上信筆涂畫。

    迷路的小兔,被像是陷阱的胡蘿卜,一路引至密林深處。外面似是下雨了,沙沙的水聲澆滿枝椏。古樹合圍的中央?yún)s像一間高大的房屋,將瀑布般的雨流隔絕在外,篝火熊熊燃燒,投下巨大的虛影,像是一只身形魁梧的熊。

    搖曳的芭蕉葉后,透出一角和她相似的雪白絨毛。

    這是落下胡蘿卜的同伴?還是真的大熊?它想用可怕的影子將所有來訪者嚇跑?

    小兔想不出答案,抱緊懷中的胡蘿卜,賴在原地。

    “大熊”的巨影悄然移至身后,將她的后頸拎起來,露出絨毛底下的利爪——

    好怪。

    畫風不受控制地扭曲起來。小鐘又只得暫且擱筆,仰靠上沙發(fā)背,垂開手閉上眼,重新思索。

    畫些別的吧。比如,只見過兩面的漂亮男人,那天走廊上恰到好處的半簾光影。

    回憶著,構圖逐漸在腦海中浮現(xiàn)得清晰,像雨水沖去貝殼表面的沙土。他站在繁花盛開的玻璃房里,神情迷惑拎起一只小兔,眼中似是不屑,似是憐惜,弄不清究竟是何意——

    怎么又串味了?

    她好像患上一種精神污染的病。

    這些天牽腸掛肚的,究竟是什么呢?

    連綿的思緒打斷,耳邊的廣播劇毫無預兆就來到微妙的劇情。小鐘不懂日語,只聽見各種物件在爭執(zhí)打鬧間翻倒,衣物解散,音效直撓耳朵。隨后是迷亂的喘息,帶著怒意的掠奪。耳機的振膜顫動不已,溫熱的潮意直撲而來,咬住耳朵,酥上頭皮。

    這強烈的代入感……

    她不知這部劇有R18。意外的走向將她撩得心跳加速,面紅耳赤。

    沒有漏音吧?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就徹底社死了。

    然而,像天意顯靈一般,就在此刻,有人從背后摘掉她的耳機。

    她下意識縮成一團,捂著通紅的雙頰,回過頭。

    所見之人更令她震驚不已。這情緒太過強烈,一時間,就像全身的血液失控逆流。

    是大鐘喵。

    她萬萬沒想到,背叛友誼來抓她的人竟會是他。

    不過也是,世間從來人妖殊途、神魔異路,教師與學生立場不同,面對違紀,根本不可能有寬容的默契。

    可恨她怎么就鬼迷心竅信了邪,還親口告訴他,自己就在圖書館,不去別的地方。

    他一語不發(fā),將她的耳機放在桌上。尚未停止播放的廣播劇打破寂靜:

    「こんなところで……あ、やばい……」

    再是混沌又黏糊的水聲,連綿低喘。

    羞恥讓小鐘的怒意更深了幾分。她克制著通身的顫抖,兜起自己的東西,憋著一肚子火,用眼神狠毒剜他。

    他卻像看不懂她的神情,冷起臉,針鋒相對斥責道:“一大早就聽這種少兒不宜的東西,還睡著,叫你名字好幾遍都聽不見。跟我回去。”

    “我不要。你個新來的算老幾?憑什么來管我?”

    挑釁的話語脫口而出。她忽然拼拼湊湊地終于想通,或許還有這樣一種可能:

    原來的數(shù)學老師兼班主任,宋老師,生孩子不帶她們了。大鐘是個新來的,教數(shù)學。貞觀說,新老師的性子溫和。

    這些點連起來,新來的班主任可不就是他?

    也不能這么巧吧。

    再說,他又沒在班里見過小鐘,怎么知道她是自己的學生?他還說,方才叫了她的名字?

    管他呢。先走為上。

    小鐘將手縮回袖子里,正打算不辭而別,他不動聲色,拽住她的袖口,“教導主任在外面?!?/br>
    “我信你個鬼?!?/br>
    話音未落,閱覽室另一邊的門突然打開。大鐘連忙拉著她,躲到書架背后。

    半開的門后傳來語聲:

    “好了,先回去上課,檢討第一節(jié)晚修之前交到德育處。讓我看看,這里還有沒有漏網(wǎng)之魚?!?/br>
    這聲音,果然是彌勒。

    小鐘不好意思地稍斂怒氣。他倒傲嬌起來,故意瞥向另一側,不與她對視。兩片唇緊抿著,氣卻一呼一呼從鼻孔出來,滿臉都寫著“不識好人心”。

    誰稀罕。

    一樣是為管教她而來,何必裝成偏袒?

