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姑娘小聲地問：“姐，有沒有熱水？我身上都臭了?！?/br>
    “忍忍吧?！睆埓蠊媚镌缫崖劦阶约荷砩系暮刮?，微微皺起眉頭，“等到了崇真宮，我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張二姑娘到底年歲小，被抄家之后的日子把她的膽子給嚇破了。她啜泣著：“也不知道小六去了哪一戶人家?！?/br>
    小六是她新得的親meimei，在家族里面排行第六。其他jiejiemeimei都要去崇真宮，唯有襁褓里的小六被人抱走了。

    小六被抱走那一日，張二姑娘發(fā)著高熱，燒得迷迷糊糊的，張大姑娘卻是親眼瞧著的。抱走小六的男人穿著一身麒麟補子，面白無須，分明是宮里的太監(jiān)！

    “小六肯定是在宮里享福。”張大姑娘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張二姑娘，“姑母在宮里，她老人家肯定會格外照顧小六?！?/br>
    張小六的命苦嗎？

    小六尚在襁褓之中，母親難產(chǎn)去世，父親充軍，家族富貴化為一場空。可是這天底下，小六的苦又不值一提。

    離張家女眷的馬車大約五六里的地方，一群流民在這里歇腳。他們在西廠大人的組織下，要往京城的方向而去。

    “大人，京城真的有我們的活路嗎？”一個膚色黝黑的漢子不安地問。

    “京城有大廠，你們進廠能當工人。”太監(jiān)谷大用按照皇帝給他的說法，跟這群人再說一遍，“當工人好啊，頓頓有飯吃，還有員工宿舍可以住。能賣力氣的男人去建廠房和宿舍，會紡線的女人在廠子里當女工，五歲以下的孩子能進去工廠托兒所。”

    他嘴里的“工廠”“工人”“托兒所”等概念，對于眼前的流民來說，都是很新奇的概念。

    流民們起初都不信，但是西廠的人能拿出來糧食，給他們吃飯，他們便足以聽話。他們很喜歡聽谷大用講工廠的事情，仿佛多聽幾遍，進廠之后的好日子就在眼前。

    第一批帶過來的流民，預計有兩千人。

    京城郊外突然多了兩千人，這個數(shù)字對于北京官吏的管理能力而言，還是負擔得起的。第一日，戶部來人，給流民們登基戶籍，上了臨時的京郊戶口。兵部的京軍好歹建了那么多年房子，一部分上了年紀、即將退役的軍人們給流民做示范，指揮他們?nèi)绾谓◤S房。

    這間廠叫北京紡織一廠，簡稱一廠。

    在皇帝的計劃當中，如果頭一家廠辦得好，往后還有二廠、三廠，甚至辦至天津一廠、南京一廠等外地企業(yè)。

    蕭靖過來巡視的時候，他穿著鎮(zhèn)國大將軍朱壽的武官袍子，光看著上面的二品飛魚圖案，沒有人敢小瞧他臉嫩。

    “這件差事，你辦得不錯?！彼鲝S廠公谷大用說話，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他粗略看過流民的身體，除了瘦，身上好歹還有三兩rou，不是那種奄奄一息的狀態(tài)。

    “全賴主兒指揮得好。”谷大用拱了拱手，哪里敢居功，“只是這萬歲，民間偷糧食的俠盜……是否要停？”

    西廠的人去大戶人家偷糧，給善者留金、給惡者留銅，留下來“俠盜”的名頭。如今流民安頓得差不多，總是偷東西不好。民間有小偷小摸有樣學樣，效仿西廠偷東西，也說自己是“俠盜”。

    這哪能??！

    谷大用氣得讓手下的人把那群小偷小摸的捉起來，狠狠地打了一頓，不許別人污了咱家西廠的名頭。

    “剛查抄了兩位侯爺，倒得了一筆財富，偷糧一事可以停了。”蕭靖在心里計算，“喂飽這些人……錢帛應當能撐到秋收的時候?！?/br>
    目前他最主要的大開銷，一個是紡織廠那塊兒，另一個是京營的東官廳。

    工人們來到京城的時節(jié)剛好，夏初，夜里不會冷死人。剛開始的員工宿舍是簡易版草棚子，眾人拖兒帶女地住進去里頭，能給口飯吃就行。

    蕭靖做主買了大批磚瓦，讓會建筑、有力氣的男人先去打地基，建廠房。女人們被聚集在一起，清理出來一塊干凈的地方，眾人圍成一圈，在學習珍妮機的cao作。眼前的珍妮機是第一代珍妮機，一個手工紡紗機裝有八個錠子，而明朝的單人紡車以三錠為常，只有紡紗最精湛的松江府織娘敢用四錠紡紗。

