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敵國郡主后 第82節(jié)
. 五日之前,朔北城 朔州和京城的風俗不同,至少在這里,夜晚是絕不會那么熱鬧的。 京城的百姓習慣了安定富庶的生活,那里是天子腳下,雖然不能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一旦鬧出大亂子來打得是皇帝的臉。于是高官勛貴、宗親寵臣再怎么驕橫,也要約束家中子弟,至于外來的賊人,那更是無處藏身——城門衛(wèi)、鸞儀衛(wèi)、禁軍,哪個是放著吃干飯的? 但在朔州,哪怕是朔州州府,整個朔州上下最為富庶安定的朔北,一到夜色落下,城中的商鋪也大多關門閉戶,各自回家。 包子鋪老板娘尹翠把最后剩下的幾個包子從籠屜中撿出來,用盤子裝好。手腳麻利地鎖好店門,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推開包子鋪后門。 包子鋪后門連接的這個小小院落,就是尹家一家六口的住所。 尹翠今年才二十四歲,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十五歲嫁人,婚后丈夫上了戰(zhàn)場,最后沒能回來,那時尹翠還懷著他們的第二個孩子,不得不帶著大女兒回了娘家。 她的父母過世早,兄長本來做點小生意,卻在外出的時候遭遇劫匪身亡,嫂子白氏也生有兩個兒女,白家人憐惜女兒年紀輕輕守寡,想勸白氏改嫁,條件是不能帶上孩子。 白氏性格柔弱沒主見,卻不愿意拋下兒女,姑嫂二人一合計,決定搭伙過日子。 尹翠性格潑辣能干,一手挑起包子鋪內(nèi)外。白氏則溫柔沉默,照顧四個孩子和收拾家里的大小活計就歸了她。兩個女人撐起六口之家,縱然艱難了點,但隨著包子鋪生意日益興旺,這個小家總算磕磕絆絆地走上了正軌。 尹翠一進門,白氏就迎上來:“翠娘,小二哭了半天了,剛睡著?!?/br> 小二是尹翠的大女兒,今年才五歲。 尹翠一聽,頓時反應過來,熱血直往頭上沖,氣得手都在抖:“黃潑皮又來了?” 黃潑皮本名不叫潑皮,他姓黃,是當?shù)匾粋€頗有名聲的地痞,所以諢號潑皮。不久前黃潑皮喪妻,想續(xù)個弦,看中了尹翠,一方面是因為尹翠年輕漂亮,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機把尹家的包子鋪吞下去。 尹翠當然不肯,且不說她無意改嫁,就算改嫁,也不能改嫁給這種人。偏偏黃潑皮盯上了她,不但時不時過來sao擾尹翠,還有幾次直接在街上截住尹翠的兒女,大言不慚說要給他們當繼父。 白氏點點頭。 幾度被糾纏、兒女被sao擾的怒恨涌上心頭,尹翠氣得臉色通紅,恨聲罵道:“黃潑皮這個下賤東西,我去跟他拼了!” 白氏生怕尹翠提刀去砍黃潑皮,連忙一手揪住她:“翠娘,使不得,使不得,明日我再回娘家,請我兄長上門去教訓他,你可不敢沖動!” 她又勸又攔,尹翠總算平靜下來,眼眶都紅了。她挑了簾子過去看女兒,只見女兒已經(jīng)睡熟了,白氏給她擦了臉,眼下卻仍然紅腫的像個桃子,睡夢中還時不時抽噎兩聲,可見嚇壞了。 尹翠方才平靜的怒氣又被勾了起來,她轉身出去,對白氏道:“嫂子,明天一早你回去叫上白大哥,勞煩他叫幾個人跟我往黃潑皮那里走上一趟,這口氣忍不得,再忍下去,我的名聲叫他弄壞了事小,真?zhèn)搅藥讉€孩子才是悔事?!?/br> 白氏也早受夠了黃潑皮的滋擾,點頭說好。 幾個孩子都已經(jīng)睡下了,尹翠和白氏把包子熱了熱吃了,兩人在燈下合計著該怎么辦:是警告,還是干脆打黃潑皮一頓,真把他得罪狠了,萬一他報復又該怎么做。 等她們商量完之后,已經(jīng)到了戌時末。尹翠和白氏又拖著疲憊的身體準備了明日包子鋪所需的餡料和面,才草草洗漱,準備睡下。 忽然的,似乎有一種地動般的動靜自遠處飛快逼近,尹翠幾乎感覺地面在隱隱震動。 馬嘶聲、急奔聲,源源不絕地從外面的街道上響了起來,動靜大到甚至傳進了她們這座小小的、并不直接臨街的院落里。 