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94節(jié)
杜曇晝抬手示意,時方硯便不再激動地亂揮了。 杜曇晝放下手,緩緩回身,腿上沉寂多時的傷口這個時候終于疼了起來。 他扶著船沿,重重往下一坐,曲起一條腿,手撐在膝蓋上,長長松了口氣。 莫遲就坐在他對面,那雙圓而上挑的眼睛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兩個人都是渾身濕透,杜曇晝的發(fā)絲因為浸了水而顯得更加柔順,濕乎乎的額發(fā)貼在臉側(cè),讓他凌厲英挺的眉目柔和了許多。 湖面上的微風吹過,帶來皮膚上細微的戰(zhàn)栗感,杜曇晝抬手在臉上摸了一把,擦掉面上的水。 抬眼一看,見莫遲還在盯他,不由得笑道:“怎么?看我樣子很狼狽,想要取笑我?guī)拙洌俊?/br> “那池里的刀是很尖的,你不應(yīng)該跳下來?!蹦t聲音帶著入水后的低啞。 杜曇晝手撐著臉,偏頭笑了笑:“沒辦法,誰叫我樂意呢?” 莫遲眼中閃爍著晦澀不清的情緒,他緊緊盯著杜曇晝的眼睛,呼吸起伏不定,像是站在賭桌前決定用全副身家孤注一擲的賭徒。 “你會死的?!蹦t喃喃重復(fù):“你不應(yīng)該和我一起跳下來……” “可你也把刀扔了?!倍艜視兎畔率?,慢慢坐直身體,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莫遲,你也為了我,把你的刀扔了。” 莫遲一怔。 原來他看出來了。 他看出了莫遲那時的猶豫,看出了莫遲在自身的安危與救他的命之間的遲疑。 那他有沒有看出,莫遲曾經(jīng)在那一瞬,想象過他的死? 杜曇晝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莫遲,我早說過了,你與我是一樣的,我承認了,那你呢?” 莫遲瞳孔顫抖,緊緊抿著唇角,連呼吸都忘了。 就在杜曇晝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以為他會像原先那樣,假裝什么都沒聽見、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下一刻,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杜曇晝連聲音都沒出,就被莫遲壓在船上,手腳都被他嚴嚴實實地按住。 莫遲撐在他上方,水滴不斷從他的發(fā)絲低落到杜曇晝懷中。 二人四目相對,杜曇晝眼中倒映著萬千星光,漫天星色中,莫遲在他眼底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 他見到杜曇晝眼中的那個人顫抖著開口,明明只從齒縫里擠出了一個字,卻用力閉上了嘴,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杜曇晝心底深處又升起一絲隱隱的期待,他望進莫遲眼眸盡頭,難以自抑地問:“你要說什么?”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會驚擾到莫遲。 莫遲的發(fā)辮從頸側(cè)垂下,潮濕的發(fā)尾掃在杜曇晝臉旁,帶來酥麻的觸感。 “我……”莫遲用力閉上眼睛,攥住杜曇晝胳膊的手堅硬又火熱,那股不容拒絕的熱意從他的掌心透過衣料,滲進杜曇晝的皮膚,沿著他的血管靜脈轟然流向四肢百骸。 “莫遲。”杜曇晝的眼神驀然一暗,沙啞的語氣中深埋著隱忍的心緒:“你到底要說什么?” 他一向是很有耐心的,但面對莫遲,他一時半刻也不愿多等。 莫遲閉著眼睛,啞聲道:“我從前見過很多人的死,有的是被我所殺,有的是死在我面前,我以為我已經(jīng)可以做到無動于衷了,但只有你,我不想讓你死?!?