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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敵國郡主后 第95節(jié)

    大晉一共也只有七州之地,每一州的三司長官都是一方大員,位居從二品。這個品級哪怕放在整個朝堂之中,都可稱高官。每一次三司長官的更替,都有無數(shù)雙眼睛虎視眈眈,哪怕是高居皇位的帝王,也不能輕易地一言而決。

    這次桓悅能輕易地更換整個朔州的三司長官,想必是和隱藏在彭向鴻身后的那些人達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皇帝不在這個南北開戰(zhàn)的關(guān)卡上大肆清算掀起大獄,而逃過一劫的官宦勛貴們,也要為之做出讓步,付出代價。

    風曲一一將話說完,見明湘低頭,似有沉思之態(tài),便安靜的住了口,只靜靜等著。

    明湘聽完風曲所說,心想衡思是越發(fā)有主張了,惱火歸惱火,該拿到手中的卻一分也不會相讓。

    只是彭向鴻身后的那些人,如果當真以為做出讓步,皇帝就會放下此事,那就大禍臨頭了。

    桓悅在這方面,很有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意味。他現(xiàn)在不徹底清算,是因為時勢所迫,而不是肯大人有大量的就此終了。對方吐出來的那些好處和讓步,桓悅絕不會因此有絲毫感念,反而要默默記上對方種種罪行,等到時過境遷,對方甚至都把自己所犯的罪行忘掉了,就等到桓悅舉起屠刀開始算總賬的時候了。

    他甚至都不會再拿對方多年前犯下的這一樁事來算賬,而是要扯出別的罪名來,既不沾刻薄寡恩、反復(fù)無常的名聲,又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明湘禁不住搖頭一笑,旋即斂去神色,道:“我已經(jīng)叫雪醅來談過了,彭向鴻放肆,居然敢指示手下殺害采風使,郭氏無忌,收養(yǎng)孤兒為自家私用,這都是不赦的大罪,但采風使遇害,也有采風使內(nèi)部規(guī)矩不嚴,糾察失誤的過錯,勾結(jié)郭家的那個采風使,原本按例是不該留在朔州的,但采風使內(nèi)部沒有依照條例重新分派?!?/br>
    “還有,采風使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缺乏足夠的警醒,采風使隊長居然孤身上路,這就是給了敵人可乘之機,雖然條例中沒有硬性規(guī)定,但身為鸞儀衛(wèi),自然應(yīng)該警惕——你也要借此告誡玄部,從此四品以上的鸞儀衛(wèi),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時需得派人隨行,執(zhí)行任務(wù)時,各鸞儀衛(wèi)至少要三人以上結(jié)伴,總之這些規(guī)矩你自己看著細化?!?/br>
    風曲應(yīng)是。

    明湘就忍不住嘆氣:“前事不忘,后事之師,那幾個殉職的采風使,全都追贈一等,給家人賜金,妥善下葬,辦的風光一點,千萬不要寒了其他人的心?!?/br>
    她揉了揉眉心,又道:“對了,我忘記說了,往后南邊戰(zhàn)事有關(guān)的消息,全部第一時間呈遞上來,哪怕我在宮中?!?/br>
    風曲聞言疑惑:“南邊?”

    明湘搖頭:“現(xiàn)在還不好說?!?/br>
    見明湘無意細說,風曲點頭道:“是,微臣另有一事,已經(jīng)和雪醅商議過了,特來稟報郡主——是鸞儀衛(wèi)中,多有殉職后而無家人收殮下葬者,往常都是由北司安排,但墓地分散,不便祭掃,難免有怠慢之處,是以微臣想借此次安葬殉職采風使的機會,索性在京郊買一處地改做墓園,將無有家人收殮的鸞儀衛(wèi)盡數(shù)安葬在一處?!?/br>
    明湘對此并不反對,點頭道:“你們自己商量著辦就是了?!?/br>
    風曲頓了頓,道:“此外,微臣另有一事稟報——此次殉職的其中一名采風使出身不同,本來由其生前熟悉的鸞儀衛(wèi)送信給其家眷,卻被打了回來,其中言辭多有不敬郡主之處?!?/br>
    說到此處,他小心翼翼抬起眼來,悄悄瞟著明湘神色:“此人雖昏聵,卻有幾分名望,微臣擔憂為郡主惹來事端。”

    “哦?”明湘終于被他的話引起了興趣,很是驚奇地一手托腮,眼風掃過來,“對我言辭不敬?那是什么人物?”

    .

