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8節(jié)
莫遲順勢接過他手里的刀,看都不看,反手就是一刀,精準地刺入另一刺客的咽喉,那人還沒來得及眨眼,莫遲的刀就從他喉管里抽了出來。 鮮血四處飛濺,那刺客張大了嘴,瞪著不敢置信的雙眼,仰面栽了下去。 莫遲變反握于正持,左手往前一送,人還沒進入車廂,就捅穿了車內(nèi)蒙面人的后心,那人正面對著懷寧,他一口血往前噴出,帶著腥氣的血盡數(shù)噴向懷寧。 懷寧抬臂一躲,臉上倒是沒濺到,衣袖卻被血染得通紅一片。 懷寧片刻后抬起頭,見到飽蘸了鮮血的衣服,整個人都呆住了。 莫遲提溜著那刺客的衣領把他丟了出去,轉(zhuǎn)頭對懷寧冷聲道:“別叫?!?/br> 懷寧一愣:“……什么?” 莫遲懶得回答,當著她的面,把刀插進車內(nèi)最后一名蒙面人的腹中,又迅速拔出。 熱血洶涌噴出,從車窗一路濺到棚頂,就連莫遲的手上都流滿了血。 懷寧渾身一抖,而莫遲已經(jīng)從車窗躍了下去。 懷寧在車里呆愣了半天,才猛地坐起來望向莫遲的背影。 ……我根本沒打算叫! 莫遲站在車下,把手上的血一甩,舉刀對準那刺客指揮:“把面具摘下來?!?/br> 那人此前明明十分驍勇,倒地的翊衛(wèi)中,有過半數(shù)都是被他所傷,可當莫遲舉刀對準他的時候,他卻遲遲不見動作。 莫遲不再等待,杜曇晝甚至都沒看清他的腳步,他就已躍至那人身前,徑直去掀他的面具。 那人往后一折腰,抽身急退數(shù)丈,同時吹了聲尖銳的口哨,其余刺客聽聞,也不戀戰(zhàn),同他一起往來時方向急速撤去。 莫遲卻不放過他,提刀往前追去。 “窮寇莫追!”杜曇晝急道:“他們?nèi)硕鄤荼?,你要——?/br> 話還沒說完,莫遲就把手中刀遠遠朝那人擲去,那人聽到耳后傳來的風聲,猛地往右一躲,就在這個略顯狼狽的動作間,杜曇晝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人腳步并不穩(wěn)健,似乎有輕微的跛腳。 “他腳上有傷!”杜曇晝立即高聲提醒。 同時莫遲已經(jīng)趁那人分神之際,沖到了他身后,手甚至都碰到了他的肩膀。 杜曇晝本以為莫遲聽到他的話,會馬上攻擊那人的雙腿,沒想到莫遲竟出現(xiàn)了短暫的猶疑,不過那短短的一瞬間,蒙面人便從他掌下脫身,帶領一眾同黨消失在山林間。 莫遲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慢慢轉(zhuǎn)過身往回走。 杜曇晝立即迎上去:“你沒受傷吧?” 莫遲卻不看他,直直向懷寧的馬車走去,懷寧透過窗戶定定地看著他,仍是驚魂未定。 莫遲走到馬車后,一把拉開車門。 “不要!”懷寧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了。 馬車門大大敞開,露出了藏在車后貨箱里的一個男子,那男人緊閉雙眼,昏迷不醒,身上隱隱傳出血腥味,像是受了傷。 “他們是為了他來的?!蹦t冷冷道:“還請殿下告知我等,這人究竟是誰?” 懷寧臉色蒼白,婢女從她身后驚慌地看過來。 杜曇晝走上前,見那男子一副尋常書生打扮,雖閉著眼,也能看得出眉清目秀、文質(zhì)彬彬,胸口受了傷,但被處理過了,用來包扎傷口的是一塊手帕,帕上繡著蝴蝶繁花,分明是女子的物件。 “殿下,這是……” 懷寧像是終于從剛才那場截殺中回過神來,她順了順胸口的氣,坐直身體,又恢復了郡主的儀態(tài)。 “這人是本宮在下山路上所救,當時他受了傷倒在路邊,凍得沒有知覺了,他身處荒山野嶺,若是本宮不救他,他用不了多久就會死在路邊,本宮一時不忍,命人將他送上了車,彼時他傷口流血不止,本宮手邊一時沒有干凈的布條,便用手帕為他包扎止血。” 杜曇晝看他的打扮,算了算時日,心想: 還有不到兩個月便是殿試,這人看上去像是進京趕考,后在途中迷路的書生,身邊沒有行囊又受了傷,像是被山匪所劫—— 不對。 