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

    沒了獨孤羅那個累贅，阿瓘帶著百保鮮卑行軍日行千里，他的方向很明確——

    于都斤山。

    那座山腳下，是突厥皇族的皇庭。

    他們一路吃雪水和生rou，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目的地，可不是為了做慈善的。阿瓘的雙眼微微瞇起，牧人的帳篷遙遙可見，前方定然分布著許多人，還有牲畜。

    他學會二叔那一套，用鮮卑語大呼：“前面是突厥可汗的牙帳，他南下侵犯大齊，我們反攻他的老巢，搶光他的牛馬，殺光他們的男人！”

    “殺，搶?。　?/br>
    不僅突厥人愛搶劫，以前的高洋也很愛搶劫別人。每逢文宣帝出征，必定會擄掠牲畜數(shù)萬，放縱手下的鮮卑人搶奪人口。百保鮮卑好久沒開張，渾身血液發(fā)燙，看著突厥人的營地好像看著一塊大肥rou。

    突厥的木桿可汗率領(lǐng)十萬騎兵，他的兩個弟弟阿史那庫頭、阿史那步離一同南征。

    換言之，阿史那氏沒有男人在家。

    此時的突厥皇庭跟沒有拴門的羊圈一般，此時不搶，更待何時？

    放羊的突厥小孩看到好多人沖過來，睜大眼睛想要喊叫。他想回家喊父親和哥哥們，誰知馬蹄比他跑得更快，家人全部死在鋼刀之下，眼睛死死合不上去。

    齊軍一路砍殺過去，男人和小男孩都沒有被放過。雖然皇庭留著數(shù)百騎兵，但是眾人毫無防備，眼看著齊軍就要突破攔截，殺到可汗的牙帳里頭。

    “二公主，不好了，齊人打過來了！”

    公主的心腹侍女安格慌張失措，少女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牙帳，用突厥語呼喊著。外頭的人已經(jīng)殺紅了眼，留守的突厥男人都握著刀在拼命，他們頂多能拖延一刻鐘的時間。

    他們打不過齊軍。

    安格大哭出來：“二公主，你快逃吧，逃去找可汗，逃跑才能活命！”

    二公主阿伊正攬著弟弟大邏便，小男孩才五歲，生得圓滾滾的。他看到侍女安格哭，自己被嚇哭了。他緊緊地握著jiejie的手，慌張說：“二jiejie，我們逃到哪里去？”

    阿伊搖了搖頭，沒說話，她正在快速思考對策。一刻鐘的時間，她帶著大邏便這個小胖墩，她的騎術(shù)比不過軍隊的男人，她逃不遠的。

    她若是逃跑，肯定會被齊人捉回來。

    她會淪為戰(zhàn)俘或者女奴，她生得嬌美，年紀尚小，她會死的。即便是僥幸能活下來，她被玷污后賣不上好價錢，不能當上北周的皇后，父汗會當作沒有這個女兒，她只有死路一條。

    她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落到這種境地，她是公主，是突厥汗國的公主！

    誰都沒有資格糟蹋她。

    她深呼吸一口氣，勉強維持住冷靜，問道：“大jiejie呢？她逃跑了嗎？”

    安格哭紅了眼，道：“大公主早上與她男人去打獵，現(xiàn)在還沒回來。她一向運氣好，應(yīng)該能躲過的?！?/br>
    阿伊心想，可不是么，大jiejie逃過與北周和親，現(xiàn)在又能逃過劫難。

    這種好運氣真令人羨慕啊。

    外面的殺聲越來越近，連空氣都開始彌漫著血腥味。阿伊拿帕子給小胖子擦干淚水，突然想到一計。

    “大邏便，你想活嗎？”

    “二jiejie，我想活?！?/br>
    “好，我和你都能活?！?/br>
    作者有話說：

    大邏（讀音通“羅”）便，名字是胖乎乎的意思。

    有參考歷史情節(jié)，《周書·卷十九·列傳第十一》：三年，乃以忠為元帥……突厥木桿可汗控地頭可汗、步離可汗等，以十萬騎來會。

    第431章 高湛不荒唐（128）

    ◎武成帝被求親◎

    阿伊想用自己的婚事賭一賭。

    她生來尊貴, 絕對不能為奴。若任由齊人攻破防線，屆時突厥人的牲畜都會成為他們的戰(zhàn)利品, 她和大邏便會成為戰(zhàn)俘。

    也許她能夠茍活, 但大邏便是男孩，他會被殺死的！

    阿伊讓安格把大邏便抱好，先哄著小孩不要哭。她趕緊打開周人送來的首飾盒子, 往頭上戴上金步搖和金發(fā)梳，略微涂上一抹胭脂，使得容貌更加嬌美。北周皇帝多次向她求親, 這樣的好東西送來不少。