    “天底下怎么會有這樣不通人情的爹!”指揮使坐在白部的茶房里,恨恨摔了個杯子,“兒女都沒了,不但絲毫不問緣由,反而寫信來破口大罵,牲畜尚有憐子之情,此人甚至不如牲畜!”

    一旁的采風使隊長轉(zhuǎn)頭一看大驚失色:“這是新的茶具,少一個就不成套了!”

    指揮使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從袖子里拽出一張信紙甩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br>
    信上的字跡刀頭燕尾蒼勁有力,著實是一筆頂尖的好字。采風使隊長粗粗一掃心中贊嘆,然而等看清所寫內(nèi)容,禁不住面色微變。

    那儼然是一封斷絕親情,痛陳不孝的問罪書!

    作者有話說:

    猜猜問罪書是誰寫的

    第106章

    ......

    采風使隊長在朔州經(jīng)營多年, 自詡見多識廣,卻也未曾見過如此刻毒,絲毫不留情面的父親。

    “違背父命, 趁夜離家, 是為不孝;婚姻已定,棄家私逃,是為不貞;不遵婚事,背信棄義, 是為不義。喪德敗行,與賊為伍,是為無德。如此不孝不貞不義之女,怎堪歸吾李氏門墻?業(yè)已銷戶籍,去姓名,生死去留皆由天定, 與宗族無干?!?/br>
    隊長幾乎不忍再看下去——不孝不貞不義, 其中無論哪一條單獨從父親口中說出來, 都足以徹徹底底摧毀一個兒女,將人打入萬劫不復(fù)的局面, 從此生前死后都擺脫不掉惡名。

    他目光一掃,瞥見信紙最末端那個落款,突然怔住了。

    “河陽李敬慎?”采風使隊長脫口而出, “是我知道的那個?”

    指揮使這時怒氣終于稍稍平定, 他看了采風使隊長一眼:“就是最有名的那個李敬慎?!?/br>
    穆穆魯侯,敬明其德。敬慎威儀,維民之則。

    這句詩出自《詩經(jīng)·泮水》, 也是李敬慎名字的出處。

    李敬慎本名李延, 少有才名, 是大儒李穆之孫,相傳他在經(jīng)義學問上得了李穆真?zhèn)?,李穆贊嘆于身后衣缽有人傳承,故而沿用了自己得名的那句詩,為李延改名敬慎,寄予厚望,希望李敬慎能勝過其祖。

    然而,先帝登基之前,亦即明宗皇帝執(zhí)政晚年,諸王角逐儲君之位。身為天下聞名的大儒,李穆成為諸王爭先拉攏的對象,卷入奪位之爭。

    奪位之爭慘烈異常,不止一位皇子因此而獲罪身死。明宗皇帝深恨膝下諸子手足相殘,認定諸皇子是受了jian人挑唆,才會釀成兄弟鬩墻的慘禍。于是大肆清洗諸皇子身邊近臣,李穆亦受牽連,明宗皇帝本想處置他,念在李穆聲名卓著,斥其為“心內(nèi)藏jian,險惡之徒”,將其逐回建州老家。

    文人最重聲名,李穆本已年邁,又遭此貶斥,心下郁郁,未及還家,便吐血而死。李穆追隨的那位皇子,亦在奪位中敗北身死,更無人顧及李穆身后名。

    至此,李穆的弟子、親族對朝廷心生不滿。無奈先帝是從眾多兄弟中殺出來的鐵血手段,等閑若敢非議朝廷,先帝真敢二話不說把他們?nèi)伎沉恕S谑撬麄兡鼙磉_不滿的手段也非常有限,無非就是閉門謝客,拒不出仕——然而他們忘了,這是科舉取士的大晉,不是還未廢除察舉制的南齊。

    他們不做官,朝廷也不缺能做官的人。于是李穆最看好的弟子兒孫,當真就這樣閑置了下來,起初或許是沒想通,后來想通了,才驚覺年紀已經(jīng)不小。

    這把年紀了,真的還好意思厚著臉皮和那些屢試不中的老秀才一起去考科舉求官嗎?要知道,他們年少時才名遠播,絕非僅限于一州一縣之地?,F(xiàn)在如果一把年紀考科舉,原本攢下的清高傲岸的聲名可就全都毀了。

    于是如李敬慎這般,大都沒有出仕,反正他們家底豐厚,不做官反而更能積攢視功名利祿如糞土的清名。而這個李穆弟子兒孫中聲名最大的李敬慎,自認為朝廷賢愚不分、祖父冤屈而死,越發(fā)格外地憤世嫉俗起來。流傳在外的大都是一些借古諷今、痛陳世情的詩文。

