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石妖倒是沒心沒肺，睡得橫七豎八，不時還哼哼兩聲，赫連箏從未與人共枕過，手腳繃得直直一動不敢動，怕觸碰到驚擾了她。

    蓮燈未滅，隔半透紗帳送來朦朧昏黃珠光，赫連箏雙手交握置于小腹，躺得板板正正，想不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這感覺卻很不壞。

    夜里起了風(fēng)，草屋外竹林颯颯，很快雨聲沙沙響起來，敲打在屋頂回廊，雨落竹葉，漫山綿綿密密一片碎響。

    潮濕微風(fēng)掀動紗帳，室內(nèi)一派溫馨靜謐，那石妖許是察覺到冷，慢慢靠攏過來，尋找到熱源，半個身子都攀上去。

    赫連箏小腹一沉，被搭了條沉甸甸的大腿，她下意識伸手去推，摸到一片涼滑的肌膚，如被火燙般收回手。

    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有軟軟的呼吸拂在頸項，若有似無溫暖的女子香氣縈繞在鼻尖，赫連箏內(nèi)心掙扎，渴望與她親近，又顧忌教條規(guī)矩。

    她試圖說服自己，女子與女子之間，同榻、擁抱、牽手，這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不應(yīng)為此神慌意亂……

    是的，她亂了，心緒難寧，蠢蠢欲動。

    那就更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仗著同為女子行不軌之事。

    ——可我，走不掉了。

    赫連箏微微側(cè)過臉，許是刻意，動作間，那石妖小巧紅潤的唇若即若離擦過腮畔，她萬分貪戀那處綿軟甜蜜，又克制著，不再靠近，也不去看她。

    現(xiàn)在起身離開的話，定會驚擾了她，她有點小脾氣的，惹生氣了，這大晚上沒處給她找東西吃，怕是不好哄。

    且忍耐著，委屈一夜吧。

    情緒飽脹溢滿心房，赫連箏偷偷地、偷偷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那手真小，想來是從來不曾干什么粗活，軟軟暖暖，這世間的一切都無法形容掌心絕妙的觸感。

    少宗主兩百歲高齡，不想自己也有春思方亂、情難自抑的一天。

    后半夜她終于困乏得沉沉睡去，然而睡姿從來也是規(guī)矩板正的，唯牽著小石妖的那只手不曾松開過。

    到了打坐練劍的時辰，赫連箏睜開眼，天還未亮，雨已經(jīng)停了，只有茅草屋檐還滴滴答答敲擊著檐下青石。

    窗外晨風(fēng)送來清苦的竹葉香氣，赫連箏偏臉，小石妖臉蛋埋在她的肩窩里，還熟睡著，呼吸拉得很長。

    她半個肩膀都熱熱的，被枕得有點麻，心里卻感覺舒服得緊，不舍得挪開。

    赫連箏每日晨起必然打坐練劍一個時辰，晴霜雨雪從不延誤，眼看時間檐下雨珠似溜走，她仍是一動不動。

    兩刻鐘后，赫連箏成功說服自己。既已過了練功的時辰，今天就不去了罷。

    然古語稱：學(xué)如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怎能如此懈怠？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難道往后都不練功了么？這成何體統(tǒng)。

    半刻鐘后，赫連箏再次說服自己，只是今日不練功，晚間睡前補(bǔ)上不就行了？

    于是心安理得躺平。

    如此復(fù)雜的心路歷程，石妖一無所知，她睡眠極好，沾枕頭就著，就是把她扛去賣了都不一定醒。

    這當(dāng)然是極好的，方便少宗主為所欲為了。

    及至到了給外門弟子講學(xué)的時辰，赫連箏這才不情不愿起身梳洗。

    她回頭，現(xiàn)下石妖腹中混沌靈氣已盡數(shù)吸收，當(dāng)然就不必再去寅初門蹭吃蹭喝，化靈的小小石也交給了嵐長老管教，關(guān)于混沌靈氣和照心石之事，還需等宗主歸來后再議。

