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4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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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寧很清楚,如果眼神真能化為利刃,她怕是早就被千刀穿身了。 莫遲低聲問:“殿下為何要除掉趙青池?” “問題的答案,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想得很清楚了,不是么?非要聽本宮說,本宮就告訴你,因?yàn)闅⒘粟w青池,焉彌人就能大舉南下,屆時國家大亂,潛伏在縉京的焉彌刺客便可借機(jī)舉事,替本宮殺掉褚琮。” 杜曇晝騰地站起來,若不是顧念著君臣有別,懷寧想,他都能沖上來指著她的鼻子罵了。 但杜侍郎只是站在原地,壓抑著慍意,沉聲怒道:“天下大亂,家國故土淪喪,莫說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倘若焉彌人真殺入縉京,殿下以為還能獨(dú)善其身嗎?!” 懷寧猛地一揮手:“什么獨(dú)善其身!你以為本宮還想活嗎?要不是為了替親族報(bào)仇,本宮早就隨爹娘兄姊而去了!” 杜曇晝不依不饒,厲聲質(zhì)問:“殿下的父親褚思安意圖謀反,被陛下誅殺是他罪有應(yīng)得!太后念殿下年幼才放過你一條性命,她何錯之有?若是早知殿下也是同褚思安般的亂臣賊子,當(dāng)年臣就不該勸太后手下留情!” “放肆!”懷寧站了起來,不顧形象道:“我父親的是非功過,哪里輪得到你來評說?他年輕時幫助先皇穩(wěn)固江山,新皇繼任后他想穩(wěn)定自己的位置有什么錯?!謀反這個罪名,分明是褚琮母子為了除掉他編出來的!” 杜曇晝怒而反笑:“殿下,微臣今日告訴您,您父親的謀反案是微臣全權(quán)負(fù)責(zé)調(diào)查的,人證物證俱全鐵證如山!所有的證據(jù)供詞都存放于臨臺庫閣,殿下若是有任何疑問,現(xiàn)在就與臣同去,臣可以將褚思安的斑斑罪行,樁樁件件從頭到尾全都說與您聽!” 懷寧怔住。 杜曇晝緩了緩,盡力平靜語氣道:“也許他在殿下心中是偉岸的父親,可在世人看來,他就是逆賊,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是反賊了?!?/br> 懷寧身形一晃,勉力撐在桌邊,但她不是普通女子,她的心緒恢復(fù)得很快。 “……那本宮倒是想問問太后,既然要?dú)?,何不把本宮一起殺了,將本宮軟禁在府又有什么意義?”她呆滯地抬起頭,雙眼出神地望著虛空中的一個點(diǎn),好像陷入了回憶。 “本宮被軟禁的那幾年,你們可知本宮過的是什么日子?太后雖允許本宮活著,可卻不準(zhǔn)任何人將任何東西送入府中,本宮和嬤嬤為了活命,把府里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不要說草根樹皮,就連湖中的錦鯉和地洞里的老鼠,我們二人都想方設(shè)法地抓來吃了!” “到后來,實(shí)在沒東西吃,嬤嬤就讓本宮割她的rou,本宮做不到。嬤嬤見本宮無論如何都不愿意,流著眼淚勸本宮,讓本宮趁著還有力氣,自縊于府,至少還能落個貞烈孝女的名頭?!?/br> “本宮凳子都擺好了,白綾都在房梁上打上結(jié)了,嬤嬤就跪在一旁,說待為本宮收了尸身,她也會隨本宮而去。本宮把頭都套在繩套里了,可腳下的凳子卻怎么都踢不開,本宮才十一歲,本宮不愿意死。” 在嬤嬤的哭泣聲中,懷寧從凳子上跳下,一把扯下了白綾。 她不愿意死,她要活下去,就算要舍棄成為公主的尊嚴(yán),她也要活。 她回到房中,找出母親暗藏于地下暗格的金銀財(cái)物,抱著裝滿寶物的小匣子,她沖到門邊,不停拍門。 門外侍衛(wèi)理都不理,她站著原地咬著唇思考半刻,轉(zhuǎn)身就走。 來到墻角,這里有一處狹窄狗洞,懷寧撥開野草,拼盡全力從狗洞鉆出了上半身。 看守在圍墻外的衛(wèi)兵,見腳下突然彈出個人頭來,嚇得差點(diǎn)用劍砍她。 懷寧鬢發(fā)散亂,衣服被卡在洞里破爛不堪,整個人只能擠出半個肩膀。 