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那么天真。

    阿瓘裝作看不出楊堅的防備，他笑得很開心，好多年不見，嘴里有說不完的話兒。他讓獨(dú)孤羅退下去，親自執(zhí)壺，要給朋友倒酒。

    他喝了好多酒，臉色燦爛得好像天邊的紅霞，比長安城的美人都要漂亮。見他如此快樂，楊堅就算是鐵石心腸，難免態(tài)度軟和下來。

    他變了許多，倒是阿瓘數(shù)年未變。他記起當(dāng)年刻苦練武的男孩，嘴里嚷嚷著要做大將軍。

    “那羅延，他們會害死你的?！?/br>
    “他們是誰？”

    “宇文?！?/br>
    “宇文為何要害我？”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你岳父如此，你父親也會如此，你將來更會如此。但凡你有點(diǎn)腦子，便應(yīng)該勸父親稱病，莫要再上戰(zhàn)場了。要不是我九叔寫信罵過去，你以為宇文護(hù)給讓你父子帶兵上陣？”

    “不許人間見白頭啊……”

    楊堅把這句話在嘴邊過了好幾遍，心底越發(fā)冰涼。

    他想起自盡的獨(dú)孤信，想起被流放的大舅子小舅子。他想起妻子伽羅，還有楊家在朝堂上面對的排斥和敵意。

    阿瓘說得不無道理，如果不是戰(zhàn)事爆發(fā)，父親楊忠不會帶兵出來，他不會被宇文護(hù)提拔起來。

    阿瓘把酒杯放在案上，很認(rèn)真地說：“那羅延，你為姓宇文的賣命，人間不值得啊?！?/br>
    楊堅反問道：“阿瓘，你又值得嗎？”

    “我？我為什么不值得？”阿瓘晃了晃腦袋，似乎因?yàn)楹忍?，腦子懵懵的，“我姓高，我祖父是神武皇帝，我父親是文襄皇帝，我替家族和國家效命，那是我應(yīng)該的。說句難聽的，九叔沒兒子，說不定以后皇位給我坐?！?/br>
    “宇文氏又不把皇位讓給你，你非親非故的，圖什么??？”

    “……”

    兄弟，你這話扎心了。

    楊堅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不再說話。阿瓘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見是醉得狠了。

    酒后吐真言。

    他環(huán)顧四周，大約沒有人偷聽，不然阿瓘要被害慘。

    偏偏這人不自知，醉得腦袋一磕一磕的，繼續(xù)發(fā)表自己的高見：“姓宇文的會利用人，那羅延且瞧著吧，你夫人懷著孩子，若生下來是個女兒，宇文邕必定會拉攏你，說不定許諾讓你女兒作太子妃?！?/br>
    “這難道不好嗎？”

    “要是這門親事好，我九叔把永昌嫁過去，哪里輪得到你？”

    “也對?！?/br>
    “那羅延，宇文要用你的時候，你便是爹。他們不用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

    阿瓘攬著楊堅的肩膀，笑嘻嘻地吐出兩個字，說完便醉倒了。

    “孫子?！?/br>
    作者有話說：

    普六茹堅：我不想當(dāng)孫子，我想當(dāng)爸爸。感謝在2020-12-21 23:59:23~2020-12-22 22:24: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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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0章 高湛不荒唐（127）

    ◎武成帝的侄子攻打突厥◎

    楊堅是在第二天天亮才被送走。

    阿瓘念在年少時候的情誼, 給他備好馬匹和糧食。還有從鄴城帶出來的紅燒rou罐頭，算是主帥的藏起來的好東西, 高延宗這個臭弟弟眼饞好久, 阿瓘都沒說給他。

    偏偏給了這個普六茹堅！

    高延宗氣得眼紅，他眼睜睜地瞅著他哥裝了兩罐紅燒rou進(jìn)去麻袋。然后他哥再丟了四個硬饅頭，把麻袋拴在普六茹的馬背上。

    阿瓘使喚起兄弟：“喏, 你原路把他倆送回去?！?/br>
    “怎么又是我？”高延宗很不服氣，“你請他來喝酒吃rou就算了，他是我們家祖宗嗎？我們給他千里送大舅子？”

