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漢將軍寵妻日常 第5節(jié)
這人怎么生得漂漂亮亮的,臉蛋滑滑的,眼睛亮亮的,偶爾抬頭看他一眼,還有種漫不經(jīng)心的勾人,顧青瞧著她鬢邊那只玉步搖,珠子晃得輕輕的,叫人想碰一碰,把它蕩起來:“妝奩里那么多首飾,怎么只戴一支?” 季卿語微微抬頭,只看到他的下巴,便收回了目光:“穿戴素凈便好,月滿則虧?!?/br> “長得這般好看,穿金戴銀才顯貴氣,你進門第一日就這般窮酸,給人瞧見,像我委屈了你似的?!?/br> 季卿語不知道話還能這般說,又像夸人,又像罵人的,她提了口氣,頗有耐心地解釋:“貴氣這般東西,不看錦衣玉食、釵配環(huán)飾,一如宰輔王相,名滿南梁依舊素袍待人,山肴野蔌,可通身貴氣,誰能視而不見?” “王首輔位高權(quán)重,所見之人多是為了巴結(jié)他,哪有不曲意逢迎的道理?只怕他蓬頭垢面、‘虱處裈中’,也沒人敢說他不貴氣。” 季卿語沒想到他還有幾分辯才,又道:“貴氣在身心,不在身。” “藏在心里旁人如何見?” 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素來養(yǎng)在心間,哪有到處宣揚的道理,季卿語有些累了,只覺得與他說不明白,偃旗息鼓:“……我喜歡這樣?!?/br> 顧青一噎,走了兩步,快快道:“……那隨你?!?/br> 說著話,兩人進了松鶴堂,此處是顧青祖母的院子,倒是離他們清鷺院不遠。 甫從院門進去,就瞧見已經(jīng)有人在了——那人一副管家打扮,個頭不高,頭發(fā)打理得仔細,一身黃緞長衫,襯得膚色黑黝,遠遠看見他們,還沒說話便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模樣看著不甚干練,還有些沒規(guī)矩,但頗為和氣。 顧青微微頷首,還未說什么話,廊廡邊又看到三道身影有說有笑地走來,一位粉衣少女,一位紫衫婦人。 能在這時候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這兩位的身份定是不凡,但季卿語的第一眼卻沒怎么看她們,只因她在見到顧祖母的第一面時就愣住了——那是個瘦骨嶙峋的老人,脊背微駝,腳步慢慢,面上的褶皺里甚至能看到歲月滄桑,和她那從前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的祖母全然不同…… 顧青說:“這就是我阿奶。” 季卿語迎了上去:“孫媳給祖母請安?!?/br> 顧阿奶一雙眼睛彎了起來,明明這么瘦弱的人,眼睛卻很亮,看著她就笑:“阿青這媳婦也太好看了些?!?/br> 旁邊的紫衫婦人開口附和:“剛到宜州便聽人說了,季家的二姑娘是江南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今日可算見著了?!?/br> 季卿語這才分了眼神給她們。 她先看了那婦人,只見這人收拾得體面,釵環(huán)耳飾一樣不少,面上敷粉,還熏了香,就是這味道不太好聞,衣衫料子選得極好,雖然顏色有些不合適,但做工精致,款式新穎,瞧著不像嬤嬤;再看那少女,模樣就年輕了許多,雖然不大會打扮。這兩人能進老太太的院子,自然身份不一般,為此,季卿語偷瞧了顧青一眼,大有幾分詢問的意思。 正巧顧青也在看她,模樣正直。 