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41節(jié)
杜曇晝眉間出現(xiàn)了深深的溝壑,只要莫遲不想說,這世上就沒有一個人能夠讓他開口。 他嘆了口氣,想從命案的細節(jié)入手,嘗試旁敲側擊。 但身旁激動的終雪松沒有任何審問經(jīng)驗,他只覺得手上的證據(jù)已經(jīng)足夠充分,完全不能理解莫遲三緘其口的態(tài)度。 “莫大人,這幾日下官和杜大人業(yè)已查明當年在焉彌發(fā)生的一切!你的戰(zhàn)友,也就是同為夜不收的鹿孤,因為幾個烏今人的告發(fā)而被處邪朱聞下令處死,你為了讓同伴免受皮rou之痛,親手殺死了他?;氐娇N京后,你偶然見到了當年害死鹿孤的罪魁禍首,為了替他報仇,殺死了他們三人!” 終雪松一口氣把查到的所有線索全都說了出來,他的想法很簡單,只要讓莫遲明白,他和杜曇晝早就掌握了所有的真相,也許莫遲就不會再隱瞞了。 畢竟當年的事已被他二人知曉,莫遲還有什么不坦白的理由嗎? “不錯?!比缃K雪松所料,莫遲聽完后,很快就說:“鹿孤的確是被烏今人害死的。” 但他的坦白也就到此為止了,當接下來,終雪松問他“解披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你為什么要殺他?”的時候,他依舊沒有作答。 杜曇晝想了想,問:“鹿孤是否就是周回?” 莫遲點點頭:“是?!?/br> “夜不收的籍冊上明明記載他于三年前去世,你也曾告訴本官,他是死于舒白珩之亂,可他為什么會化名鹿孤,和你一同出現(xiàn)在焉彌?” 莫遲沒有言語,就在杜曇晝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他突然短促地一搖頭: “不知道,其實直到今天下官也沒有想明白,他為什么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當夜不收。他明明和焉彌無冤無仇,卻最終慘死他鄉(xiāng)。這件事,下官始終沒有想通?!?/br> 杜曇晝嗓音低啞:“是你殺了他么?” 良久后,莫遲緊緊閉上雙目,口吻中難掩悲傷與愧疚:“……是,如果不是我,周回也許不會死,他才是那個最出色的夜不收,而我……” 杜曇晝像是不死心一般,再一次向他追問:“所以,你為了給周回報仇,才殺了那三個烏今人,是么?” 莫遲眼睫輕顫,杜曇晝以為他終于要抬起臉與他對視,可莫遲到最后也沒有對上他的眼睛。 “……也許吧?!彼p聲回道。 杜曇晝心頭一痛,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才從枯澀的喉嚨里擠出一句話:“將莫搖辰押至臨臺監(jiān)獄?!?/br> 莫遲順從地站起身,被侍衛(wèi)包圍著帶了出去。 莫遲的身影剛剛消失在視線外,杜曇晝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步往外走去。 終雪松緊跟其后:“大人,您要去哪里?” “去驗解披的尸首。”杜曇晝頭都不回:“莫遲的話里有許多含糊其辭的地方,他的交代并不可信,這種時候,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謊。” 解披沒有送往京兆府,而是和莫遲一起被送回了臨臺,此刻就躺在殮房的停尸板上。 杜曇晝一進來就問:“如何?” 臨臺的仵作看過候古和象胥官的驗尸記錄,馬上對杜曇晝說:“回大人,死亡方式與前兩名死者應屬一致,都是頸間一刀斃命,兇器都為長刀,不過這次有一點不一樣的地方?!?/br> “什么地方?” 仵作掀開解披身上的白布,把他整具尸體都暴露在杜曇晝面前。 “大人請看。” 杜曇晝抬眼望去,解披的身上有許多傷疤,大部分都分布在雙臂之上,肩頭和前胸也有不少,仔細看來應該都是刀傷。 仵作又翻開解披的兩只手:“大人再看此處?!?/br> 杜曇晝走到解披身側,低下頭一看,只見解披的右手掌長滿老繭,而兩條手臂粗壯無比,即便在死后青筋依舊暴起。 杜曇晝問:“解披是習武之人?” “不錯,除此之外,卑職還發(fā)現(xiàn)他周身肌rou發(fā)達,就連兩條腿都練得又粗又壯,他的功夫應該不差。” 終雪松沒看出奇怪之處:“解披身為護送木昆進入大承的隨從,即便武藝高強一些,也沒什么可疑的吧?” 仵作說:“卑職不知此人身份,但卑職卻發(fā)現(xiàn)了不尋常的地方。” 他將從解披身上脫下來的上衣攤平,鋪到二人面前:“兩位大人可有看出不合常理之處?” 終雪松沒瞧出什么,可杜曇晝一眼就發(fā)現(xiàn)不對:“這個出血量——?” “不錯。”仵作解釋道:“身體精壯又有拳腳在身的人,受傷后的流血速度會比尋常人更快,流出的血理應也更多才是,可解披衣服上的血跡卻遠遠小于其他二人,這一點卑職尚未查清原因,但總覺得十分不對勁?!?/br> 終雪松滿臉困惑,杜曇晝盯著血衣沉吟不語。 仵作見二人一時都不說話,又從旁邊的桌上端來一個小木盤:“除了以上所說,卑職還在解披的嘴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掏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成團了,應該是被解披在嘴里嚼了幾下,可還沒來得及吞咽,人就被殺了。” 