    珍妮機加了那么多個錠子，紡紗速度快了何止兩三倍！

    負責教授紡織技術的師傅是一名年輕的工部小吏，叫做宋景。宋景是去年考上的進士，他的成績考得一般般，是全國第兩百一十七名。宋景沒想到皇帝會親自召見自己，給出圖紙，讓他制作這個珍妮機。

    “臣不擅機械?！彼尉叭鐚嵒卮?。

    “沒事，你學著做嘛?！笔捑缸屗尉叭v鼓珍妮機，“誰人學習東西，起初都是不懂的，后來就懂了?！?/br>
    至于把這個任務交給初出茅廬的新人，是因為蕭靖想起來，宋景是后來的南京工部尚書。宋景有一個曾孫叫做宋應星，宋應星是寫科學巨著《天工開物》的那一位。

    如此看來，老宋家應該有一些科學天賦在身上的。

    果然，宋景用了一個冬天的時間，成功將珍妮機復刻出來。他向妻子學習紡紗紡布，一度讓妻子認為他瘋了。

    妻子問他：“別人當官你當官，別人都去工部畫卯，你卻躲在家里弄木頭。弄木頭還不算完，你怎么學起婦人紡紗來了？”

    “這是上官交給我的大事！”宋景說，“要是我真的偷懶，工部怎么會給我發(fā)俸祿呢？”

    他這話說得在理，妻子見宋景每月的俸祿一分不少，便沒有再催他了。

    宋景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把珍妮機器做出來，又花了三個月時間學會了基礎紡紗、再到用珍妮機紡紗。他一個大老爺們，坐在珍妮機前面拿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紡出來的棉線、麻線結(jié)實勻稱，加工速度極快。

    今日他過來一廠教婦女們紡紗，本來女人們看他像是一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多少有點職業(yè)歧視，她們以為男人不會紡紗。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

    一頭有人添加材料，另一邊宋景使用機器，八根棉紗被織得越來越長。他勞作了大約半個時辰，才把織出來的棉紗裁斷，分發(fā)給在場的婦人們。

    “你們看看，今日的紗做得好不好，結(jié)不結(jié)實？”

    “好！”

    女人們觀察手里的棉紗，她們做不到這樣好的紗線，即使有個別人能紡出來，速度也比不上宋景這么快。她們得知自己日后要學這個“技術”，臉上都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她們學會了這一行，日后還愁沒有飯吃？

    宋景將女人們每十人分成一組，讓她們互相監(jiān)督，互相學習。他給每個小組定下學習目標，說一個月之后考核哪個組紡出來的紗最好。

    這是萬歲提點他的，讓他這么指揮人的。

    有大膽的婦人問道：“先生，贏了的小組有什么獎勵？”

    “贏了的小組，能夠先選員工宿舍?！彼尉巴鶡焿m滾滾的工地上一指，“哪個朝向的陽光好的，哪個戶型的房間多的，手快有手慢無！”

    進廠還包分房??！

    這下子大家的干勁更足了。

    這一日太陽下山的時候，工地上的男人們收工，女人們坐在自己的小家里頭，講著今日的見聞。

    “乖乖，這個妮兒機太神了！恐怕天上的仙女紡紗就是這樣快?！?/br>
    “欸，老二你說，宋先生會不會是天上的織女娘娘下凡？”

    “等房子分下來之后，咱們先供上織女娘娘的牌位?！?/br>
    作者有話說：

    宋景：我，織女？

    宋景確實是寫《天工開物》的宋應星的曾祖父，只可惜男主活得沒那么久，應該見不到小小小宋了。

    太后撫養(yǎng)的張小六可能是嘉靖的張廢后。

    感謝在2021-10-13 17:15:50~2021-10-14 17:34: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每天都想?yún)捠婪?nbsp;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731章 朱厚照做好人（22）

    ◎明武宗的牛仔褲◎

    兩個月之后, 北京紡織一廠的廠房終于搭建完成，一百臺珍妮機正式投入使用。

    開工的第一日, 工人們的熱情都很高。除了是因為對生活充滿期望, 更因為有rou吃。

    什么是好日子呢？

    睡覺有片瓦遮頭，碗里有rou，這樣的日子就叫好日子。

    蕭靖讓人拉了十幾頭大肥豬過來一廠, 現(xiàn)殺現(xiàn)煮，光是豬血都盛了幾十只大木盆。他在這方面講究儀式感，先是用肥豬來拜神, 以祈禱工廠萬事順利。他當眾剪了彩帶, 作了一番演講，表達了自己對未來的希望和暢想。他親手點燃了好幾掛的大鞭炮，鞭炮殼子紅紅火火地落了一地, 這樣日子一看就特別興旺。

