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漢將軍寵妻日常 第6節(jié)
這話就奇怪了,按理說,三親六眷的事,只道這人好不好相與,難說到好與不好的程度,季卿語抬起眉眼,眼尾透著一點懶:“怎么說?” “依奴婢看,如今是黎夫人在照顧老夫人起居,按理,顧家到宜州也有半年了,老夫人雖然從前住在鄉(xiāng)下,可條件再差,養(yǎng)了半年也該有起色了,可夫人今日也瞧見了,老夫人那氣色,那是比走街串巷、擔(dān)籃賣菜的嬤嬤還要差……”菱書越說聲音越小,透出點小心翼翼來,“而且黎夫人和黎表妹的衣裳料子,可不要比老夫人的好太多,老夫人的衣裳看著鮮亮,但料子卻一般,黎夫人怕不是見老夫人和姑爺不懂這些,誆騙他們……” 聞言,季卿語睨了菱書一眼,菱書緘了口,不再說了。 樹影西移,黃昏狹斜。 季卿語一下午無事可做,躺在美人榻上任菱書按腰,這一按,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日,再醒來,已見昏陽入戶。 她恍惚起身,周遭靜悄悄的,許久沒偷懶了,又許是因為昨夜太累,以至于驀然醒來時,腦子都是懵的,她坐著醒神半刻,才發(fā)現(xiàn)有人在門口瞧她。 一轉(zhuǎn)頭,顧青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在的。 “吃飯了。”他叫她。 一下午沒見,季卿語也沒過問顧青去了哪兒,現(xiàn)下見著他,就想謝了他今日的解圍。 她在顧青對面坐下,正想開口,卻被面前擺的一只小碗引去了注意力,其實不過是個瓷碗,白白凈凈的沒個花樣,也沒什么值得看的,但就是比起早上用的那個小了許多,和她未出嫁時,在家慣用的一樣…… 季卿語瞥了顧青一眼,見他用的還是早上的大碗,又想起那半碗剩飯來,這人雖然長得兇,塊頭大,也沒讀過什么書,但心思卻細(xì),她合起手,剛想開口謝他的好意,顧青風(fēng)殘云卷的吃飯聲便傳到了耳邊。 腮頰鼓動,大吃大嚼,嚙骨流歠,狼吞虎咽,當(dāng)真是好不痛快。 “……” “你怎么不吃?”顧青嘴里還咬著飯,含含糊糊地說,“再不吃,我就要吃完了?!?/br> “……” 季卿語不忍扶額,見他說著話,還挑了塊大肥rou放進(jìn)她碗里,動作利落,行云流水,以至于讓季卿語想不起要說的話,只能盯著碗里那塊肥瘦相間的扣rou發(fā)神。 “鹽菜扣rou,廚房今日特意做的。” 季卿語額角突突地跳,她從來不吃肥rou,如何是張不開這個嘴的,可她不吃,顧青就邊吃飯邊拿眼睛看她。 “怎么不吃?” 季卿語端起碗,轉(zhuǎn)移話題:“共食不飽,毋摶飯,毋流歌,毋咤食……” 顧青筷子不停,頭也沒抬地就問:“什么意思?” 季卿語一噎:“……用膳需得細(xì)嚼慢咽?!?/br> “吃個飯而已,窮講究什么?” 顧青面相有些兇,沒有表情時,看著就是臭臉,季卿語不懂,疑心他是不喜歡被人念規(guī)矩,溫聲又道:“……吃太快,對身體不好?!?/br> 顧青睨了她一眼,放下碗,歇了歇,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起菜來:“從前在軍營里,吃飯都是一群人圍著一口鍋,蓋子一揭,七手八腳地就得搶起來,手要是慢了,晚上就得餓肚子?!?/br> “可如今又不是在軍營,也沒人同你搶?!?