加上多日未曾進(jìn)食,餓得面黃肌瘦,臉色青白,活像地獄里鉆出的餓死鬼。 她抓起一把金銀玉石,奮力揚(yáng)起手遞給墻外的禁衛(wèi),求他給她送一些食物進(jìn)來。 就這樣,她就像條乞食的野狗一樣,雖然狼狽,到底為自己和嬤嬤要來了幾塊胡餅。 胡餅硬得像石頭,可她和嬤嬤就著院子里的井水,三兩口就把胡餅吃光了。 就這樣,她活了下來。 懷寧對莫遲說:“本宮曾經(jīng)說過,本宮親自種過地,這不是假的。我母親藏起來的寶貝總有送完的一天,而那些侍衛(wèi)見從本宮這里得不到好處,送東西也越來越敷衍。本宮為了能長久地活下去,只能開始自耕自種,好在嬤嬤務(wù)過農(nóng),最開始她幫了本宮很多?!?/br> 許是上天垂憐,懷寧的地居然種得不錯,不說收成頗豐,至少能養(yǎng)活兩個人了。 就這么自力更生地過了兩年,就在懷寧以為這輩子都要這樣過去了的時候,嬤嬤病了。 由于缺醫(yī)少藥,嬤嬤的病發(fā)展得很快,沒過多久,就一病不起。 懷寧用了各種方法,把能求的禁衛(wèi)都求了個遍,連府里僅剩的幾身衣服都拿去讓他們當(dāng)了買藥,可還是沒有用。 一個月后的某一天,嬤嬤突然連連吐血,懷寧坐不住了,她背起嬤嬤就往外跑,她沖到門后,用力猛拍大門,不斷呼救。 直到拍了滿手掌的血,直到十根指頭的指甲都被拍裂了,門外也始終無人理會。 她終于死心了。 就這樣,在被軟禁三年后,懷寧背靠大門,抱著嬤嬤,眼睜睜看著她在世上最后的親人,在自己懷中吐血而亡。 懷寧笑中帶淚:“你們知道最有趣的地方是什么嗎?那天竟然是太后的壽辰,她也病了,那年壽誕,她許是覺得愧對于本宮,便讓皇帝下令,放本宮出府,恢復(fù)本宮的自由身?!?/br> “嬤嬤剛剛在我懷里斷了氣,尸身余溫未消,外面就傳來了解開鎖鏈的聲音。封死三年的府門在本宮身后打開,宮里的內(nèi)侍舉著一卷黃綢,讓本宮接旨?!?/br> “本宮身上還淌著嬤嬤吐出來的血,卻要跪在地上,對害本宮至此的母子二人,表現(xiàn)出感恩戴德的樣子。你們說,若是太后那妖婦提前幾日過壽誕,本宮的嬤嬤是不是就有救了?” 她神色癡狂凄惶,全然沒有了郡主應(yīng)有的自持氣度,倒像個剛從尸身血海里獲得rou身的怪物。 杜曇晝說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覺,他五味雜陳,心緒翻騰,為懷寧不忍,又覺得她行徑可恨。 沉默良久的莫遲終于開口了: “殿下,你的父親曾是大承最尊貴的親王,就連遠(yuǎn)在邊關(guān)的草民也知曉,恒王褚思安貴為陛下的親叔叔,手握重權(quán),家財(cái)萬貫,光封地遍布全國九州,哪怕偏遠(yuǎn)如毓州,最肥沃的那片土地,也是屬于恒王的。” “你與你的父母親族站在萬人之巔,受萬民供奉食天下俸祿。褚思安明明已位極人臣,卻貪心不足,為了一己私利,置江山百姓于不顧,妄圖在京中引起亂局,他的死,是罪有應(yīng)得?!?/br> “而你,身為大承郡主,出入各處都被尊稱一句殿下,你身上所穿,腳下所踩,無一不是黎民百姓供奉的成果?!?/br> “你們身為人臣,食君之祿,卻不知為君分憂;你們錦衣玉食,出入寶馬香車,卻不知體恤百姓辛苦。莫遲斗膽問一句,你的父親只知爭權(quán),你只知報(bào)仇,你們?nèi)迳舷?,可有一人想過,要回饋天下萬民?” 懷寧不肯低頭,咬牙道:“本宮是大承恒王之女,是堂堂正正的皇族血脈,是先皇親封的懷寧公主!本宮受萬民供奉本就是應(yīng)得的!” 莫遲步步緊逼,目光死咬著她不肯放:“恕莫遲直言,你全族之死根本就是褚思安咎由自?。∧阕畲蟮某鹑司褪悄愕挠H生父親!他當(dāng)年害得全家上百口家破人亡,而你——!” 莫遲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你若暗害趙青池得逞,柘山關(guān)一旦失守,就有成千上萬的百姓滅門絕戶,妻離子散!你的罪,比你父親尤甚!你有什么資格以郡主自稱!你算哪門子的皇族血脈?!” 杜曇晝攔住他,輕言寬慰道:“莫遲,你失態(tài)了,不要激動?!?/br> 懷寧無言以對,張口結(jié)舌:“我、我……” 莫遲瘦削的身形挺立在堂中,向她投來輕視與憤恨交織的目光:“若是早知守護(hù)的是這樣的人,我那些死去的夜不收弟兄,又何至于平白犧牲掉自己的性命!” 懷寧怔忪地望著他,后知后覺地想起,方才她既沒有自稱“本宮”,也沒有聽到莫遲說什么“草民”、“微臣”。 