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齊聲感嘆道：“陛下英明??！”說完他們又轉(zhuǎn)過身?，朝著屏風(fēng)那邊露出迷茫神色的蕭承瑾道：“臣等拜見皇太子殿下！”

    桓王是個(gè)藏不住事的莽夫，聞言直接驚得站了起來?，滿臉不悅。

    蕭承豫倒是依舊保持著鎮(zhèn)定，手?卻隱約爆出青筋，牙齒幾乎將嘴里的軟rou咬破，才能?勉強(qiáng)維持靈臺(tái)幾分清明。

    這件事雖然也在裴景琛意?料之外，但也算得上喜事，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彎了彎，丹鳳眼里蘊(yùn)著笑意?。

    饒是桓王和穆王百般阻撓、設(shè)下重重毒計(jì)又如何，皇帝總歸不是傻子，不會(huì)平白被人愚弄，如今立下皇儲(chǔ)，也是絕了這群人的歪心思。

    當(dāng)朝高宗的帝位本就有秘辛，最忌兄弟鬩墻、手?足相殘。誠然他們并沒有將第一把刀插到五皇子身?上去，但針對的是他，不就是直接斷了五皇子的手?足么？

    只是，此事還是讓姑母為他們籌謀了。

    裴景琛心頭漫出強(qiáng)烈的愧疚之意?，但與此同時(shí)涌上來?的還有心口處的絞痛，他強(qiáng)忍著不適，正?要悄悄轉(zhuǎn)身?離開?，喉頭卻迅速涌上一股熟悉的甜腥氣。

    玄衣青年?猛地吐出一口血，眼前的人影也變得模糊，單薄的眼皮就像被人拿錘子使勁砸中，掙扎無果，最后還是合上了雙眼。

    第41章

    跟裴景琛同一時(shí)?間?昏過去的, 還有早已返回尚書府帳中的少?女。

    秦姝意問完墨屏的事后，同盧月婉不咸不淡地扯了兩句，便?轉(zhuǎn)身離開了此處, 回到?尚書府扎的帳篷后，正趕上?秦尚書有要事相商。

    秦尚書父子不知商量了何事, 表情俱是?十?分凝重, 看著眼前如柳枝抽芽般的少?女，神情更是?嚴(yán)肅。

    秦姝意耐著性子沒?有開口?, 心里隱隱有猜測，想必是?方才方才父親跟哥哥說的事情有了結(jié)果，這是?要告訴她。

    正如她所料, 該知道的，父兄總會(huì)告訴她前因后果、來龍去脈；至于那些不該知道的，他們也自然會(huì)千方百計(jì)地瞞著她。

    秦尚書目光灼灼, 還是?說出了那些已經(jīng)藏在心底許久的話。

    “今日父親同你哥哥商量過了, 此時(shí)?這天?下的局勢便?如熱火烹油,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尚書府便?如一葉扁舟, 需得借順風(fēng), 方能安穩(wěn)。”

    甫聽完這話, 秦姝意抬眸。

    秦尚書就?站在桌前, 原本筆直的脊背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佝僂, 他年紀(jì)愈來愈大, 不知還能再撐幾年。

    從前女兒同他推心置腹講了那些事，他卻并沒?有果決采納。如今膝下唯一的女兒被賊人擄走, 被人用?來當(dāng)做和尚書府談判的籌碼，其中又何嘗沒?有他的錯(cuò)?

    老者不敢再有任何遲疑, 方才他又聽了秦淵復(fù)述女兒的話，心里又何嘗不是?苦澀難言，自愧弗如?

    因著他的觀望，他總想著等等再說，一直無憂無慮長大的姑娘卻要肩負(fù)起整個(gè)尚書府的重任，抽絲剝繭，坐莊下注。

    秦尚書音調(diào)略低，還帶著幾分愧疚，“本該在你第一次提醒的時(shí)?候，就?做出安排，可爹爹卻遲遲未動(dòng)，才害了你！我這是?愧為人父?！?/br>
    秦姝意看著父親有些佝僂的身影，他鬢邊的白發(fā)也愈發(fā)刺眼，低聲道:“女兒從未怪過爹爹?！?/br>
    怎么會(huì)怪呢?又怎么可能怨呢?

    她的父親，她的哥哥，血濃于水，愛屋及烏，曾經(jīng)甚至為了她毫無怨言地扶持蕭承豫，她又有什么資格去怨懟父兄?