/br> 他顫抖著睜開眼睛,眼瞳中的神色也許可以被稱為痛苦:“我的任務(wù)還沒有完成,也許總有一天我會……可是,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不要比我先死?” 他停頓片刻,像在冥思苦想,又像是早就想好了一樣,如壯士扼腕般孤注一擲地說:“要是你能答應(yīng),要是你答應(yīng)的話,我就要非常、非?!浅O矚g你了。” 杜曇晝猛地坐起身,莫遲失去平衡,往前一倒。 杜曇晝俯身攬住他,另一手扳過他的下巴。 莫遲只聞到一股蘭香撲面而來,下一瞬,杜曇晝溫熱的唇瓣貼到了他的嘴角。 就像閃耀了千萬年的繁星于面前墜落,湖水在頃刻間以小舟為圓心蕩出漣漪。 神志在炙熱的親吻中蒸發(fā)升騰,周身的每一根經(jīng)脈都化作粘稠的瓊漿,讓人心甘情愿沉淪于意亂情迷的美夢之中。 杜曇晝雙手捧著莫遲的臉,冰涼的手指貼在他臉頰,與之完全相反的灼熱唇瓣,在莫遲的嘴唇上輕輕蹭了蹭,呢喃道:“……我答應(yīng)你,我不會死在你面前,也不會讓你死……” 他的聲音仿佛從相當遙遠的地方傳來,可說出的每一個字,又如烙鐵般印在莫遲心頭。 莫遲神思空茫,聽不見也看不見其他,只有杜曇晝掌下的熱度,才是他此刻唯一能感覺到的真實。 杜曇晝抵著他的額頭,低聲問:“怎么不說話?” guntang的吐息夾雜著蘭香,如烈酒般燒灼著莫遲的神經(jīng),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自己在說什么。 “……咸的……” 他的尾音都在微微發(fā)顫。 杜曇晝眼中露出nongnong的笑意,他抬手摸了摸莫遲的嘴角,那里有從他臉頰的傷口上蹭到的血絲。 “這下就不咸了……”杜曇晝低低說著,又一次吻上了莫遲,將話音落在兩人的唇齒相疊之中。 第66章 “進了我這匪窩,想跑也跑不掉了?!?/br> =================================================== 小船載著莫遲和杜曇晝到達岸邊時,小島上的官兵已經(jīng)把水匪一網(wǎng)打盡,正押著匪賊們一個一個往官船上走。 匪首受了莫遲一刀,行走不得,冉遙就叫人用木板抬上他,把他運到了船上。 時方硯從匪寨頂樓走了下來,而為了保護喬沅的名聲,辛良遙已帶著她從后方悄然離開,與等候在寨外的鏢師們會合,坐著自家的船駛離了小島。 冉遙派了一艘船,去接上了杜曇晝和莫遲二人。 聲勢浩大的一群人趕回馥州城時,天都大亮了。 冉遙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進府衙,就召集府內(nèi)所有官員提審水匪。 而在州府內(nèi)被冷落多日的杜琢,終于見到了他的侍郎大人。 “大人!”杜琢抓著杜曇晝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小的還以為您把杜琢忘了!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杜曇晝確實把他忘了,心中理虧,摸了摸鼻子,沒說話。 杜琢又把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馬上就看出他腿上受了傷:“大人?!您怎么又受傷了?您扔下杜琢不管,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啊?!” 莫遲從二人身后默默經(jīng)過:“我去換衣服了。” “哎!”杜曇晝正想拉他,突然眼尖地發(fā)現(xiàn)莫遲的耳尖泛一點紅,手都碰到他的袖管了,又收了回來。 莫遲得以與他擦肩而過,跟著雜役到后院換衣服去了。 “莫遲的衣服怎么都濕透了?”杜琢奇怪地問。 杜曇晝冷冷道:“你沒發(fā)現(xiàn)你家大人我的衣服也是濕的么?” 杜琢看了看被他緊緊握在手里的杜曇晝的手臂,驚聲道:“哎喲!