    她匆忙換上絲綢做的衣裙, 甚至在腰間系了一塊玉佩。侍女安格傻眼了，以為二公主發(fā)瘋，臨死都要打扮漂亮。

    “來, 安格你跟在我身后, 害怕便低頭不看。大邏便你握著我的手，一定不能放開，不能哭?！?/br>
    “二jiejie，可是我忍不住啊?！?/br>
    “忍住，你哭，就是要喪命的?！?/br>
    小孩捂著嘴，他不哭, 父親和大jiejie不在家，叔父們也不在，他只有二jiejie一個親人。他想活下去，二jiejie讀的書多, 他聽二jiejie的。

    百保鮮卑已經(jīng)突破到牙帳前面, 他們正要進去搜, 只見里頭鉆出來一個美貌的小姑娘，身邊牽著一個戴著金飾的小男娃。人靠衣裝，她雖然不過十一二歲，但火光灑在臉上，著實美麗。

    她的腰挺得筆直，用漢話呵斥：“我乃突厥二公主，齊國皇帝派國書向我求親，你們便是這樣迎娶的？”

    高延宗：？？？

    我九叔什么時候說要娶你了？

    漢話算是官方語言，百保鮮卑雖然說鮮卑語更多，但他們聽懂了，動作猶豫了一下。他們看向蘭陵王，拿不準主意，到底陛下有沒有向突厥人求親。

    若是有，這可了不得，阿史那氏說不定能當娘娘。

    阿瓘：九叔如果對突厥有意，肯定會跟我說的。

    他跟了九叔那么多年，對九叔的性格有所了解，那么多年只有九嬸一個女人，肯定不會向突厥人求親。他剛要說沒有，突然間想到什么，高聲說：“我等奉陛下之命，請阿史那氏入齊?！?/br>
    “你們替我運送嫁妝，我的嫁妝有三萬頭牛馬，還有上百箱金銀。我兄弟年幼，在家中無人看管，我要帶著他出嫁。”

    阿伊的手顫抖著，她撒謊騙人，不知道這位齊軍的將領(lǐng)是不知實情，還是順著竿子往上爬。但這些都不重要，她是“齊國皇帝求來的”，她穿著一身紅色的襦裙，以突厥公主的身份出嫁。

    這些齊人非但不能傷害她，還要保護她。

    她抱著弟弟大邏便，一同上了馬車，離于都斤山越來越遠。她掀開車簾，突厥皇庭的大部分牛馬被鮮卑人趕著走，還有木桿可汗攢了這些年的家當，全被她一口氣掏空了。

    她把自己的婚姻給賣了，賣了一個大價錢。

    父汗收昂貴的禮物，總想把她賣給北周皇帝，待價而沽。她先下手，自己賣自己，還搭上弟弟買一送一。

    自己替自己數(shù)錢，這不香嗎？

    可香了！

    她看著外面騎馬的將軍，應(yīng)該是兩位，一主一副，她隱約聽到他們在談?wù)撍?。有人在看她，她甚至怯怯地笑了一下?/br>
    尋常姑娘應(yīng)該是這樣害怕的。

    高延宗拿馬鞭指著車輛的方向，嘀咕道：“四哥你為什么要把阿史那氏帶回來？明明沒有求親這樣的事情？”

    阿瓘看向馬車上的二公主，壓低聲音說：“周國皇帝宇文邕要求娶阿史那氏，目的是加強與突厥人的結(jié)盟。阿史那氏被我們搶跑了，他這親還結(jié)得成嗎？聯(lián)盟還能存在嗎？”

    “不能吶?！备哐幼谝稽c就明白了，他一拍腦袋，“你放走普六茹，是不是想要普六茹背鍋，讓突厥人以為是普六茹告密，你才去劫親的！”

    “不錯?！?/br>
    阿瓘點點頭，這個弟弟總算有點腦子了。

    這也是九叔的意思，不僅要離間北周君臣，更要離間突厥和北周的關(guān)系。突厥與北周合伙伐齊，不但便宜沒占到，反而自家老巢被打劫。周人沒什么損失，反而是他們損失大了。