    楊堅低著頭不說話, 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獨(dú)孤羅看向蘭陵王, 又看向自己理論上的妹夫。王爺說要他回去周國，說普六茹堅娶了他的meimei，讓他回家團(tuán)聚, 他的弟弟meimei們都在周國。

    年輕人不知道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王爺說是這樣，普六茹堅沒反駁，大抵沒出錯。

    阿瓘把弟弟扯過來，用只有哥倆聽到的音量說：“你不是很想丟掉獨(dú)孤羅這個累贅嗎？這是九叔說好的事情，你休要搗亂！”

    一提到九叔，高延宗的眼里閃過精光，瞬間又恢復(fù)吊兒郎當(dāng)?shù)谋砬椤?/br>
    他砍斷兩塊布, 分別蒙著楊堅和獨(dú)孤羅的眼睛，然后吩咐兩人上馬。他在前頭催促著馬隊，很快就將兩人帶離齊軍的軍營。他估摸著距離周軍還有十里路，丟下兩人, 快速離開。

    別以為他沒留意到, 普六茹這個哄騙他四哥感情的小白臉, 一直在記路呢。

    這個小白臉被他掠來，絕對咽不下這口氣，會帶著人馬打回來！

    他回到營里，急著問：“四哥，我們下一步怎么辦？”

    阿瓘的眼皮子一抬，翻身上馬：“趕緊跑，不跑難道等他們過來殺我？”

    高延宗不解：“那你為何要放走他們？不怕他們追上來嗎？”

    “他們不追，我們安全，他們要追，其實(shí)也沒什么?！卑弾еr卑人往西北的方向行軍，“我們要去突厥人的老巢，他們敢追，正好，把人全帶跑，便沒有人去晉陽圍困九叔?！?/br>
    高延宗：說得好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

    “還有，還有……”他打馬跟四哥并肩而行，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昨天你們喝酒，你說的話，我聽到了，我不會告訴九叔，但你以后不要再這樣說?！?/br>
    比起九叔，還是同父所出的哥哥更親。

    他聽得真真的，他哥竟然對皇位有那個意思。他替四哥擔(dān)心，怕四哥為此而喪命。

    皇位這玩意兒，好多人想要，但得拿命去填。

    比如他們的親生父親高澄，苦心謀劃一場，登基前夕被人刺殺，只得文襄皇帝的謚號。還有孝昭帝高演，若是一直當(dāng)親王，說不定他能活得更久。

    兩位水字輩的兄弟，都活不到三十歲。

    高延宗的態(tài)度很認(rèn)真，他跟四哥的關(guān)系好，才會提醒四哥。

    他不想他死。

    阿瓘知道弟弟是好意，解釋道：“哦，那是我騙人的，騙騙那羅延那個蠢貨。他的性子多疑，如果我不露出破綻，他不會相信的?！?/br>
    “四哥是想要離間普六茹和宇文氏？”

    “不止這些?！?/br>
    阿瓘沒有多說，他知道九叔在執(zhí)子，好多人都是皇帝盤里的棋子。九叔讓他把獨(dú)孤羅送給那羅延，再加上昨日那番話，即便不能徹底離間普六茹，也能扎下一根釘子，讓他和宇文邕君臣離心。

    更何況……

    那羅延一夜未歸，非但沒死，還在回來的時候帶著人馬和糧食，合伙伐齊的突厥人難道不會有想法嗎？

    正常人都會有想法，懷疑普六茹堅是不是在齊人這里得到好處，才能茍全性命。周軍和突厥騎兵的聯(lián)盟無法再擰成一股繩，會慢慢被瓦解開來。

    這是臨行前，蕭靖跟阿瓘交代的計謀。

    木桿可汗瞅著回來的楊堅，還多帶一個人。他皮笑rou不笑地讓突厥人把二人攔下，質(zhì)問道：“普六茹堅一夜不見蹤影，可是干了什么大事！”

    昨夜軍營被突襲，好家伙，一清點(diǎn)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主將楊忠的大兒子生不見人死不尸。楊忠板著臉，既擔(dān)憂又生氣，擔(dān)憂兒子生死未卜，生氣齊軍怎么敢突襲。