杜曇晝突然見到那人的手,他的右手心拇指和無名指下偏右的位置,各有一顆繭,這是常年握刀的人才會有的老繭。 這人不是個簡單書生,分明是個會武的。 這樣一個來歷模糊的人,為何會被蒙面殺手追殺?那群追殺的刺客,又是什么身份? 還有……那個指揮見到莫遲就收了手,而莫遲明明可以抓他,卻故意將他放走,是不是已經(jīng)猜到他是誰了? 杜曇晝看向莫遲,按下了滿心的疑問。 兩個時辰后,皇宮川澤殿。 年輕的大承皇帝褚琮,正在追問杜曇晝:“然后呢?那群刺客就這么跑了?” 杜曇晝筆直地跪在案前:“翊衛(wèi)帶人搜查了附近的山頭,只找到幾處模糊的腳印,恐怕是……無從追蹤了?!?/br> “荒唐!”皇帝斥道:“歹人都敢在縉京城外、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地行刺懷寧,你卻告訴朕,不清楚他們的身份,也抓不到他們的人?!難道你要等到有人闖進宮中暗殺朕的時候,再來保護朕嗎?!” 杜曇晝俯下身向他叩首:“請陛下責罰臣保護郡主不力之罪?!?/br> 皇帝冷哼一聲。 坐在一旁的懷寧說話了。 “皇兄?!彼蚧实塾┝艘欢Y:“今日若不是有杜大人在場,臣妹只怕是沒命再見皇兄圣顏了,杜侍郎與他的護衛(wèi)拼死相救,這才護住了臣妹的一條性命,還請皇兄不要責備杜大人才是。” 皇帝不輕不重地嘆了口氣:“還是懷寧仁厚,今日你受驚了,朕已派人將安神的補品送入你府中,回去后好生歇息,若有任何不適,就請?zhí)t(yī)去看?!?/br> 懷寧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立刻道:“多謝皇兄掛懷,臣妹先告退了。” 等到懷寧的衣角消失在殿外,皇帝馬上走到龍案前去扶杜曇晝。 “杜侍郎快快請起,這青金石磚冰涼無比,朕踩在上面都覺得凍腳,跪久了老了以后要膝蓋疼的?!?/br> “不敢勞煩陛下?!倍艜視兟玖似饋恚骸氨菹虏还肿锍际氈?,臣已感激不盡了?!?/br> “這說的什么話?懷寧遇刺與你何干?若不是她恰好遇到了你,早就沒命了,朕方才那樣說只是為了堵她的嘴,你別往心里去?!?/br> “陛下所言極是,居然有歹人敢在京畿重地刺殺皇親國戚,真是膽大包天,臣定會將刺客和背后主謀一網(wǎng)打盡,給陛下和郡主一個交代?!?/br> 皇帝褚琮露齒一笑:“杜侍郎辦事,朕豈有不放心的道理。” 杜曇晝這邊正在上演君臣兩相歡的戲碼,只聽案邊傳來幾聲刻意的輕咳。 皇帝探頭望去,見龍案旁還站著個老頭,臉色一凝,面對杜曇晝時的開懷笑容漸漸退去,咧起的嘴角收回到一個得體的位置。 “冷大人還在啊,朕都把你忘了……”褚琮喃喃道。 冷容冷大人,時任尚書丞,和杜曇晝同為四品大員,與大承朝堂的大多數(shù)官員不同,冷容是個徹頭徹尾的文臣,他出身寒門,通過科舉,一步步從地方縣令做上來,以文人之身當上了四品大官。 他飽讀詩書,學富五車,但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年紀大了,這些年愈發(fā)顯得因循守舊、墨守成規(guī),他對人對己要求都很高,加上以他的年齡足以當皇帝的父親,所以褚琮在他面前,總是有些放不開手腳,不似同杜曇晝那般,能夠自如地相處。 冷容瞥了眼杜曇晝,轉(zhuǎn)頭對皇帝嚴肅道:“陛下,郡主行刺是件要緊的大事,臨臺平常就公務繁忙,等著杜侍郎處理的公務不知積壓了多少件,只怕他早就忙得無暇他顧,不如把這件事交由他人追查?!?/br> 冷容看似態(tài)度公正,可杜曇晝卻聽出他話里有話,他先是暗示皇帝杜曇晝平素就辦事不力,導致公務積壓,又說他沒工夫調(diào)查郡主遇刺,是對皇家之事不夠上心。 自打杜曇晝?nèi)氤?,這位冷尚書就和他不對付,他早就習慣對方綿里藏針的說話方式,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會假裝聽不懂。 今天也不例外,冷容含沙射影說完一通,杜曇晝就閉嘴不言語,悄然無聲地立在一旁,像是塊不會說話的美人石。 