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月餅的香甜味兒。

    見趙主任帶了一個小姑娘進(jìn)來，一個在案臺前忙活的大嬸抬起頭來大聲問道：“趙主任，又來新人了？”

    “對。這是盛景，茂盛的盛，景色的景?！壁w主任介紹了盛景就名字，“她去印模組。小江，你帶著她?！?/br>
    一個三十七八歲長相大氣的女人答應(yīng)一聲，朝盛景招招手。

    盛景連忙跑了過去，喚了一聲：“江姐?！?/br>
    這一聲稱呼讓對方笑了起來，問道：“你多大啊，就叫我江姐。我兒子都十九歲了?！?/br>
    其他人都哄笑了起來，打趣江姐：“乍一聽還以為是繡紅旗的那個江姐呢?！?/br>
    大家又笑了起來。

    待大家的笑聲小了一點(diǎn)，盛景才回答江姐的問題：“我快十七了。”

    “難怪呢，看上去就小?！苯阈Φ溃敖形医瓔鸢??！?/br>
    說是這么說，但盛景明顯感覺到江嬸看向她的眼神比原先親熱。

    看來不管什么時代，女人都是很在乎年紀(jì)的。

    江嬸給了盛景一個模子，自己拿了個月餅胚，在自己的模子上印了一個月餅，示意盛景學(xué)著做一個。

    這cao作簡單得有手就行，盛景很快印了一個。

    江嬸看了，點(diǎn)點(diǎn)頭道：“要注意印在中間，四面都要均勻，不要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咱這月餅要拿到國營商店賣的，賣相要好看，不能砸了咱們的牌子?！?/br>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江嬸?！笔⒕耙桓惫郧傻哪?。

    這動作簡單，江嬸見她會了，就不再盯著，自己開始干活。

    車間里女人的數(shù)量占了絕大多數(shù)，那是絕對安靜不了的。手里干著活兒，嘴上并不耽誤聊天。

    這會兒來了個新人，話題肯定要圍著盛景轉(zhuǎn)。大家七嘴八舌地開始查起戶口來。

    “小盛，你家里有親戚在廠里啊？”

    “沒有?！笔⒕皳u頭。

    “沒有？那你怎么進(jìn)的廠？”

    換了盛景所在的那個時代，公司里的新人是通過什么關(guān)系進(jìn)來的，大家或許會打聽，但絕對不會當(dāng)面問當(dāng)事人。

    所以聽到這句問話，她有些新奇，轉(zhuǎn)過頭去看了問話的那人一眼。

    那人個子不高，身形偏瘦。雖然戴著口罩看不清五官，但細(xì)眉細(xì)眼似乎挺溫婉。剛才她問話的語氣也十分溫柔。

    盛景聽見人叫她阿芳。

    阿芳看盛景望著自己，有些無措地看了看四周，還瑟縮了一下脖子：“怎、怎么了？不能問嗎？”

    她低下頭去：“對、對不起。如果不能問，那我……”

    看她這樣，旁邊的幾人包括江秀英在內(nèi)，都交換了個眼神。

    “沒什么不能問的?！笔⒕靶α诵?，“我爺爺跟周廠長是戰(zhàn)友，聽說廠里現(xiàn)在趕做月餅缺人手招臨時工，就讓我過來試試。剛才見了劉副廠長，劉副廠長也覺得我合適，就讓我過來了?！?/br>
    她這話說的有技巧，包含的信息量有點(diǎn)大，不管是泫然欲泣的阿芳，還是江秀英等人都愣住了。

    “劉副廠長也覺得你合適？”另外一人吃驚地問道，不等盛景說話，她打量了盛景兩下，又問，“你爺爺是做什么的？”