大人的衣服怎么也這么濕漉漉的?你們倆背著小的泡溫泉去了?” 他一雙無辜的眼睛撲閃撲閃,整個人都冒著一股質(zhì)樸的傻氣。 杜曇晝?nèi)套×怂﹂_他的手的沖動,忍耐著脾氣道:“既然知道我衣服濕了,還不撒手讓我也進去換衣裳去?” 杜琢猛地把他胳膊一松,搓手討好地笑道:“大人說得是!小的這就伺候大人更衣去!” 杜曇晝像黃花大閨女似的,把衣衫往胸前用力一裹:“不用你伺候,我自己能穿!” 說完,跟上了莫遲的腳步,也朝里院走去。 最后一個進來的是時方硯。 杜琢在州府里看了半天官兵們押送水匪,猛然一見時方硯進來,呆滯一瞬,立馬指著他大聲喝道:“快來人?。∵@里還有個水匪被你們落下了!” 時方硯連搖頭帶擺手,急急忙忙解釋道:“我不是我不是!我是州府的官員——” 杜琢壓根不聽他狡辯,張開雙臂攔在他面前,一步也不準他亂動:“我攔住他了!你們趕快過來抓人??!” 不久后,杜琢揉著腦袋上被杜曇晝敲過的地方,跟在杜侍郎身后往前走,敢怒不敢言。 嘴里還在嘀咕:“小的也是警惕心太高了嘛……再說也不能全怪小的吧?那位時大人生得五大三粗,手掌大得跟芭蕉扇似的,誰能不把他錯認成水匪啊……” 敢怒不敢言,但是敢小聲抱怨。 杜曇晝已經(jīng)換了一身官服,他恨鐵不成鋼地掃了杜琢一眼,偏頭一看,冉遙正從公堂里出來。 杜曇晝大步上前,向他拱手行禮:“冉大人辛苦!多虧有您及時帶官兵趕到,否則我等的性命就要危在旦夕了。” 冉遙像是遇到了什么頭疼事,齜牙咧嘴地擺了擺手:“杜大人莫要說這些客套話,水匪之事,還望大人將經(jīng)過細細同我道來。” 杜曇晝點頭說:“自然應(yīng)該讓冉大人知曉,只是不知冉大人是如何尋到那匪寨?又是如何得知我們幾人在內(nèi)的?” 冉遙嘆了口氣,左右看了幾眼。 杜琢乖乖地往后退了十幾步,站到一個絕對聽不清他們說話的距離。 見四下已無人,冉遙才嘆息道:“那時我正帶著人在臨淳湖岸邊搜尋,正好見到十幾只信鴿從湖中央飛來,我覺得十分很可疑,就攔下了鴿子?!?/br> 冉遙低聲道:“我從鴿子腿上找到了時方硯傳來的求救信,上面說他身份暴露,我不敢怠慢,當即召集眾官兵前往匪寨剿匪,至于匪寨的具體方位,都是他寫在信上告知于我的?!?/br> 他抬頭看向杜曇晝:“只是我確實沒有料到,杜大人您居然也在?您又是如何找到那匪窩的?” 杜曇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從冉遙的話中聽出了漏洞,挑眉問道:“你收到了時方硯的信卻一點都不驚訝?難道你早就知道他沒死?” “何止是知道他沒死?!比竭b壓低聲音告訴杜曇晝:“時方硯的假死計策我從頭到尾都知曉,他在決定行動前,原原本本地都向我交代了。” 時方硯不是莽夫,在實施計劃前,他就找好了冉遙作為后援。 他懷疑馥州所有人,唯獨不懷疑冉遙的理由很簡單: 時方硯就是冉遙向皇帝要來的幫手。 時方硯覺得,就算州府上下都串通水匪賣官鹽,冉遙也不會牽涉其中,否則他何必叫一個京官來馥州給他添亂。 時方硯想,冉遙有心徹查官鹽私賣案,但又畏懼于國舅爺?shù)膭萘Γ芏鄷r候不敢動手,所以才想要外人來幫忙。 思前想后,時方硯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后備力量,將計劃向他和盤托出。 杜曇晝搖頭笑道:“冉大人這張嘴真是密不透風,之前您早就知道湖上的尸體不是時方硯了吧?居然在我面前裝得一無所知,把我這個臨臺侍郎都瞞過了?!?/br> 冉遙不知為何有些緊張,額角都滲出了冷汗,他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說:“時方硯的事暫且先放到一邊,我這里還有個燙手山芋,想讓杜大人為我出謀劃策,看看我該如何解決。” 杜曇晝問他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