    在此之前，就讓她痛痛快快玩兩天吧。

    赫連箏叮囑玄霄，“她要是想出去玩就帶她去后山吧，或是把當(dāng)康接回來，總之別去人多的地方，免得惹人非議。餓了就喂飯，喂得飽飽的，她便生不出什么事來，隨便干點什么都能打發(fā)時間?！?/br>
    這些不用說玄霄也知道，他沒好氣，“你午時不就回來了，嘮嘮叨叨一大堆?！?/br>
    赫連箏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反常，她擺擺手，“罷了?！?/br>
    玄霄不像她，假正經(jīng)，從這石妖跟著進(jìn)了宗門，他就正式把她當(dāng)少主夫人對待了。

    “少宗主雖是天人之姿，恐怕是從來沒怎么好好照過鏡子?！?/br>
    赫連箏走出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何意？”

    玄霄拂去石桌上飄落的枯竹葉，順手撈了掃帚掃院，“你看看你那滿臉的神魂顛倒，鬼迷心竅?！?/br>
    “你胡說八道！”赫連箏甩袖離去。

    走半道上，見四下無人，少宗主右手幻化出一面水鏡，湊近了臉左看右看，她有這么明顯么？

    玄霄掃完了院子，后山打了一套拳那石妖還沒起，他尋思著，現(xiàn)在大家都回來了，是該把當(dāng)康從靈獸園接回來。

    陪石妖玩耍的重任交給當(dāng)康比較好，他與石妖畢竟男女有別，還是得顧忌著身份。

    石妖醒來，見外面下著雨沒什么好玩的，看玄霄不在，猜測他應(yīng)當(dāng)是去膳堂打飯，洗漱完便裹了衣裳歪在床上嗑瓜子等。

    玄霄給她帶了些凡間的話本子，她看不懂上面的字，只看圖畫也看得津津有味。

    本子上講的是狐貍精扮作落難的千金小姐，引誘書生，假意相許，最后將那書生在破廟中腸子肚子掏出來吃個干凈的恐怖故事。

    情節(jié)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更教導(dǎo)大家路邊的女妖不能隨便撿。

    話本名叫《狐魅夜話》，玄霄精挑細(xì)選，是他最后的衷告——少主你可別學(xué)這話本里的蠢書生，引狼入室，上趕著給人吃?。?/br>
    然而赫連箏當(dāng)然不可能看這種破玩意，倒是讓石妖學(xué)會了，原來還可以這么騙呢。

    她正看到關(guān)鍵，狐妖假扮的落難小姐與那書生在破廟中避雨，兩人眼神你來我往了一陣，鬼使神差抱到一起時，卻見那話本上一狐一人身體連接處被涂抹了大片墨漬，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看清原本內(nèi)容。

    石妖蹙眉，連往后翻了十幾頁，凡一人一狐坦誠相待，身體連接處均被涂抹得一片漆黑，他們表情是既痛苦又愉悅，十分的微妙。

    小石妖百思不得其解，書上人到底在干什么？又是誰把她的書弄臟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玄霄：手動馬賽克，唰唰唰——

    第21章

    弄臟話本那人十分細(xì)心，女人身前和男人身前那兩個小點點都給他涂得烏漆嘛黑，更不要說下面長小黑毛毛的地方了。

    石妖不大高興，這她還怎么看？

    話本是玄霄給的，肯定是他涂黑的！人家畫話本的，怎么可能把辛苦的成果如此無情破壞掉呢？！

    她兩手舉起，就著光仔細(xì)辨認(rèn)其中模糊的線條，仍是一無所獲，心頭登時鬼火起，用力將話本擲在地上，還跳起來踩了兩腳。

    待玄霄回來，一定要找他好好理論理論，還要讓他重新買一本新的，沒有涂黑過的。

    也是這時，她忽然聽見院子里有個老頭在叫門：

    “鳴琨啊，鳴琨——”

    鳴琨是赫連箏的字，可石妖哪知道呢，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豎著耳朵聽了會兒，這兩個字發(fā)音不熟悉，便沒搭理，抓了把炒黃豆歪在床上嚼。