    秦尚書輕輕搖了搖頭，接下來說出的話更是?篤定，“方才我與你兄長已商定，秦家已然入彀，便?不必再藏?！?/br>
    “秦家愿以闔府之力，效忠五皇子?！?/br>
    秦姝意眼前如同轟然升起一束焰火，極盛極明亮，一雙桃花眼神采奕奕。

    父親果然跟哥哥達(dá)成?了共識(shí)，原以為此事還要拖上?許久，卻不料竟是?因禍得福，既定了父親的心，也安定了她的心。

    朝堂局勢波詭云譎，皇權(quán)傾軋之下，萬方臣屬和天?下百姓不過是?不起眼的螻蟻，頃刻之間?便?能因?yàn)樯?位者的一句命令，灰飛煙滅。

    得天?道垂憐，她重活一世，每每想到?臨死前的沖天?火光，心中都郁郁難平。

    憑什么陰謀詭計(jì)者能安然上?位?憑什么清正端直者要被碾壓致死?秦姝意既自己立下毒誓，自然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

    蕭承豫不是?想要皇位么?他不是?想要坐擁萬里河山么?秦姝意偏要親眼看著，這位無兵無錢無權(quán)無勢的穆王要拿什么去爭。

    如此卑鄙小人，憑什么讓秦府上?下為他賣命！

    偏不，絕不。

    少?女難掩內(nèi)心的激動(dòng)，連帶著一雙桃花眼里都是?不加掩飾的灼亮，她頰邊的梨渦淺淺，若隱若現(xiàn)，可是?喉嚨里卻似哽了一口?鐵銹。

    秦姝意不由自主地了晃身子，一口?甜腥的鮮血噴出，整個(gè)人瞬間?歪倒在地上?。

    耳邊只余父兄驚呼的聲音。

    ——

    三月一到?，便?算是?正式開春了。

    臨安城入了春，也顯出些格外不同的美好景致，城外是?楊柳依依，春風(fēng)和煦；城內(nèi)是?面帶喜色、熱鬧叫賣著的百姓。

    茶水鋪?zhàn)永?，正坐著幾個(gè)喝茶閑話的中年人。

    “諸位有所不知，今年的春獵可怪事頻頻呢！”一個(gè)長臉的男子一臉探究地說著。

    他左手邊的人一聽這話，不禁來了興趣，忙問道：“兄長此話何意？”

    長臉男子卻并不著急回答，故作高?深地抿了一口?茶，方壓低了聲音開口?。

    “這也是?我聽那在獵場當(dāng)兵的鄰居說的，我同諸位兄弟說了，你們可莫要外傳！”

    “那是?自然！兄長可別賣關(guān)子了！弟兄們的心里跟貓撓似的?！蹦凶佑疫叺娜四w色黝黑，雙目瞪大，摁耐不住地催促?！　∧凶酉蚯吧炝松炷X袋，聲音壓得更低。

    “聽說那上?林苑里先是?來了一波想要弒君的刺客，可最后卻是?皇后娘娘差點(diǎn)沒?命，連帶著恒國公府上?的世子都被人騙去林中圍殺，現(xiàn)在還昏著呢！”

    眾人大吃一驚，不可思議地說：“這，這！天?子腳下，何人敢如此放肆？”

    男子皺了皺眉，示意身邊的人小點(diǎn)聲，解釋道：“要不說是?怪事呢！別說那群殺手了，在場的連只蒼蠅都沒?逮住，我還聽說禮部尚書秦大人的女兒，也昏了?！?/br>
    但他的話音又頓了頓，明顯不想談這秦家小姐為何也昏迷的事情，回頭打量了一圈四周正在喝茶的人，似乎無人注意到?他們的談話，這才小心翼翼地補(bǔ)充。

    “若非如此，陛下好端端地怎么突然立儲(chǔ)，還定了中宮的那位？想必是?皇后娘娘和裴世子救駕有功，又差點(diǎn)命喪上?林苑，陛下這是?安恒國公的心呢！”

    眾人聽完他的話，豁然開朗，連連點(diǎn)頭。

    日上?三竿，茶水鋪?zhàn)拥娜艘苍絹碓蕉?，桌?閑話的幾個(gè)人看了看時(shí)?辰，也都紛紛告辭。

    這時(shí)?，離這群人不遠(yuǎn)的角落里，一個(gè)頭戴斗笠的男子抬起了頭，往方才那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拿起桌上?的劍，在桌上?留下一串銅錢。

    這人年紀(jì)不大，一身玄衣，瞧不見斗笠下的臉，只能看見露在外面的頎長身形，握劍的手背上?青筋明顯，出了鋪?zhàn)雍笱刂@條街徑直向東而行。

    茶鋪里的小廝見桌上?的錢明顯超出了一盞茶的價(jià)錢，連忙追了出去?？墒?不過頃刻之間?，便?再也看不見那青年人的身影。

    小廝疑惑地?fù)狭藫项^，只好將那串銅錢交給老板，臉上?又掛一抹笑，自去鋪?zhàn)永锢^續(xù)招呼客人。

    ——

    臨安是?大周國都，若要論起哪條街最繁華？

    自是?橫貫京城南北的朱雀大街。

    街上?店鋪林立，商賈絡(luò)繹不絕，各色各樣的小吃、冷飲，更有甚者還有說書的、唱戲的、耍雜技的，十?分熱鬧。

    可若是?要論起哪條街最有底蘊(yùn)？想必所有臨安人都要悄悄指一指，京城東北角繁石巷里，那座占了一條街的恒國公府。

    方才從茶鋪里出來，頭戴斗笠的青年來到?繁石巷，看著眼前那塊燙金牌匾，上?書“恒國公府”四個(gè)龍飛鳳舞的大字，握劍的手不自覺地更緊。

    兩個(gè)守門的小廝還以為這人只是?慕名前來觀摩，稍過片刻就?會(huì)自行離開，卻沒?想到?他竟提著劍徑直往府里走。

    兩小廝對視一眼，抽出腰間?的刀，銀光錚亮，“你是?何人？竟敢擅闖國公府！”