/br> 顧青笑了:“要人人都跟你似的,我當(dāng)然不用搶,不搶就罷,怕是還得讓著你點,你吃飯跟吃貓食似的,吃了不如不吃?!?/br> 有些人就是天生有這種本事,一句話直接把季卿語心頭存的那點謝意給說沒了。 吃貓食……季卿語還從沒被人這般說過,下意識就瞪了顧青一眼,瞪完又覺得失禮,不想同他說話。 顧青直得一根筋,沒看出季卿語不高興了,還勸她:“多吃點?!?/br> 季卿語懶得再說,今日這“謝”字無論如何是開不了口了。顧青喜歡吃飯的時候說話,如今就他們兩個在,季卿語食不言,又不能不應(yīng)他,那便索性說一說正事:“如今祖母可是舅娘在照顧起居?” 顧青原也想告訴她這事的:“我十五歲從軍時,家里就剩阿奶了,沒辦法,只能送到舅舅家,請他們照顧?!?/br> 季卿語了然,十年看顧之恩,不還便是不孝不義,顧青對黎家的態(tài)度可想而知,既然如此,下人那事便不能直說,季卿語換了話口:“過兩日回門,妾身想從家中再帶幾個丫鬟嬤嬤過來,院里雜事多,菱書和菱角忙不過來,吃茶都不方便?!?/br> 她剛進(jìn)門,貿(mào)然插手家務(wù)事,未免顯得太心急,也容易鬧得兩邊不愉快,倒不如先賴自己嬌貴。 季卿語說得自在,心里卻擔(dān)心顧青不答應(yīng),雖然顧祖母說顧青會疼人,可在季卿語看來,那不過是長輩對自家晚輩的偏心,曾祖也常說她的詩文寫得比國子監(jiān)伴讀們好,可季卿語不傻,她那打油詩連韻腳都沒押上,所以旁人怎么說,信不得真,顧青心里怎么想,季卿語猜不出。 她鮮接觸這樣的人,一臉兇相讓人看不透他半點心思,季卿語心里盤算著解釋,卻見顧青忽然站了起來,繼而彎下腰,把筷子伸進(jìn)她碗里,夾走了剛才夾給她的扣rou,直接塞進(jìn)嘴里:“院里下人不夠用?那是得添點,實在不行就找再買點人,若你用慣了家里的下人,都領(lǐng)過來也成,我還能讓你茶都喝不上嗎?” “……” 顧青站在那里咬著rou,邊咬邊說:“不喜歡吃可以直說,藏在碗里,我又不是瞧不見?!?/br> “……” 夜色入幕,季卿語沐浴后,坐在妝鏡前通發(fā),準(zhǔn)備上榻歇息。 沒一會兒,顧青就來了。 季卿語躺在被褥里,心里有些緊張,不知今夜顧青會不會還想要,兩人剛剛成親,她也不好拒絕,可她又對昨日那場伴著酒氣的合歡尚有余悸。 酒…… 季卿語猛地睜開眼,昨日,沒喝合巹酒…… “睡了?” 季卿語又忙閉上眼睛,“嗯”了聲。 廂房里的燭燈漸次滅了。 一陣悉悉索索,顧青進(jìn)了被子,然后,側(cè)躺著,面朝她轉(zhuǎn)來。 季卿語呼吸隨之一緊。 下一瞬,就見顧青忽然抬手掖了掖被角:“昨夜睡得晚,今日又早起,不累?” 下午補(bǔ)過一覺,其實沒那么累,季卿語還是說:“……累了?!?/br> “那快睡,明天別起早?!?/br> “……” 又等了一會兒,季卿語見他真的沒有再動作,繃緊的情緒慢慢散掉了許多。 這一夜直到子時過去,季卿語的呼吸才終于變得清淺和緩。 顧青左手枕在腦后,聽枕邊人總算是睡著了,才轉(zhuǎn)過頭去看她,看了一會兒,心里嘀咕:日日都洗得這么香。 季卿語安睡后,不似醒著時喜歡繃著臉,未施粉黛的芙蓉面不設(shè)防地轉(zhuǎn)向他,青絲微微亂在頰邊,鴉羽般的睫毛長而卷翹地垂著,根根分明,安靜繾綣,美人就是睡著了也漂亮得很。 