她慢慢低下頭,想要為自己分辯幾句,搜腸刮肚,卻找不出能說出口的理由。 最后,她撐著桌邊踉蹌著起身,理了理鬢邊的亂發(fā),扶了扶頭上的金釵。 萬千思緒都被她壓至心底,她又變回了那個儀態(tài)萬方,端麗周正的懷寧郡主。 “本宮自己做的事,本宮自會承擔(dān)后果,本宮沒有什么對不起的人,唯獨(dú)燒了你的房子卻沒來得及賠你個新的,是本宮的不是,在這里向你道歉了。” 懷寧福了福身,算是一句抱歉。 “杜大人,押送本宮去宗正寺的馬車,想必已等在門外了吧。那還拖延什么,送本宮出府吧?!?/br> 懷寧背挺得筆直,步履款款,緩緩走出正廳。 府門外,禁軍統(tǒng)領(lǐng)見她出來,向她行禮道:“殿下,得罪了?!?/br> 懷寧不發(fā)一言,上了馬車。 郡主府里,有侍女哭泣著沖出來,被禁衛(wèi)攔住。 侍女沖著懷寧喊道:“殿下,就讓奴婢送您最后一程吧。” 懷寧從馬車?yán)锾匠鲱^來,對走出府門的杜曇晝道:“就讓她跟著馬車走到宗正寺吧,這點(diǎn)要求,杜侍郎應(yīng)該不會拒絕吧。” 杜曇晝抬了抬手,禁軍統(tǒng)領(lǐng)對禁衛(wèi)使了個眼色,幾人放開侍女,讓她沖到了馬車旁。 禁軍統(tǒng)領(lǐng)下令道:“封府。” 懷寧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就這樣第二次被封禁了,要等到她在宗正寺受審?fù)戤?,得到陛下圣裁后,府里的下人才會被放出來遣散?/br> 懷寧最后一次看了眼自己的家,面無表情地退回了車廂中。 禁衛(wèi)前后包圍著她的馬車,車輪開始緩緩前行。 杜曇晝與莫遲上了后方的車,他要一路押送懷寧,直至看她進(jìn)了宗正寺的大門。 莫遲沉著臉,嘴角緊抿,一言不發(fā)。 杜曇晝想了想,說:“你怎么不問宗正寺是什么地方?” “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嗎?”莫遲語氣生硬:“我書讀得是不多,可我也知道宗正寺是處理皇族事務(wù)的地方,皇族犯法,都要進(jìn)宗正寺受審。” 他情緒不佳,好像還沉浸在剛才的對話里。 他手掌傷口的血已經(jīng)凝固了,身上橫七豎八的劍傷似乎都是皮外傷,也不再流血。 他頭發(fā)凌亂,衣服上沾滿血跡與灰塵,雙眼還帶著些不易察覺的茫然。 杜曇晝想起在荒宅地牢見到的碎磁盤與被踩滅的香,想到莫遲今日身手遲鈍,刀法不似往日凌厲,大抵猜出他是中了迷香。 莫遲經(jīng)歷了數(shù)場艱難混戰(zhàn),拼死救出重傷的伙伴,又得知大承郡主居然暗中勾結(jié)焉彌。 這一天內(nèi)復(fù)雜的心境變換,若是換做其他人,只怕意志力早就崩潰了。 好在莫遲心志極堅(jiān),而且…… 竟然肯在他面前說幾句帶著情緒的話,想來他那層堅(jiān)硬的防備,又對杜曇晝放下了不少。 杜曇晝不再故意和他搭話,莫遲現(xiàn)在需要的是安靜和休息。 至于懷寧郡主的事,就交給宗正寺和陛下圣斷吧。 杜曇晝呼出一口長氣,背靠著車廂,輕輕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劇變突生! 宗正寺與郡主府相距不遠(yuǎn),走過幾條街就到了。 郡主的馬車停在宗正寺門口,禁軍統(tǒng)領(lǐng)下馬,在側(cè)旁迎接。 等待片刻仍不見動靜,統(tǒng)領(lǐng)道:“殿下,地方到了,請下馬吧?!?/br> 懷寧仍沒有回答,侍女心頭一跳,猛然拉開車廂門。 須臾后,她的驚呼與統(tǒng)領(lǐng)的喊聲同時傳來: “殿下——殿下?!”“快!來人!快去找郎中!” 杜曇晝一驚,和莫遲兩人一起跳下馬車,跑到郡主的車駕前。 車廂里,懷寧口鼻流著黑血,軟倒在地。 莫遲躍上馬車,伸手在她頸間一按,渾身一震,轉(zhuǎn)過頭愕然地望著杜曇晝。 杜曇晝跳上馬車,探向懷寧鼻下,整個人動作一僵。 片刻后,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在馬車上站起:“不必尋郎中了,郡主殿下已經(jīng)……薨逝了?!?/br> 杜曇晝的緋色官服在朔風(fēng)中獵獵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