內(nèi)室,白氏的孩子被驚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白氏連忙抱了孩子,一邊哄,一邊惴惴不安地朝尹翠望來,在尹翠眼底看到了同樣的恐懼。 白氏顫聲:“這是……要打仗嗎?” 尹翠的面色已經(jīng)變得煞白。 她的丈夫就是在這樣一個萬籟俱寂的夜里,突然被叩門聲驚醒,背上包袱出了門,跟隨著軍隊開赴邊關。 然后再也沒有回來。 上一次烏戎破關,在朔州大地上任意擄掠還是百年前的事,然而那種由鮮血和死亡凝練出的恐懼卻仿佛根植在了朔州人的血脈里。 “不會吧?!币漭p輕說,語氣虛弱地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 好在這陣馬蹄聲很快停了下來,左鄰右舍軍戶人家沒有響起叩門聲,這代表著不是征發(fā)兵員。然而她們的心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聽見隱隱傳來的破門聲、尖叫聲。 “官差在抓人?!币湫÷暤馈?/br> 白氏慘白著臉:“是有賊人進城來了?” 這樣興師動眾的抓捕,在朔北不大多見。 聲音越來越大了,大到尹翠的心越發(fā)慌亂起來:“那該是賊頭吧,這么大的陣勢。” 她捺不住心中的緊張,干脆悄悄推開包子鋪后門進了臨街的包子鋪,也不點燈,從窗紙的一個小洞里往外張望。 整條漆黑的街道被燈火映的通明,這時尹翠才發(fā)覺,其實并沒有她們想象的那么多官差,只是這些人馬就停在她們這條街上,所以才顯得動靜極大。 出奇的是,和她們以往見過的官差不同,這些官差乘著一匹匹威武高大的馬匹,身上的黑色披風嚴整妥帖,一望而去像一把把出鞘的利刃,煞氣猶如實質(zhì),幾乎能刺的人不敢抬頭。 如果尹翠能看得再仔細一點,她就發(fā)現(xiàn)那些官差看似純黑無雜色的衣袍下擺,在燈火下隱隱反射出銀色的鸞紋來。 第89章 “你說謊!” 尹翠蜷縮在窗后, 不知不覺已經(jīng)生出了一身冷汗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么,但她甚至不敢發(fā)出聲音,生怕外面那些人注意到這間小小的、漆黑一片的店鋪里有個悄悄向外張望的女人。 與街道上的嘈雜聲相比, 左鄰右舍則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仿佛都正沉浸在睡夢里, 沒有任何人推門而出查看情況。 這是這些平民百姓們的生存智慧之一,絕不輕易招惹任何麻煩。他們連活著都要足夠小心翼翼,實在沒有任何膽量摻和與己無關的事。 尹翠不敢出聲。 她像任何一個鄰居那樣,悄無聲息貓著腰, 又從包子鋪的后門鉆回了小院里。 孩子已經(jīng)被白氏哄住了,再度沉沉睡去。白氏自己摸黑站在房門口,焦急地張望著。 尹翠攥了一把白氏的手,感覺她的手心濕漉漉的,她們二人彼此相攜著進了房,尹翠小聲道:“來的官差很不一般, 肯定出大事了?!?/br> “和咱們平頭百姓沒關系?!彼÷曊f, “睡吧?!?/br> 白氏猶自惴惴不安。 她是個溫柔而沒主見的人, 一點小事都足以讓她擔驚受怕。黑暗里,白氏輕輕嘟囔:“怎么都往咱們這邊來呢?!?/br> 尹翠她們一家六口住在城西, 這是朔北貧民聚居之地,真正的大人物是看也不會看一眼這里的。而正是因為人多且貧窮,城西又容易滋生出更多混亂。 前不久白氏上街買碎布給幾個孩子改衣裳, 正撞見兩群人斗毆, 鮮血橫飛傷者數(shù)十,嚇得她好幾天沒睡好。 尹翠卻已經(jīng)沒聲音了。 她累得要命,做包子是個體力活, 每天從早忙到晚, 腰都直不起來, 還要應付黃潑皮等人的滋擾。哪怕心里還懸著事,一沾床也迅速昏睡了過去。 白氏聽見尹翠沉重的鼾聲,停住了嘟囔,拍了拍身邊睡得不安穩(wěn)的女兒,很快也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xiāng)。 次日天還未亮,尹翠和白氏起床,先將包子包好蒸熟,撿出一包來,等到天色剛亮,就拎著包子出了門,前去白家找白氏大哥。又請白大哥找來幾個交情好的男人,準備一同去給黃潑皮一個教訓。 