    他讓廚房把祭祀過的豬rou做成大鍋菜, 言明中午的時候會分發(fā)給在場的工人們。

    這下讓他整的，好多人無心工作，都想著中午的那一頓有rou的飯。家屬區(qū)的小孩子們沒人管，一窩蜂地跑過來看人殺豬做菜。

    雖說皇帝姓朱，但是民間卻沒有說不給吃豬rou的說法。百姓們?yōu)榱吮苤M，把豬叫成“豚”“豕”。

    “哥哥，好香, 好香——”

    “姐，好大的豚！我撿到了一只豚牙，嘻嘻！”

    “廠長，什么時候可以喝湯啊, 我能喝到豚骨湯嗎？”

    一個剃了頭的小男孩跑了過來, 他人小膽大, 在剛才聽過“廠長”的開廠發(fā)言，便湊了過來。蕭靖低頭看到小男孩的地中海發(fā)型，覺得有些好笑，天氣熱了，給孩子剃頭的家庭不在少數(shù)。人們將孩子腦袋上的頭發(fā)剃了一圈，只留下頭頂?shù)囊粭l沖天辮。

    娃娃們年歲小，等到十幾歲的時候留頭也不晚。

    他蹲下來跟小男孩說話：“你聽話的話，可以分到一碗熬得奶白色的豚骨湯。你爹娘干得賣力的話，年底廠子還會分豚rou，你家的豚rou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梢猿粗浴⒄ㄖ?、燉湯吃、或者做成臘rou，煙熏著吃……”

    他這人壞得很，隔壁小孩被他講得饞哭了。

    旁邊跑出來一個小丫頭，好奇地問：“年底還有rou吃？”

    蕭靖信誓旦旦地說：“廠子的收益好，年底再殺十幾只豚。豚上的肥油在鍋里一炸，炸得雪白的膏脂，連帶油渣都是香噴噴的。”

    怎樣才叫收益好呢？

    一廠的紡織工人們吃過這一頓開業(yè)的豬rou飯，干勁特別足。男人們負責處理棉、麻、羊毛等各種纖維，女人們負責紡紗和織布。五歲以上的孩子大多數(shù)被留在家里，他們能干一些家務，能洗衣裳能燒飯。

    只有還在地上爬的小娃娃，被父母送到廠子的托兒所。蕭靖做主，讓托兒所雇了七八上了年紀的婦人，她們能看管孩子午睡，包中午一頓飯。

    別小瞧了娃娃中午的一頓麥糊糊，一家雙職工才有這樣的福利！

    一匹匹布料被紡織出來，質(zhì)地結(jié)實，厚薄均勻，質(zhì)量在市場上屬于中上水平。蕭靖看著倉庫里越來越多的麻布和棉布，又在發(fā)愁另一件事情。

    布是有了，可是短期之內(nèi)沒有人來買怎么辦？他要是等山的那邊海的那邊的洋人上門，還不知等到何年何月呢！

    “舅舅蠢??！”

    最后是張嫣看他急得嘴里長泡，點醒他的。

    她給他出主意：“軍營那邊不是多了一個東官廳嗎，歸您管嗎？東官廳的人要訓練，這日日摸爬滾打的，衣裳褲子容易磨破，夏裝該做多幾套。舅舅以軍營的名義去給一廠下訂單，反正往年也是要買布，何不把錢從自己的左手倒騰到右手？”

    這樣下來，東官廳的官兵們有了軍服，一廠的布料也賣出去。

    廠子的收益能做起來，甚至能借著軍營打廣告，打出知名度。

    “當真是一葉障目！”蕭靖一拍腦袋，他居然沒想到這茬子。

    ……

    東官廳的直屬長官是鎮(zhèn)國大將軍朱壽，部隊里的將士們不歸兵部直接掌管，卻歸這位大將軍管。大將軍在京營的六萬官兵當中選拔了兩萬精銳，將其充入東官廳。

    東官廳的苦，京營里面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的。東官廳的將士們每日都要練兵，光是每日的長跑就是二十里地打底。清晨跑一回，太陽落山前跑一回，刮風下雨依舊不停止，跑完才能回營里吃飯，麥飯管夠。

    “兵貴神速啊。”蕭靖跟兵部尚書劉大夏登上城樓高處，看到一個個跑步的身影，“老劉你看看，是不是大家跑得比往日快多了。按照這個速度，大家跑步去宣府，要花多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