    李敬慎在民間名氣雖大,但他既與士林中最為鼎盛的云州學派無所往來,又有個獲罪的祖父,在官場上影響不大,先帝縱然聽過他的名字,也懶得為這么個小角色臟了自己的手,當然就更不可能禮賢下士地三顧茅廬請他出門做官了。

    桓悅登基,改元徽寧,設(shè)鸞儀衛(wèi)。鸞儀衛(wèi)在外的名聲從來就沒有好過,李敬慎更不會輕輕放過,為此寫了不少詩文批判,痛陳鸞儀衛(wèi)興起,乃國之大害。

    隊長簡直目瞪口呆:“清源居然是李敬慎那老東……的女兒?”

    他把“老東西”三個字硬生生咽下去,一時間只覺得匪夷所思:“我從前聽景堯說,清源是他老師的女兒,難不成他居然是李敬慎教出來的?”

    指揮使道:“我一開始也覺得十分吃驚,不過你們白部的檔案上就是這樣寫的?!?/br>
    隊長猶自沉浸在震驚的情緒里:“李敬慎的詩文我也看過,文采自然是一等一的高妙,只是那詩中所寫么,倒是十足十的令人不喜,這等憤世嫉俗的老……的文人,怎么能收得景堯這樣正常的徒弟,生得清源這樣的女兒。”

    “所以清源這不是從家里跑了嗎?!敝笓]使不咸不淡說,“景堯也沒跟他老師再聯(lián)系過吧?!?/br>
    隊長一噎,搖頭失笑,等瞥見手中那張紙時,神情又變得不大好看:“你說這該怎么辦呢,好端端的女兒家,連全尸都沒留下,難道真葬到外面去,連個祭拜的人都沒有?”

    五名遇害的采風使尸體發(fā)現(xiàn)時,由于天熱和日久,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查案過程中,不得不動用大量的冰塊勉強保住尸體。等到回京時,鸞儀衛(wèi)卻是再沒辦法把慘不忍睹的尸體全須全尾運回去了,只好就地火化,只帶著骨灰返回京中。

    其他幾個采風使,好歹家中有名有姓,有的家里人哭天抹淚接走了骨灰,葬入祖墳中。還有的家在外地,接了信已經(jīng)動身趕來了,唯獨清源一人的骨灰無處安置。

    看李敬慎的態(tài)度,知道女兒‘從賊’加入鸞儀衛(wèi),簡直恨不得在她生下來的時候就把她扼死,骨灰肯定是不能送回去了。但她一個未嫁無子的女兒家,難道隨便找個地方葬了?

    此時講究事死如事生,身后事的處置極其要緊。指揮使一時也沒了主意,只好嘆氣:“這恐怕得統(tǒng)領(lǐng)拿主意了?!?/br>
    .

    風曲從郡主府領(lǐng)命出來,心里已經(jīng)打疊好了計劃,誓要先發(fā)制人——李敬慎空有虛名,實際上最多也就是寫幾篇酸文,再給鸞儀衛(wèi)與永樂郡主本就不好的名聲雪上加霜。但風曲卻不這樣想,他雖然不在乎鸞儀衛(wèi)名聲好壞,卻很在乎永樂郡主的名聲,況且,他最厭惡旁人拿抨擊鸞儀衛(wèi)做提升名望的跳板。

    等他回了北司,卻見玄部這邊沒幾個人,反倒白部那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風曲一時疑惑,舉步過去,眼看著白部的待客廳外,一群人人頭攢動扒在外面,紛紛偷聽,但因為偷聽的人太多,反而顯得十分滑稽。

    “這是怎么了?”風曲輕輕地問。

    他的聲音很輕,然而鸞儀衛(wèi)們一回頭看見他還是嚇了一跳。有幾個鸞儀衛(wèi)機靈,立刻低聲七嘴八舌地給他解釋起來。

    風曲一個字也沒聽清,不得不指了一個:“你一個人說?!?/br>
    鸞儀衛(wèi)說:“大人,景堯的家眷來了?!?/br>
    風曲:“嗯?”

    來了就來了,把景堯的骨灰和撫恤一同帶走,值得眾人扒在這里圍觀嗎?