    “我爺爺是機(jī)械廠的?！?/br>
    盛景沒說盛河川的職務(wù)，就是給眾人留個想象的空間。

    周濤原先想繞過劉光明給她安排車間，而劉光明知道后又特意點(diǎn)名讓她來三車間，當(dāng)時周濤的表情和盛河川拉住他的那個小動作，盛景都看在了眼里。

    為什么周濤要繞過劉光明安排她進(jìn)車間？為什么劉光明要讓她來三車間還怕周濤阻攔似的迫不及待？三車間有什么問題以至于劉光明非得讓她來這里？

    所以盛景說的兩句話里，貌似是回答對方的問話，實(shí)則藏著的令人腦補(bǔ)的內(nèi)容，也是她對眾人的試探。

    “機(jī)械廠??？那可是萬人大廠?！?/br>
    一聽“機(jī)械廠”三個字，眾人就羨慕了。

    “那你為什么不去機(jī)械廠，卻來咱們這么個小廠子？”一個年紀(jì)小一些的姑娘問道。

    “我只有初中學(xué)歷，又是女的，進(jìn)機(jī)械廠暫時不好安排崗位。正好你們這里缺人手，我就臨時來做一下?！笔⒕暗?。

    眾人一聽，又腦補(bǔ)開了。

    機(jī)械廠跟食品廠不一樣，大多數(shù)崗位適合男性。盛景這樣的小姑娘不適合進(jìn)車間。而初中學(xué)歷想去管理崗位坐辦公室并不那么容易，那些崗位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

    從周廠長和劉副廠長都給盛景爺爺面子可以看出，盛老爺子在機(jī)械廠也不是個普通人。他想把孫女安排進(jìn)機(jī)械廠辦公室，那就得等機(jī)會。

    所以，盛景這是來他們這里過渡來的？

    盛景說著話，也不耽誤干活，不一會兒她就印了六七個月餅了。

    不過劉光明指定她進(jìn)這個三車間，周濤當(dāng)時的表情并不好，可見這三車間絕對不像現(xiàn)在表現(xiàn)出來的這么融洽和諧。

    因此盛景看似在埋頭干活，實(shí)際上保持著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警惕。

    江秀英在她的右手邊，與她離了半個人的距離；她的左邊手是一個又高又胖的女人。

    這女人差不多有一米七五，再加上微胖身材，站在一米六三瘦得跟竹竿一樣的她身邊，就跟一座塔一樣。

    盛景清楚地記得，她被江秀英拉到這里的時候，這個女人并不在這個位置，她是后面才換到這里來的。

    盛景不由提高了警惕。

    過了一會兒，她拿著包了餡的月餅往印模上按去，就瞥見高胖女人忽然到她的近旁，似乎是伸手想拿她身邊的什么東西。

    盛景放在印模上的手立刻卸了力道，并往旁邊側(cè)開了些身體。這時候，那女人忽然胳膊肘往盛景左手邊撞了上來，正好從已避開的盛景的衣袖處擦過。

    盛景可不會忍氣吞聲，她“哎喲”一聲驚叫，腳步仿佛站不穩(wěn)，往右邊踉蹌了一下。

    這一聲驚呼，頓時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

    高胖女人大概沒想到自己這一撞落了空，更沒想到盛景沒被撞到還驚呼出聲，裝模作樣地踉蹌一下。這出乎意料的情況讓她愣了一愣，她的站位與動作就被眾人看了個正著。

    她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虧，今天一個新來的小姑娘竟然敢碰她的瓷，頓時讓她怒火中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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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要不我把你調(diào)到廠辦來吧？”◎

    她睜大了眼睛瞪著盛景：“你什么意思？我拿個餅?zāi)? 也沒碰到你，你裝模作樣‘哎喲’什么？”