    青年聞言，摘下頭上?的斗笠，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俊朗面龐，冷峻的臉上?露出一抹笑。

    “怎么？這就?不認(rèn)得我了？”

    兩個(gè)小廝端詳片刻，又將面前的人打量一圈，怎么也藏不住眼里的震驚，連忙將刀收入鞘中，激動(dòng)地開了府門。

    他們一邊往里走一邊激動(dòng)地說：“成?兄！成?均大哥！”

    成?均無奈地笑了笑，勾上?了兩人的肩膀，沉聲道：“誒！”

    小廝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時(shí)?不時(shí)?地瞥他一眼，郁悶道：“去年世子回來，府里人還問怎么成?大哥沒?跟著回來，許久不見，兄弟們都認(rèn)不出來了！”

    成?均眸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情緒，只匆匆解釋道：“軍中事務(wù)繁忙，我那時(shí)?便?主動(dòng)請纓，留在了軍中替將軍分憂?！?/br>
    “原是?如此，應(yīng)當(dāng)?shù)?、?yīng)當(dāng)?shù)摹！眱蓚€(gè)小廝感?嘆道。

    倏爾兩人又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另一件事，忙提醒道：“大哥剛回京，還不曉得咱們殿下的事，大哥快去看看吧！”

    成?均眸中一沉，又恢復(fù)了那樣冷峻的神情，松開與小廝勾肩搭背的手，沉聲道：“我知道了，二位兄弟先回去吧，莫要讓那些阿貓阿狗進(jìn)府，擾了世子清凈?！?/br>
    說罷安慰性地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徑直向正前方走去。

    恒國公府仿江陵民?宅特色，裴景琛的居所也不例外。他素喜生機(jī)燦爛的漂亮院子，要求卻極繁雜，漂亮卻不能俗艷，需得雅致些才行。

    院中四季都要生長著花草樹木，除此之外，他還專門在院中辟出一方池塘，內(nèi)栽荷花，還養(yǎng)著許多魚兒。無論什么時(shí)?候來，總是?讓人看了心中寧靜，正如世外桃源一般。

    這位世子殿下，從來都是?這樣。

    外面總覺得他是?個(gè)繡花枕頭，胸?zé)o大志偏又喜尋歡作樂，庸俗至極，誰又知道裴景琛實(shí)則有著這樣的巧思和慧眼。

    竹清閣院外同樣收著兩個(gè)帶刀的侍衛(wèi)，但成?均現(xiàn)在已然摘下了之前蒙面的斗笠，二人見了他，先是?一

    怔，而后恭敬行了一禮。

    成?均亦未多言，上?前問道：“世子情況如何？”

    其中一個(gè)轉(zhuǎn)頭看了眼寂靜的院子，回頭看向面前的人，搖了搖頭。

    另一個(gè)出聲道：“葉老這半個(gè)月天?天?往咱們府上?跑，可世子還是?沒?有起色，人的脈搏呼吸都正常，可偏偏跟入了靨似的，怎么也醒不過來。”

    成?均劍眉擰起，亦是?十?分擔(dān)心，又問道：“葉老今日可來過？”

    “老人家昨日走之前說過了，因著要回去翻翻藥方，今日要晚些到?，讓我們只安心守著?！眱蓚€(gè)侍衛(wèi)異口?同聲地回答。

    成?均點(diǎn)點(diǎn)頭，也并沒?有再說什么。

    正當(dāng)春風(fēng)明媚的三月，竹清閣更是?一片生機(jī)勃勃，先前栽下的草木已經(jīng)開始冒芽，池塘里的幾尾魚自由自在地游著，一片歲月靜好。

    成?均看著榻上?安靜躺著的青年，再看向窗外的靡靡春景時(shí)?，心中也只覺得墜著塊大石頭，久久不能平靜。

    榻上?的青年僅著一襲白色中衣，往日里那昳麗的面容也因現(xiàn)在還昏著，露出幾分顯而易見的脆弱，薄唇蒼白，整個(gè)人彷佛失去了神采。

    不知他夢到?了什么，十?分不耐地掙扎了一下，動(dòng)作雖輕微，但成?均是?習(xí)武之人，自然看見了他的反應(yīng)。

    一臉擔(dān)憂的成?均連忙走到?榻邊，俯下身子關(guān)切地問道：“世子，您怎么了？”

    裴景琛有些干裂的唇瓣一張一合，連帶說出的話也是?細(xì)碎的，斷斷續(xù)續(xù)。

    成?均只得更加專心致志地去聽，可聽完他說的話后，心里卻浮上?濃重的疑惑與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