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夜晚，可能是午后，誰也不知道杜楠是何時離開的。對于云梔來說，只是睡一覺的事，醒后她便走了，悄無聲息的，像不曾來過。

    所有人都很擔(dān)心云梔，怕她難過。

    意外地，她看上去很平靜，像是接受了這一切。陸漭際告知她杜楠離開的消息時，她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說了句，我知道了。再無別的反應(yīng)。

    如同被撥正指針的時鐘，云梔的生活又回歸常態(tài)，兩點(diǎn)一線地往返于學(xué)校和家，那段時間，放學(xué)后，有時她會在籃球場邊坐著等他，有時她會獨(dú)自坐車去城西的漫畫店......總之，好像什么都沒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云梔的模樣叫任何人都瞧不出端倪來，她是個令人放心的孩子。

    除了偶爾，她路過樓前的大樹時，會停下來駐足端詳，陸漭際問她在找什么，云梔什么也不答，只是輕輕地用手撫摸著樹干的紋理。

    她突然想知道，喬木是否能開出花來？

    她像瘋了一般地找尋答案。

    成堆的植物科普書擺在她的案上，她找不到想要的答案，又開始搜尋各種各樣的紀(jì)錄片來看。有一天，她呆在陸漭際的房間里，用大熒幕看著植物、花鳥、自然......陸漭際雖然陪著她在看，卻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他只是睜著眼睛出神。當(dāng)云梔突然吸著鼻子抽泣時，他絲毫沒反應(yīng)過來，明明熒幕上播映著紅色的植物，沒有任何不妥。

    “怎么了？”

    “她今年十六歲?！痹茥d沒頭沒尾地來了這么一句。

    陸漭際默默地遞上紙巾，大概猜到她說的是誰。

    云梔又說，“她今年十六歲，離開這個地方是對的。”

    淚涕和笑容同時出現(xiàn)在她臉上，擠壓到一塊，誰也不服誰，于是呈現(xiàn)出一副很滑稽、很狼狽的模樣來。那一刻，陸漭際為她的悲傷所動容，他直覺，云梔也會離開。離開他，離開這個地方。

    或許說，自打杜楠出現(xiàn)后，云梔就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

    而杜楠走后，云梔一切如常，彷佛又回到他身邊?？赡埽h(yuǎn)了，也說不定。

    在最開始的時候，她們只是在樹下玩耍、閑話，誰也未曾料想到竟是這般收場。

    ……

    那時她們相熟沒多久，云梔就親昵地稱呼她“楠楠”。杜楠要她改口，喊自己jiejie，云梔不聽，嘻嘻哈哈地喊她“小肚腩”。

    不過，她確實(shí)像個知心jiejie，大云梔兩歲，懂得又多。杜楠常吹噓自己對愛情有著絕對的嗅覺，她博覽“群書”，有著豐富的理論知識，是她告訴云梔，熱烈地喜歡就是愛。

    實(shí)踐是檢驗(yàn)真理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理論不踐行，便是紙上談兵，無論云梔在心里如何排兵布陣，她試想著要將自己的心聲大把地傾倒給他，要將澎湃的鮮花和禮物雙手捧給他，她想熱烈地飛奔向他……可是，當(dāng)她真真切切地面對著陸樅然時，她的心開始瑟縮，躊躇著不敢前進(jìn)。云梔一次又一次地潰不成軍。

    在廣場上偶遇的那天，她便知道自己的愛戀將永遠(yuǎn)不見天日，從開始到結(jié)束，云梔沉湎在自己的想象中，孤獨(dú)地跳著獨(dú)角戲。

    同樣是那天，杜楠迎到了自己的愛情。方何，高音唱劈的那個方何，抵擋不住女孩熱烈地表達(dá)，和她在一起了。

    果然，愛情是勇敢者的游戲。

    杜楠和云梔，她們太不一樣了。杜楠是個勇敢的女孩，言出必行。她喜歡火紅的顏色，她的裙擺、皮鞋、頭花全是火燎般的紅，驕傲肆意。云梔痛恨自己的瞻前顧后，畏手畏腳，她如何能像杜楠那般收獲愛情？她們兩個真的太不一樣了。

    就連對于愛情的想象和取向，也大不相同。

    強(qiáng)硬、占有、相愛相殺、浪子回頭……這些跌宕起伏的戲碼都是杜楠愛看的，她的宗旨是，不轟轟烈烈枉為愛情。然而這與云梔的取向偏離了十萬八千里，她對于愛情的全部想象來自于陸樅然，溫柔、有禮、學(xué)識、挺拔……如玉般的君子編構(gòu)起她的全部愿景。不巧的是，杜楠那堆亂七八糟的書里，沒有一本是這種類型的。

    杜楠笑著打趣道：“云梔，你可以自己寫呀?！?/br>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整個暑假，云梔都在腦海里構(gòu)思著屬于自己的故事，但苦于起名遲遲未下筆，假期便步入尾聲。