顧青看了一會兒,伸手想揉一揉她的頭發(fā),看看是不是真有看起來那么軟,可剛伸到一半,就頓住了,腦子里驀然想起昨夜她全身的僵硬和發(fā)抖,明明不大痛快,卻又不說一句不要,問了幾遍,也只說是累了,再到方才他上榻時,她驟然繃緊的臉…… 顧青捏了下她的臉蛋,把手收回來,明明是軟的嘛,翻了個身。 第7章 月露風(fēng)云 夢醒時分,又是卯時。 季卿語從睡夢醒來,醒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何時從里頭睡到了外頭,心里驚疑不小,見腰上還沉沉箍著一只大臂,才知道還是顧青,這人長臂攬著她的腰,呼吸綿長而均勻,還睡著。 她枕在顧青的左側(cè)肩窩上,隱隱感覺著下方心臟的跳動,這還是季卿語第一次直面顧青身上結(jié)實的肌rou,胸肌健碩、身材緊實、狼腰猿臂,垂眸安神時,劍眉不改凌厲,讓人害怕的斷眉疤依舊觸目驚心,蜜色肌rou連著線條冷硬的輪廓,透出令人血脈噴張的雄性氣場。 季卿語瞧著自己的上臂都抵不過人家一個前臂粗,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想到昨日睡前顧青叫她不要起早的事,動作小心地從他懷里鉆出來。 男人哪知道后宅女人的艱難,新婦哪有睡到日上三竿的道理?說到底,沒生下子嗣前,女人都是外家的,要靠守規(guī)矩活著,守了規(guī)矩,自然得長輩垂愛,往后的日子才不至難過。 季卿語好容易從他懷里出來,跪坐起身,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變到外頭來的,仰撫云鬢間抬頭,目光被顧青左肩上的那道長疤吸去,驟然驚住——那疤從肩骨上豎刃而下,從前頭看只能瞧見一小段,可季卿語的眼前卻恍然漫過戰(zhàn)火。 陰狠的敵寇揮著長刀劈來,顧青持劍抵擋,不堪重負(fù),鋒利破開了他的盔甲,重器不敵,只剩血rou之軀…… 季卿語渾身寒毛立起來了,心如鼓悸,像是被火光燎了睫底,慌忙不穩(wěn)地下榻,不敢再去想這疤的來歷,也不敢想這么一個活生生的人,曾經(jīng)是怎么經(jīng)歷刀山火海的。季卿語有些心慌,匆匆出了門,直到走在廊廡,面上淌過清冷的早風(fēng)才覺得清醒。 主仆三人打垂花門過,還沒出去,那頭便響起了著急火燎的聲音。 “阿青的媳婦怎么回事,昨日敬茶還好說,怎的今日還來?難不成往后日日都要這般早來請安?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主仆三人對視一眼,都聽出這是舅娘田氏的聲音。 黎娥話音里帶著風(fēng)聲:“表嫂剛進(jìn)門,自是要做出孝順模樣,好給顧阿奶一個好印象。” “阿奶都多大年紀(jì)了,留這好印象有什么用?留著帶到土里嗎?”田氏隱隱呸了聲,聲音漸漸遠(yuǎn)去,“要我說這顧阿奶也是年紀(jì)大了,覺少,不然還能把阿青媳婦搪塞回去……” 等人走遠(yuǎn)了,菱書才氣憤道:“這舅娘一家果然不是好的,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菱角也氣:“夫人剛才怎么不出去?” 季卿語睨她:“去了之后呢?” “當(dāng)然是質(zhì)問她為何出言不遜!”菱角捏起拳頭,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她是饑荒年被賣了奴的,小時候窮,吃不飽飯,家里的米和菜都緊著阿哥阿弟先吃,吃剩的才輪到她們,可她家女兒多,剩飯哪里夠分?