終雪松眼睛一亮:“這是何物?” 仵作拿一根小木棒,將那團東西展開:“是一張紙,上面的內容請二位大人親自過目?!?/br> 隨著皺巴巴的紙片慢慢被攤平,紙上所印的內容漸漸清晰可見。 ——被解披臨死前塞進嘴里的,是一張朝廷發(fā)給官員作為俸祿的絹布券。 終雪松念道:“……絹布二十匹,于太倉……二十匹?!正好是發(fā)給五品官員的數(shù)量!這、該不會是莫大人的東西?!” 杜曇晝站在解披的尸身旁,臉色變得蒼白一片。 與此同時,臨臺監(jiān)獄內。 莫遲背靠著墻,坐在牢房中,死死閉著眼睛,竭力回想他見到解披的全部經(jīng)過。 還有什么細微之處,是他沒有注意到的嗎? 解披背對著他坐在凳子上時,他的手就放在桌邊的刀柄上,那時候,他的手上有什么? 對了!莫遲猛地睜開眼睛,解披的手背上有許多圓形傷痕,這些疤痕大大小小,分布凌亂,像是熱油燙傷留下的印記。 可當莫遲進入里間,發(fā)現(xiàn)死去的解披時,尸體的手背上似乎并沒有這樣的痕跡! 莫遲盤腿坐起來,還有什么?還有什么是被他忽略掉的? ——還有氣味! 象胥官死時,莫遲曾經(jīng)觸碰過尸體旁的那團煙絲,在離開的路上,莫遲聞了聞碰過煙絲的手指,在燒灼過的煙絲氣味以外,他還聞到了一縷極淡的怪味。 這種怪味他此前從未聞到過,可是不久前,在活著的解披身上,他再次聞到了同樣的氣味! 莫遲騰地站起來,腦海中的迷霧瞬間消散,三件命案的細節(jié)清清楚楚映在眼前,他終于把所有線索都串在一起了! 可如何才能確定他的推斷沒有錯? 莫遲思前想后,只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親自去檢查解披的尸身。 如果他的推測沒有錯,那么時間已經(jīng)非常緊張,他不能再耽擱了! 莫遲隨便繞了幾下,就把捆在手腕上的繩索解開了。 他走到牢門邊,取下腰間的煙管,摘掉銅做的煙嘴,從煙桿里抽出一根長長的細銅絲,插入鎖芯。 不一會兒,鏈鎖就被他撬開了,他小心翼翼地解下纏在門上的鎖鏈,慢慢放到地上,然后悄無聲息地走出了牢房。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處——臨臺殮房。 第101章 ”臣自請,辭去臨臺侍郎一職?!?/br> ================================================ 臨臺正堂。 杜曇晝坐在椅上,單手撐著下巴,眸光意味不明,似有所思。 終雪松憂心忡忡:“如今我朝和烏今的關系岌岌可危,要是讓人知道莫大人連殺了三個烏今人,我們該如何向木昆王子交代?萬一消息傳回烏今,那些本就倒向焉彌的勢力會不會借題發(fā)揮,趁機單方面撕毀盟約?” 杜曇晝默然不語。 終雪松坐立難安:“木昆已經(jīng)得知解披被殺一事,只是還不清楚真兇是誰。鴻臚寺已派人入驛館安撫,好不容易才平復了他的憂慮,可他只要在縉京一日,總有一天會知曉此事,萬一——” 堂下傳來急切的腳步聲,有侍衛(wèi)慌慌張張地沖進了正堂。 杜曇晝驀地抬眼,冷聲問道:“何事驚慌?” “稟大人!”侍衛(wèi)單膝跪地,雙手抱拳:“獄卒剛剛發(fā)現(xiàn),莫大人逃獄了!” 杜曇晝瞳孔一縮,呼吸瞬間一滯。 終雪松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什么?!” 同時,臨臺殮房。 莫遲翻窗而入,幾步走到停尸桌前,一把掀開了蓋在尸體上的麻布,解披的尸身清晰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莫遲別的一概不看,第一眼就把視線集中在解披的雙手上。 解披的右手掌中有繭,左手的指間有幾道傷痕,但唯獨沒有任何燙傷的疤痕。 果然! 莫遲耳朵里哄的一聲,像是被針尖狠狠一扎。 在驛館與他交手過的男子,和眼前斷了氣的解披,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可他們?yōu)楹伍L了同一張臉?! 莫遲心神一晃,馬上把手伸向解披的下頜,沿著他下半張臉摸了一圈,都沒有摸出易容的痕跡。 到底哪個人才是當年在雪夜伏擊他的殺手? 巨大的謎團籠罩下,莫遲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再次看向解披的尸體。 很快,他就從解披青筋暴起的手臂和精壯的雙腿中,就看出此人生前必定武功高強,他的所有身體特征都符合一個殺手的身份。 再回想起當時在驛館,與那個不知名男子交手時的怪異之感,莫遲幾乎可以斷定,死掉的解披才是真正的殺手。 那枚銅帶鉤,應該也是屬于他的。 莫遲轉身走到一旁的條案上,那里擺放著解披的衣物和隨身的物件。 莫遲見到了那枚銅帶鉤,但他的注意力迅速被另一件物事吸引了。 ——絹布券。 從解披嘴里取出的絹布券,就放在他的衣服旁邊。 當看清絹布券上的內容時,莫遲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腦后。 幾日前,他為了確認鹿孤到底是不是周回,曾經(jīng)將一張二十匹的絹布券給了景三,拜托他為自己提供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