    要開學(xué)了，杜楠有些發(fā)愁，往后她跟方何沒那么好見面了，雖然都在十七中，但一個是初中部，一個是高中部，不同校區(qū)，遠(yuǎn)著呢。

    云梔要見杜楠還算容易，去隔壁班串個門就行，和過去一樣。不一樣的事也有，比如說，陸漭際就被分到了隔壁班，這下云梔成了孤家寡人。不過倒也沒所謂，她是越來越不待見陸漭際。她平等地厭惡著這個階段的所有同齡男性，包括陸漭際在內(nèi)，他們聲線刺耳，幼稚而聒噪，頑劣且不知天高地厚。

    陸漭際隱隱發(fā)現(xiàn)，云梔似乎不樂意同自己玩了，這令他感傷。

    起先是上下學(xué)，云梔寧愿和杜楠一起步行，也不愿坐他的后座；其次，云梔那么多次出現(xiàn)在教室后門，沒有一次是找他的，回回都是“麻煩叫下杜楠”“找杜楠”杜楠杜楠沒完沒了；再之，在學(xué)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偶爾迎面相遇時，云梔竟然裝不認(rèn)識自己，喊她也不應(yīng)。

    最最令他受傷的是，云梔的眼神，那種上上下下打量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塊垃圾。

    陸漭際嘗試過圍堵她，他質(zhì)問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了，云梔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先是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回頭，眼神里的厭惡藏都藏不住。

    他想破腦袋想不出原因來。他決定把這一切歸結(jié)于杜楠，是杜楠把云梔帶壞了。

    這兩人有事沒事就擱后門那兒嘀嘀咕咕，云梔有時還會樂得咯咯笑，她越笑陸漭際心里就越不安，于是他打定主意，這對連體嬰兒一旦落了單，他就去挑撥離間。

    某日放學(xué)，云梔背著書包獨(dú)自穿過校園，被遠(yuǎn)處飛來的籃球正中眉心，她吃痛捂住額頭蹲下身。

    陸漭際顯然是對自己的準(zhǔn)星相當(dāng)滿意，“向云梔！這里！我們的球！快扔回來?！?/br>
    一幫大小伙子圍上來起哄，“哎？認(rèn)識？陸漭際你是故意砸人家的吧？”

    “這不是杜楠旁邊的那個小跟班嗎？”

    “嘿，還真是！哥們口味與眾不同??？”

    “去你的，別胡說?！标戜蓦H見她一直蹲著，覺得有些不對勁，跑過去拉她起身，“云梔，云梔？你沒事吧？”

    云梔被砸得眼冒金星、淚花不止，好半天都緩不過來，她生氣地拍開對方的手，飛起一腳將籃球踹得遠(yuǎn)遠(yuǎn)的，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后那幫鴨子又嘎嘎叫著起哄，“哦~陸漭際，你把人弄哭了，還不快去下跪?！?/br>
    陸漭際喊了她好幾聲，云梔不理會，腳上走得飛快，將他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結(jié)果她剛走出校門，清脆的車鈴聲便在身后響起。

    “云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砸你的?！?/br>
    云梔翻了個白眼，自然是不信。

    “嘿嘿?！标戜蓦H腆著臉繼續(xù)道歉，“對不起，我沒注意輕重，下次不會了，我保證！”

    云梔走上人行道，不想搭理他。

    隔著綠化帶，陸漭際沖著她喊，“云梔，別氣了，他們胡說八道呢。”

    “你怎么不阻止他們？”

    “嘴長別人身上，我哪管得著嘛？你瞧，要你開口說個話有多難？”陸漭際歪歪扭扭地騎著單車，“你怎么沒和杜楠一起？”

    云梔不屑地哼了一聲，“你們這幫癩蛤蟆！杜楠永遠(yuǎn)都不會看上你們！”

    “別，我可不感興趣。云梔，我告訴你，杜楠壞得很，自己整天偷偷學(xué)習(xí)，然后盡給你看些亂七八糟的書?！?/br>
    “總比你天天打游戲好！”

    陸漭際不懷好意地笑，“向云梔，你臭美跑去買口紅的事，信不信我給你媽說？”

    又來了。自打上周末在商場彩妝柜臺被他碰個正著，這家伙就跟揪住她的把柄一樣，翻來覆去地提。云梔不懂陸漭際有什么好得瑟的，她又不是沒看見他手里的psp。

    “魯莽雞，你煩死了，又拿這說事，有本事你就去，咱兩誰也別好過?！?/br>
    “嘿嘿，開玩笑。上車，蟒哥帶你飛。”

    云梔原地不動，冷臉看著他。

    他不解地問：“怎么？我臉上有東西？”

    “你書包放那兒，我怎么坐？”

    “對不起！”陸漭際下意識地就道歉，這三個字已經(jīng)刻入他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