    他們怎么敢！

    突厥人帶著十萬騎兵，人強(qiáng)馬壯，是北周找來的絕佳打手。木桿可汗帶著阿史那庫頭和阿史那步離這兩個弟弟，目的是來北齊搶劫，他們哥三是為發(fā)財來的。

    一路上也是奇怪，他們半點(diǎn)財物沒搶到，反而被齊軍一波接一波埋伏。這些高家人最無恥，打一波就跑進(jìn)去山林，竄得比兔子還快。憑白害得盟軍折損許多人馬，這里離目的地晉陽還遠(yuǎn)著呢。

    “呸！”

    阿史那步離最沉不住氣，他昨夜被人偷襲，手臂上有劃傷，火辣辣的疼。他繞著楊堅走了一圈，聞到衣裳上未散的酒味，一拳打過去：“好你個普六茹，是不是背叛我等，被齊人招待過了？不然你身上怎么沒有傷痕，還有酒水和烤rou的氣味！”

    他問的，正是木桿可汗想問的。

    楊忠的身體微微靠前，他是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背叛。如果真有……他信自己的兒子一定有苦衷。

    “齊人將我掠去，所以一夜未歸?！蹦橇_延的眼神很平靜，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我假意答應(yīng)投降，直到天亮才有逃生的機(jī)會。多虧羅大哥，是他助我逃出來的，他于我有恩，我不能不報?！?/br>
    “試問，我若是真心投靠齊軍，此時不應(yīng)該是我一個人回來，而是齊軍早已攻進(jìn)來了！”

    木桿可汗：說得有點(diǎn)道理，但是好像哪里不對勁。

    突厥可汗揮了揮手，意思是此事作罷，沒有再追究下去。阿史那步離狠狠地瞪了楊堅一眼，看到這個小白臉全發(fā)全須地回來，他直覺這個人肯定有問題！

    而楊忠看清楚被長子帶回來的那個人，心中掀起軒然大波。

    突厥人不認(rèn)得，他可是認(rèn)得的。這個所謂姓羅的小子，長得跟年輕時候的獨(dú)孤信有七分相似！

    他生等可汗走出營帳，才把兒子拉過來，盤問道：“他是誰？你怎么把他帶回來的？你騙得了可汗，但是騙不了你爹?！?/br>
    “這是伽羅的大哥，岳父的長子獨(dú)孤羅?！睏顖詭苏J(rèn)識他的父親，“如今獨(dú)孤一門的男丁皆被流放，大舅此時歸周，并不是好事。倒不如以名為姓，先取一個假名，等岳父平反后再說?！?/br>
    “唉，這個世道?！?/br>
    楊忠深深地看了獨(dú)孤羅一眼，對外宣稱這位是楊堅的救命恩人。獨(dú)孤羅十分惶恐，認(rèn)楊忠為伯父，寸步不離楊家父子。

    突厥人動不了楊堅，還動不了他這個無官無爵的庶民？

    好幾次木桿可汗想要從獨(dú)孤羅的嘴里掏話，想問齊軍營地的實(shí)力情況。獨(dú)孤羅十分害怕，一時間頭腦空白說不出來，差點(diǎn)被打死，是楊堅及時來解圍。

    他對著可汗俯首：“我知道他們在哪里，可汗何不來問我？”

    木桿可汗心想，還不是因?yàn)槟氵@個小子滑不溜秋。他不信楊堅，認(rèn)為對方身上肯定有鬼。

    只是這人瞞得很好。

    果不其然，等楊堅帶著他們?nèi)サ烬R軍的營地，地上的馬糞已經(jīng)干燥，儼然人家早跑了好幾天?？珊箽獾靡荒_將馬糞踢開，罵罵咧咧：“普六茹堅，你瞧，我們大老遠(yuǎn)過來，連屎都吃不上一口熱乎的。”

    他敢斷定，要不是普六茹堅磨磨蹭蹭的，他早能殺得齊人片甲不留！

    楊握緊雙拳，捏得關(guān)節(jié)發(fā)白，任由突厥人辱罵，不敢有反駁。這些人，他遲早要一一報復(f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