    這種氣誰能忍?。?/br>
    肯定是北周這幫人把他們給賣了，那個鼠頭鼠尾的普六茹最可疑！

    按照原定計劃，阿瓘本來準備是過來打劫的，他沒想到突厥的二公主如此聰慧，竟然想到這種辦法，來保全自己的財產(chǎn)和性命。

    他這個蠢弟弟還在巴拉巴拉地講著：“……四哥，你說這個阿史那氏是不是蠢透了，自己賠上不止，還把牛馬奉上，把弟弟拉過來?！?/br>
    “我看你才是蠢透了?！?/br>
    阿瓘深呼吸一口氣，打算收回“弟弟有腦子”這個評價。他猜到一些，阿史那氏帶過來一大筆財富，光是牲畜就有三萬匹牛馬，更有數(shù)百箱金銀。她帶著這么多東西入齊，這件事情足矣被載入史冊。

    這是她的嫁妝，只要齊軍聽命于皇帝，他們便不能動她的東西，更不能傷害她本人。因為她很可能會成為皇帝的女人，她帶來的東西會成為她的私產(chǎn)。

    百保鮮卑搶劫搶了個寂寞，還得給她當保鏢，一路護送她。

    而且對于突厥這一邊，她帶走了可汗唯一的子嗣大邏便，可汗不會棄她不顧。若是婚事已成，可汗只能捏著鼻子，承認牛馬和金銀都是她的嫁妝，派使臣過來，才能夠順利從她手里把兒子換回來。

    一邊坑爹，一邊坑敵人，這個小娘們玩得夠溜的。

    阿瓘對突厥二公主沒有興趣，反正他把人帶回去，肯定不是他娶她。他長出了一口氣。行到人疲馬乏的時候，他下令生火做飯，順便讓人給阿史那氏送過去。

    九叔說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阿伊沒帶什么人，只有侍女安格和弟弟大邏便。安格是服侍她的奴隸，大邏便才五歲，他摸著肚子，小聲說餓。小姑娘在心中默念：弟弟不要怪她狠心，她只是尋辦法，讓他們都可以活下來。

    不然大邏便會被齊人殺死的。

    她是父汗精心培養(yǎng)的孩子，她是全家讀書最多的人。她有漢人的師父，教她讀男人的書，學的是男人的計謀，今日的想法一眨眼冒出來，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她第一次算計別人，且成功了。

    她算計齊人，算計父汗，算計弟弟，連自己的人生都囊括在內(nèi)。

    她抱著五歲的弟弟，看著小胖子，覺得發(fā)愁。大邏便不識得漢字，漢話說得磕磕巴巴的。等她到了齊國，一定要教弟弟讀書，讓弟弟變得跟她一樣聰明。

    這樣弟弟能幫她。

    安格捧著飯食，有齊人特意給公主做烤rou，還有很硬的胡餅。她畏懼軍隊中的男人，飛快地跑到馬車上，躲過別人的目光，用突厥語說：“二公主，你快吃吧，吃了就不餓?！?/br>
    “我不餓，大邏便先吃。”

    阿伊把烤rou吹涼，撕成小塊，一塊一塊地喂到弟弟的嘴里。小孩嚼了幾下，囫圇吞下去，嚷著：“二jiejie，我還要吃，要吃的?！?/br>
    小姑娘把胡餅掰碎遞過去，哄道：“吃點餅，有力氣?！?/br>
    大邏便沒那么多心思，他在齊軍的包圍中過了好幾天，見沒人砍他，膽子越發(fā)大起來。他真以為自己要去齊國當皇帝的小舅子，得寸進尺，道：“二jiejie，車里好悶，我想出去吃飯。我還想喝牛乳，要加糖的牛乳?！?/br>
    阿伊的眉頭微微皺起，但答應(yīng)下來：“好，你等等，我叫安格問問有沒有母牛，讓她給你去擠牛乳?！?/br>
    突厥公主的嫁妝有很多牛馬，產(chǎn)乳的母牛沒有，但是有母馬。安格轉(zhuǎn)了一圈，沒找到牛乳，擠了一小盆馬奶回來。阿伊把胡餅浸泡在馬奶當中，這樣吃著不會噎。

    姐弟兩人坐在牛皮墊子上，弟弟先吃，jiejie再吃。阿伊的吃相很斯文，像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倒是她的胖弟弟，長得圓滾滾的，像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高延宗恰巧路過，見馬奶沒有一點兒熱乎氣，好心提醒道：“奶要煮過才好入口，不然小心拉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