皇帝也不是聽不懂這老頭的意思,學著杜曇晝的樣子裝傻充愣:“是么?朕怎么感覺杜大人尚有余力呢,再說現(xiàn)在臨近年關,各部各官署都忙得不可開交,還是不要給他們增添負擔了,就交給杜卿去辦吧?!?/br> 冷容還想再說幾句,被褚琮抬手制止:“朕還有要事需要處理,兩位都先回去吧。” 莫遲等在宮城西南角的景華門外,這里是大小官員進宮面圣專用的宮門。 原本應該是杜琢等在這里,可杜琢受了傷,此刻正在杜府內(nèi)處理傷口,不知怎的,一來二去,陪杜曇晝進宮的就成了莫遲。 皇宮非詔不得入,皇帝要見的只有杜曇晝一個,莫遲便和其他在宮中的大臣的隨從一樣,等在景華門外的馬車旁。 不到半個時辰,杜曇晝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景華門內(nèi),給禁軍侍衛(wèi)驗過腰牌,他便跟在一個老頭身后走了出來。 那老頭敷衍地向杜曇晝行了個禮,轉(zhuǎn)身上了輛……牛車? 莫遲還以為自己看錯,定睛一瞧,老頭坐著的車果真是由一頭大青牛拉著的。 駕車的馬夫……牛夫輕輕揮鞭,大青牛哞哞地叫著,從莫遲身邊駛過,車頭掛著一盞燈,上書“冷容”二字。 莫遲目送著他們離去,而杜曇晝已經(jīng)來至他身前。 “看什么呢?” 莫遲收回目光:“沒什么?!?/br> 杜曇晝偏頭一瞧,了然道:“那是冷容冷尚書,他說馬匹是珍貴之物,只用來拉車太過浪費,還說文士無需彰顯身份,用牛車就足矣,所以一二十年了,他出門坐的全是牛拉的車,那拉車的大青牛都換過好幾代了。” 莫遲聽完沒什么反應,見他不出聲,杜曇晝偏頭看了過去。 莫遲安靜地站在一旁,低眉斂目,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除了外貌太過清麗以外,看上去就像個普通官宦人家的侍從。 誰能想到他持刀對敵時的凜然風姿? 杜曇晝不用閉上眼睛,腦海中就能回想起方才的情景。 與他想象的不同,莫遲在出手時幾乎可以說沒有章法,他的一招一式都是最簡單直接的殺招,面對敵人時,他不會有任何多余的動作,每一次出刀都是直指對方的致命處而去。 他的刀術(shù)不是被老師傅言傳身教帶出來的,而是在無數(shù)次的以命相搏間淬煉出的、最蠻橫兇戾的刀法。 莫遲身材纖長,骨架單薄,氣質(zhì)卻勁瘦鋒利,低頭時后背會露出肩胛骨突起的形狀,像是對鋒芒畢露的鳥羽。 杜曇晝比他高半個頭,從身后能把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抱在懷里。 如果真的這樣做的話,應該會被摔出去吧?望著莫遲瘦削的背影,杜曇晝沒來由地想到。 莫遲不知道杜曇晝腦袋里七拐十八彎的念頭,他看杜曇晝長久地不動彈,還以為他是受了皇帝責罵,心里不痛快。 這當官的表面威風,挨罵的時候也不好受吧? 莫遲短暫地瞅了一眼杜曇晝的臉。 杜侍郎立馬察覺,向他看過來。 莫遲飛速移開目光,表情有些古怪,他的失態(tài)其實只在剎那,卻還是被心細如發(fā)的杜侍郎捕捉到了。 杜曇晝不明所以,頓了頓,忽然想起一件事:當時在金沽閣初遇莫遲時,這個身形矯健出手狠辣的凌厲刀客,居然在看了他一眼以后就忘了逃走。 那時杜曇晝沒放在心上,現(xiàn)在想來,這種事發(fā)生在莫遲身上,簡直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要離奇。 杜曇晝心中突然浮起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念頭,站在原地緘默了片刻,他有點不敢確定地開口:“那時在金沽閣,你為什么見到我就不跑了?” 莫遲神色一僵,動了動嘴,沒說話。 見到他的反應,杜曇晝先是驚訝,繼而是恍然,最后從胸腔深處騰起一絲隱秘的、無法言喻的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