    他帶小鐘來的角落是死胡同。只要彌勒逛到這邊,就徹底是坐以待斃。她要是一個人,還可以看準時機從另一個門溜走。

    現(xiàn)在你打算怎么辦?

    她仰起頭再次盯住他。

    大鐘的表情一點不慌,隨手從高處抽了本書,若無其事走出去,與彌勒打招呼:“朱老師辛苦,又在抓違紀學生?”

    彌勒道:“是啊,小朋友放完暑假回來,身上的懶筋得抽抽掉。鐘老師怎么在這?”

    “想來新的圖書館看看。我記得我在瓊英的時候,也是每天泡在圖書館的人。”大鐘道。

    小鐘有些訝異。

    原來他以前也在這座學校讀書,還和她一樣,是整天逃課的問題學生?

    彌勒又道:“那不一樣。競賽搞到那種程度,學校里沒人教得了你?!?/br>
    呵,果然。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嗤。他一看就是個最乖最溫馴的好學生,哪會真做叛逆逃學的事,還不是事出有因。

    他一笑置之,“也順便借本書。等過段時間閑下來,終于可以讀胡塞爾了?!?/br>
    如果沒記錯,彌勒在當領導以前教政治,原本的專業(yè)是哲學。他聽大鐘這話,語調竟輕快地上揚,“你對現(xiàn)象學感興趣?以前我的導師就是做這個,他還很想留我繼續(xù)讀書??上Ъ依锢先松?,只能出來工作。本來以為教書兩年還會去讀研,不知不覺就教了大半輩子。時代變了。現(xiàn)在的小孩高中就讀康德,后生可畏,真是比不過。放在我那會,很多人都不知道哲學是干什么?!?/br>
    “現(xiàn)在也一樣。”大鐘附和著,暗暗領彌勒往外走。

    呼。危機解除。

    小鐘尋思兩個人已經(jīng)走遠,輕手輕腳地從書架后走出來。

    不意大鐘又折回來,兩個人正好對上,大眼瞪小眼地陷入尷尬。

    她先發(fā)制人道:“你不是跟彌勒一起走了嗎?”

    “他還要繼續(xù)抓違紀,我和他一起干嘛?教導主任,最是費力不討好。越是盡心盡力做得好,越要遭學生記恨?!贝箸姷馈?/br>
    小鐘怎么都覺得他話里有話,分明是指桑罵槐,還記仇先前她“錯怪”他的事。

    “喲,你還有理了?”她勾起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假笑,模仿著想象中校霸的姿態(tài),緩緩逼至他面前,又翻臉兇道,“新來的,別以為我聽不懂你什么意思。好言奉勸你一句,別來管我。不然,我有的是法子作弄你?!?/br>
    “我要想抓你,開學第一天——”

    “你還好意思說!”她吼斷他的話,“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你一開始就認出我,跟彌勒串通好來套路我。玩反間,玩引蛇出洞,妙??!你們玩戰(zhàn)術的良心都臟?!?/br>
    要早知他是新班主任,她絕對一開始就離遠遠的,絕不多講一句。

    現(xiàn)在快樂老家都被敵軍掘了,后悔也沒處說。

    但是——

    好像她剛才嘴瓢,不小心把“彌勒”這個外號泄露出去了。

    光榮又丟一城。

    枯葉涼颼颼地飄落。

    沉默之中,他不明所以地竊笑起來。

    “有什么好笑的?你倒是回答我,是不是?”

    大鐘答非所問:“你們怎么叫他彌勒?十年前,我們是叫笑面虎,正好他跟《水滸》里面的笑面虎朱富一個姓。當時他還不是教導主任,生得慈眉善目又愛講笑話,很受大家歡迎。”

    “那也差不多。”小鐘冷淡敷衍。

    呵,還想投其所好拉近關系。同樣的把戲,她才不會被釣兩次。

    可是說又說不過。

    小鐘只好趕快開溜,從他面前大搖大擺地跑走。

    他默許她走,沒再攔。

    這么容易就放過她嗎?小鐘跑得累了,在轉角處歇下回望。

    漫長的走廊已是空無一人。緊接著,一陣嘈雜的轟亂自樓梯口涌上。出cao的人陸續(xù)回來。

    小鐘獨自回到他抱著她時站過的角落,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情感教育》,書中寫道:

    ——他希望看看她房屋的家具,所有她穿過的袍子、她交接的朋友;在一種更深切的羨嫉之下,在一種無邊無涯的痛苦的好奇之中,就是rou體的占有欲望也消失了。

    更深切的羨嫉?

    新的故事展開了。她重新翻回書的封面,赫然發(fā)現(xiàn),它的作者,是大名鼎鼎的福樓拜。

    ——————

    *文中的日文翻譯:“在這種地方……啊,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