    鸞儀衛(wèi)連忙補充:“他們想把清源的骨灰一同帶走,說是有景堯二人生前的手書,清源的生死由景堯照料,與李家無關(guān)?!?/br>
    風曲聽得顛三倒四,大皺眉頭:“手書?哪里來的手書,凡鸞儀衛(wèi)在任上時,所有私事通過北司處理,白部這里沒有留下存證,怎么會直接到家眷手中?”

    “確實是他們二人的筆跡?!毖p聲道。

    她從花廳側(cè)門轉(zhuǎn)了出來,對風曲道:“我命人核查了,應(yīng)該是徽寧二年冬,景堯及其親信執(zhí)行任務(wù)時,曾經(jīng)有一次被困山中遇險失聯(lián),當時尋找了一個月都沒有找到人,差點按照殉職處理了,就是那時候,把遺書發(fā)給了家眷,后來找到人之后,白部為此還改了規(guī)定,從失聯(lián)到確定殉職的時長改為三個月?!?/br>
    鸞儀衛(wèi)執(zhí)行任務(wù)時危險極多,所以很多時候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之前,都會先寫好遺書發(fā)還北司保存,一旦確認殉職,將由北司發(fā)放到家眷手中。

    “所以遺書中說的是?”風曲問。

    雪醅說:“清源的信是一同封在景堯那封信中間的。”

    她沒有細說遺書的內(nèi)容,但只這么淡淡一句,就已經(jīng)足以說明許多了。

    風曲一怔,忽的扶額:“我已經(jīng)跟郡主說過修建墓園的事了,早知道如此,倒不急著提這件事,先把李敬慎料理了?!?/br>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是男女主感情線

    第107章

    桓悅的聲音戛然而止

    位置不同, 所思所想自然不同。

    風曲談起李敬慎時,想的是要料理這不知好歹的老東西。次日明湘入宮和桓悅見面時談起李敬慎,說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債多了不愁, 明湘不知道背過多少罵名。李敬慎在罵她的人中論身份地位名氣都排不上號, 明湘要是一個個報復(fù)過去,她早就活生生累死了。

    因此和桓悅說起李敬慎時,明湘只簡單提了一句,她關(guān)心的是:“現(xiàn)在南邊戰(zhàn)局正緊, 國中卻還有許多紛紛物議,流傳開來難免動搖人心,以我之見,是該好好整頓一二了?!?/br>
    桓悅一手支頤,正靜靜出神,聞言忽然涼涼笑了笑:“心向南齊的人還真是不少, 也是, 到底南邊那個, 才是他們心里的正統(tǒng)所在——不過這一片令人感動的赤膽忠心,連朕都要嘖嘖稱奇, 百年前齊朝南逃的時候,怎么就忘記了把這群忠臣良將帶走呢?”

    當年齊朝倉皇南下,隨齊朝皇帝南渡的除了皇室宗親, 就是世家貴胄, 連大晉太/祖當時已經(jīng)封了晉國公,都要被留下來‘抗擊外敵’,說是抗擊外敵, 其實打得就是讓太/祖皇帝送死的主意。

    朝堂重臣尚且陷于黨爭無法南下, 更遑論尋常人家了。若非太/祖皇帝帶領(lǐng)手下精銳士卒奮力一搏, 屆時烏戎大舉入關(guān),千里城郭淪為焦土,北方七州子民皆為奴隸的悲慘景象,就要化為現(xiàn)實了。

    所以桓悅其實很難理解,當年那些被齊朝皇帝毫不留情拋下的百姓,有的后人居然會一心奉南朝為正統(tǒng),認為晉朝乃是亂臣賊子,得位不正。

    這份對南齊朝廷的耿耿忠心,還真是令人發(fā)笑啊!

    于是桓悅點頭:“是該處置了,這些跳梁小丑死不足惜,若是胡說八道,反而容易動搖人心?!?/br>
    不過如何處置,卻是個難事。全都拉出去砍了做起來簡單,但桓悅往后的聲名也不必再要了。

    明湘眨了眨眼:“你沒有異議的話,那就交給鸞儀衛(wèi)來做?!?/br>
    桓悅側(cè)首看她。

    明湘半靠在榻上小幾旁,一手托腮,烏黑秀美的眼睫閃動,美麗的眼睛正輕輕眨著。細細看去,能看出眼底閃爍的動人神光,既美麗又靈動,似乎在琢磨什么壞主意。

    她鮮少露出這樣活潑的神色來。

    桓悅突然微微屏住了呼吸。他抬起手,試圖去觸碰明湘的面頰,動作極其輕柔,像是一只翩然的蝴蝶試圖停留在花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