白大哥知道自己妹子和尹翠兩個女人帶著四個孩子殊為不易,心里早打定主意要給黃潑皮吃個大大的教訓。雖然不能把人打死背上人命官司,但至少要讓他幾個月里不敢再來滋擾。 一行人人手一條棍子,氣勢洶洶來到黃潑皮家門前,同時大吃一驚。 ——黃潑皮家的大門有氣無力搖搖欲墜地掛在門框里,仿佛一陣風吹過就能把它吹得四分五裂。而那兩扇大門中間,貼著兩張雪白顯眼的封條。 “這是出什么事了?”白大哥一陣驚愕,脫口而出。 黃潑皮的鄰居聞聲而出,見這一幅似是尋仇的模樣,先是嚇了一跳,轉頭要躲,白大哥趕緊趕過去,溫聲詢問黃潑皮出了什么事。 “黃潑皮啊。”鄰居半是后怕,半是慶幸地道,“被官府抓走啦!昨天夜里整條街兵荒馬亂的,一隊官差過來撞開黃潑皮家的門,直接給他帶上鐐銬帶走了!黃潑皮還想跑,當場挨了一頓,拖死狗一樣拖走了?!?/br> 說到這里,鄰居唾了一口,顯然也深受黃潑皮滋擾:“誰知道他犯了什么大事,一輩子別回來才好呢!” “我到底犯了什么大事?” 這個問題,黃潑皮本人也想知道。 深夜里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抓出家門,先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打,然后像只五花大綁的豬一樣押上了公堂。這足以讓任何一個人心驚膽戰(zhàn),更何況黃潑皮還是個有些見識的地痞流氓,他不是第一次上公堂,因此一眼就注意到,這次上公堂與以往大為不同。 別的不說,兩邊排立的兩行黑衣衙役,氣派就遠勝于他尋常見過的官差,幾乎只看一眼,就能嚇得黃潑皮兩股戰(zhàn)戰(zhàn)。 “黃坡,這件東西你認得嗎?” 黃潑皮抬頭,一個鸞儀衛(wèi)上前,揭開了手中蓋著白布的木盤。 木盤中放著一塊玉佩,玉佩上刻著吉祥如意的花紋,玉色清透,看得出價格不低。 那一瞬間黃潑皮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他當然認得這塊玉佩,這是他親手從那人身上摘下來,又拿去當鋪換成銀子的——整整五百兩銀子??!他連夜在樹下挖了個坑,把銀子埋了下去,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搜出來…… 等等! 黃潑皮的汗水一瞬間如同泉涌,他嘴唇發(fā)干,不知道能不能承認。 如果認下,自己會死嗎? 他那一瞬間的猶豫,被所有鸞儀衛(wèi)看得清清楚楚。 堂上,指揮使點了點頭,意思是用刑。 同樣是用刑,鸞儀衛(wèi)可比尋常官府審訊下手狠辣多了,畢竟需要鸞儀衛(wèi)用刑的對象,大都沒有活下去的機會了。 黃潑皮挨了三板子,就禁不住哭爹喊娘地求饒,等打足十板子之后,黃潑皮已經(jīng)暈了過去。 一盆冷水兜頭而下,澆醒了瑟瑟發(fā)抖的黃潑皮。 “這塊玉佩你認得嗎?”指揮使又問了一遍。 黃潑皮下意識動了動腿,只覺得一陣劇痛錐心蝕骨,他不知道自己的腿是不是被打斷了,但他知道,假如自己再不說,今天很可能就要死在這里了。 “我認得!”黃潑皮連忙點頭,“這是…是我偷來的?!?/br> 他眼睛咕嚕嚕直轉,顯然沒說實話,這里的鸞儀衛(wèi)都是一等一的人精,哪個看不出來? 一隊長往前一步:“指揮使,我看這家伙滿口胡話,不給點顏色看看不行,不如先按慣例上一遍刑再問,省得浪費時間?!?/br> 指揮使默然不語,這就是默許的意思了。 黃潑皮意識到不好,連忙叩首求饒,然而其他鸞儀衛(wèi)哪有功夫和他廢話,二話不說將他拖了下去,等再帶上來時,分明看不出什么外傷,卻只能像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了。 “知道說什么了嗎?”一隊長蹲下來,和藹地問。 黃潑皮淚流滿面,以頭搶地,竭力表現(xiàn)自己的乖巧配合。 終于學乖了的黃潑皮像個被倒吊起來的麻袋,把所有事情吐的一干二凈。 “這塊玉佩是我從人身上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