若不是阿奶從自己嘴里省出一兩口米給她,她活不到今日。昨日菱角見著同樣瘦瘦弱弱的老夫人,就像見到從前的阿奶一般,見田氏這樣說阿奶,如何能不氣? “質(zhì)問了又能如何?”季卿語反問。 菱角一噎。 菱書明白過來,一砸手心:“田氏定會矢口否認(rèn),到時沒有證人,光憑我們空口白牙,沒人會信的,說不定還會反咬一口,說是不是昨日早席上哪句話說得不對開罪了夫人,才這樣誣陷報復(fù),鬧到最后,只怕還要給夫人安上個小氣的名聲?!?/br> “這……田氏也太壞了!”菱角瞪起眼睛。 季卿語寬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背:“先請安?!?/br> 她們到時,顧阿奶正在澆花,其實也不是花,一些草葉子罷了,據(jù)說是顧青特意給阿奶劃來解悶的小菜圃。 遠(yuǎn)遠(yuǎn)瞥見季卿語進(jìn)來,田氏連忙叫起來:“阿奶喲!您怎么還親自澆菜!這些粗活交給下人去做就是了?!碧锸辖舆^那水壺,隨手遞給黎娥,扶顧阿奶坐下,一套戲做了全,才裝作剛瞧見季卿語,高聲喊起來,“阿青媳婦怎么也來了?” 季卿語今日穿了身滇紅色的碎梅束領(lǐng),明艷的顏色襯得她肌膚如雪,站在日光下,像渡了層光似的,她步子款款地上前,福了福禮:“孫媳給祖母請安?!?/br> 顧阿奶瞧見她就笑,伸手讓她坐下:“怎么起這般早?” 季卿語語氣如常:“還未出閣時,也是日日給爹娘請安,已經(jīng)習(xí)慣了?!彼D了頓,又道,“將軍說祖母身子不好,覺深,一般卯時起,四刻請安就好,比起我在娘家時,已經(jīng)晚了四刻鐘,進(jìn)門兩日,已是偷懶了兩日。” 田氏的笑容僵在臉上,額角突突地跳,聽季卿語一口一個阿奶身子不好,一個覺深,疑心她是不是聽到了什么,又聽她說習(xí)慣了每日早起請安,更是忍不住胃疼,這娘們兒怎么一進(jìn)門就同她作對! 原先田氏在村里就是個慣會躲懶的,仗著嗓門大,一個勁兒地使喚男人干活,黎阿栓又是個嘴笨、沒主意的,那時在村里,黎家那是田氏說什么是什么。 可當(dāng)初村里的日子窮,靠莊稼過活,再懶又能懶到哪里去?不吃不活了不成?那時的田氏不敢太犯懶病,拖拖拉拉地也干活兒。 但如今的日子不一樣了,她跟著厲害外甥到了城里,搖身一變成了官太太,莊稼田地等著收租便好,那身懶病自然得以大顯神通,日日沒事可干時,田氏不是逛街買東西,就是日日窩在房里睡大覺。 顧阿奶沒瞧見田氏的著急上火,同季卿語說話:“那阿奶往后起遲些,讓你們多偷會兒懶,我一個黃土埋半截的老太婆,用不著你們?nèi)杖諄砜次?。?/br> “哪就到那份上了?孫媳瞧祖母還年輕著呢,待會兒讓菱角她們送些銀耳燕窩過來,祖母好好補(bǔ)補(bǔ),我瞧祖母定能長命百歲。” 顧阿奶被哄得高興,笑說:“阿青一個糙漢,也不知什么福氣,娶了你這么個懂事的媳婦。” 顧阿奶覺得她懂事,田氏就不這么認(rèn)為了,橫看豎看都覺得這季卿語礙眼得很,好容易等她走了,出了松鶴堂,拉著黎娥張嘴就罵:“這阿青媳婦還真是生了個黃鼠狼般的心眼,進(jìn)門才兩日,就這么得阿青和顧阿奶歡心。” 黎娥抱著手,臉上看著不大高興:“表嫂想討阿奶和表哥的歡心,那就隨她去好了,干我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