    “我……”盛景一副受了驚嚇、不知所措的模樣。

    她朝趙剛那邊看了一眼, 又求助似地望向了江秀英。

    在吳頌香發(fā)作的時候江秀英就朝這邊望了過來。這會兒盛景看向她, 她趕緊低下頭去，裝作忙碌的樣子，不敢跟盛景對視。

    趙剛作為車間主任, 他也是要干活的。不過他干的算是技術(shù)活兒，專門把控烤制的時間。

    趙剛在烤箱那邊忙活，也不知道是距離太遠(yuǎn)不知道這邊發(fā)生了爭吵, 還是不想理會, 他根本就沒往這邊看過來。

    “你這小姑娘，新來乍到就撞瓷老員工，一看就不是個品行端正的。趙主任, 我跟你說, 這種人不能要?！?/br>
    趙剛本來不想理的，被吳頌香點(diǎn)了名，他只得走過來，先瞪著眼睛道：“又鬧什么？現(xiàn)在任務(wù)重得很，要是耽誤了時間，我看你們誰擔(dān)得起這個責(zé)任？”

    “可不是我鬧，是她！”吳頌香指著盛景道, “這小姑娘碰瓷?！?/br>
    盛景環(huán)視了一圈，似乎意識到了沒人幫她說話，她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道：“我在印餅?zāi)? 這位嬸兒伸手過來拿東西, 一不小心碰到我, 我沒站穩(wěn)踉蹌了一下。我啥都沒說，就小聲‘哎喲’了一聲，她就說我碰瓷。”

    她逼了逼，逼出幾滴眼淚來。

    “而且這位嬸兒，剛才明明不是我們印模組的，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到這兒來，拿胳膊撞我，還冤枉我碰瓷。欺負(fù)人也不帶這么欺負(fù)我。我找周廠長去?！?/br>
    說著，她抹了一把眼淚，腳步飛快地跑了。

    三車間的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這、這人真是……”吳頌香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照常理，這小姑娘不應(yīng)該跟她吵一架嗎？戰(zhàn)斗力弱的就哭鼻子。

    她倆不過是拌幾句嘴，都算不上真正有矛盾。北城里大家都住得擠，平日鄰里拌嘴吵架是常態(tài)；孩子也養(yǎng)得皮實(shí)，被罵被打都是家常便飯。

    就算是周濤的親閨女，也不會跟車間同事拌兩句嘴就去告狀的，更何況盛景只是周濤戰(zhàn)友的孫女，進(jìn)來做臨時工的。拌嘴就去找廠長告狀，誰家養(yǎng)出來這么嬌氣任性的閨女？

    不說吳頌香，就是江秀英這些同情盛景的，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

    盛景出了門就直奔辦公樓，去了周濤辦公室。

    周濤正在打電話，看到盛景眼眶紅紅地站在他辦公室外面，趕緊說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朝盛景招手。

    盛景走進(jìn)去，問道：“周廠長，您能不能幫我換個車間？”

    “發(fā)生了什么事？”

    盛景就把事情說了，道：“那人應(yīng)該是故意的，就是想挑起事端，好讓劉副廠長把我趕走，下您的面子。所以我直接跑出來了。再呆下去，我怕她還要借題發(fā)揮。到時候您護(hù)著我，還會讓人說您處事不公正。”

    周濤驀然一驚，十分意外：“你知道我跟劉副廠長不和？”

    盛景點(diǎn)點(diǎn)頭：“我跟爺爺來時，您正在辦公室跟劉副廠長爭執(zhí)，我們都聽到了?！?/br>
    周濤盯著盛景，又問：“要不我去車間一趟，把那個吳頌香批評一頓?？丛谖业拿嫔?，她以后肯定不會再欺負(fù)你了。”

    盛景就知道周濤是在試探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知道鬧這一出，并要求換車間的意義。

    她眨巴了一下眼，滿臉無辜：“那女人是故意來找茬兒的，是不是想栽贓陷害我，好讓劉副廠長拿這事來攻訐您，讓您在職工中威信掃地？要是不換車間，下次沒準(zhǔn)她就栽贓陷害成功了?！?/br>
    周濤這一下是真的驚訝了。

    他沒想到盛景小小年紀(jì)，竟然把事情看得這么透徹，也想得這么深。

    他饒有興致上下打量著盛景：“丫頭，你有這樣的頭腦，去車間干活可惜了。要不我把你調(diào)到廠辦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