    門外老者一身玄色長袍，頭戴青玉發(fā)冠，他須發(fā)皆白，面上皺紋深刻，歲月打磨出頭骨鋒利的棱角，眼神不怒自威，肩背筆直，周身配飾華貴，端得氣派，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能隨意進(jìn)出赫連箏居所的人，除了五門長老，便只有宗主赫連堯。

    赫連堯目光在院中掃視一圈，見院中打掃得整潔，門扉緊閉又無人應(yīng)答，猜測赫連箏此時應(yīng)在外門講學(xué)，便推門舉步邁入屋中，將一只黑色的木匣擺放在外間的方桌上。

    此前大衍寺法會，赫連宗主與大衍寺主持輾轉(zhuǎn)各處講經(jīng)論道，今日晨間方才回轉(zhuǎn)。

    他途徑瓏兒山，偶得璞玉一塊，覺得閨女肯定會喜歡，這不連居所都沒來得及回，迫不及待給她送來了。

    放下禮物，赫連堯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忽聞里間一陣窸窣碎響，伴隨著“咔嚓咔嚓”的詭異咀嚼聲，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滌天宗當(dāng)然不可能有賊，有也是家賊，但小竹居外下有禁制，不是什么人都能進(jìn)來的。

    難道是耗子？那更不可能。

    心下疑惑，赫連堯抬手推開了里間木門。

    他腳步聲輕到幾乎沒有，繞過花鳥魚屏風(fēng)，卻見羅漢床上躺了個陌生的年輕女人。

    赫連箏的流云紋月白法袍，讓那石妖穿出風(fēng)流的勾欄式樣。

    她衣襟松散，袒露胸前大片雪肌，腰間絲絳松松垮垮，更夸張那袍子底下什么也沒有穿，兩條長腿自開衩處交疊著搭在床沿，一對玉白小腳愉悅翹起，腳踝細(xì)不堪握。

    赫連堯大駭，“你！你是何人？！”

    石妖疑惑“嗯”了聲，她還以為是赫連箏回來了。

    “你又是，何人。”這人好怪，跑別人家里來，問人家是誰，不會是個傻子吧。

    來的路上赫連堯就聽說了，說赫連箏從外面帶了個女人回來，那女人生得美艷非常，還大著肚子，都傳她二人關(guān)系匪淺，怕是已背著人私定了終生。

    赫連堯當(dāng)然不相信，他的鳴琨是什么人他自己最清楚，可外面?zhèn)鞯蒙窈跗渖瘢闹袑嵲诓话?，這才特地跑一遭，親自確認(rèn)。

    沒想到還真遇上了！

    赫連宗主年輕時也是遠(yuǎn)近聞名的美男子，外面那些女妖精為取他元陽，沒少使招，不過他與夫人伉儷情深，女妖精是來一個打一個，來一對打一雙，從未失守過。

    不想自己循規(guī)蹈矩了一輩子，生個女兒防外面那些男妖精防得死死，卻是栽在了女妖精手里！

    這女妖住在鳴琨的屋子里，穿著鳴琨的衣裳，還躺在鳴琨的床上，不是那種關(guān)系還能是什么關(guān)系？！

    赫連宗主不忍直視地背過身去，“你給我把衣裳穿好！”

    小石妖一雙眼睛瞪得大大圓圓，“你為什么，管我？”

    赫連堯：“你說我為什么管你？”

    石妖：“我怎么，知道，你為什么，管我？”

    赫連堯：“哪來那么多廢話，讓你穿好你就穿好！”

    此人好生無禮。

    石妖因那話本子的事，本來就不高興，看這老頭一把年紀(jì)，本不欲跟他計較，他還來勁了！

    “你給我，滾出去！”她撈起腳踏上的繡鞋就朝著老頭丟過去。

    赫連堯哪能想到，她有這么大的膽子，滌天宗的地盤上敢對宗主動手，一時不察，被繡花鞋打個正著。

    他不可置信回過頭，石妖已經(jīng)攏好了衣裳坐起，揚(yáng)手又一只繡鞋丟過來。

    赫連堯偏頭避開，怒指：“你大膽！”

    “你有??！”石妖回嗆。

    “好啊，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我今天就代你娘親來管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