可越正直,越顯欲蓋彌彰,季卿語想著果然,這般年歲,身邊不可能干凈的,就是不知這人到底是妾室還是通房了,妾室的話,就算不知規(guī)矩,也不該帶到堂前,通房丫鬟的話…… “這是我舅娘?!?/br> “……” “這是表妹?!?/br> “……”表妹也就比通房好一些些,季卿語想。 雙方見了禮,便一齊往正堂里去。 季卿語主動上前扶住顧祖母的手,卻在扶住她手的那一刻愣住了,這一愣,她又忍不住抬頭去看顧青。 尚在家中時,王氏告訴季卿語:“顧家人丁稀落,就他一個獨子,后宅也清凈,妯娌是沒有的,他家做主的就是他祖母,顧青很聽顧祖母的話,他之所以這么著急成親,就是因為顧家祖母說了想抱孫子。” 季卿語當時不太明白,為何顧祖母一句想抱孫子,二十五六都未娶親的顧青便點了頭,今日見到人,卻一切不言自明——顧祖母的手腕骨很小,皮膚松弛,皺巴巴地貼在骨上,像只是包著一層皮。季卿語替人診過脈,卻也從未握過這樣的手,沒有一點生氣,溫度都很少,教人只敢扶著,連攥緊都不敢。 十年離家再回首,滿身功勛,耀祖光宗,可當初親他疼他的祖母卻年老成了這般模樣,是誰不孝? 季卿語驀然想起顧青背著顧祖母上山祈福的事,一路進來都有些怔然,以至于沒發(fā)現(xiàn)位置上的不對,上頭坐的是顧奶奶,她挨著顧青站著,再過去是舅娘,表妹站著,而坐在舅娘旁邊的,竟是門口瞧見的那個,管家…… 顧青適時開口:“這是舅舅。” 季卿語也是到這時才開始詫異,顧青衣錦還鄉(xiāng),扶持家里自是理所當然,但扶持的人竟是娘家一脈的親戚,聞所未聞。 季卿語斂去神思,開口叫人:“舅舅?!?/br> “誒誒?!崩璋⑺ㄐΦ米於歼珠_了。他早聽說自家外甥要娶個天仙般的姑娘,昨日拜堂,瞧季卿語那身段就知道肯定是個大美人,如今見著面了,更是覺得驚為天人,漂亮得他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阿青好容易回來了,還成了個威風赫赫的大將軍,手底下管這么多人,還要管這么一個大宅子,肯定忙不過來,他家里沒什么人了,我這做舅舅的自然要幫一幫的?!?/br> 季卿語心中有了大概。 這邊說著話,丫鬟那邊卻開始上菜。 上菜? 季卿語看到幾個丫鬟端著菜碟,款款往正堂來,在座的卻沒一個覺得不對,不由扶額,這怕不是顧家的規(guī)矩,新婦敬茶第一日,茶瞧不見一杯,卻要坐下一起吃個飯……季卿語啞然,心想怕是沒有比這更離譜的事了。 她隨著顧青落座,看下人端著米飯放在她面前。 目下這時辰,就是要吃,也是早膳,可季卿語從沒有早上吃米飯的習慣,素日里半碗粥都算多的,再者,她目光落在面前的碗上,總覺得哪里不對,打量了一圈,又看不出哪里不同。 直到她入鄉(xiāng)隨俗地吃了幾口,才發(fā)現(xiàn),顧家的碗,似乎比家里的,要大上兩指…… 顧阿奶給季卿語夾菜,還都是大塊的rou,慈祥地笑著:“阿奶看你哪里都好,就是太瘦了,這手腕骨細的,還沒有筷子粗,平日里在家都吃什么啊?” 季卿語有食不言的規(guī)矩,這會兒聽祖母問她,在座的人又都在看她,捏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快說了句:“……喝湯。” 阿奶笑起來,雖然是瘦瘦小小的臉,但笑起來一雙眼睛跟月牙似的:“喝湯好,喝湯補氣血,阿奶燉的湯可好喝了,下次燉給你喝?!?/br> 舅娘田氏聞言道:“哪還用得著您下廚房?家里有廚娘呢,咱家的日子如今好了?!?/br> “阿奶的手藝確實……”黎阿栓還沒說完,便咬著牙抽起氣來,拿眼瞅了一下田氏,硬生生轉(zhuǎn)了話口,“不錯,但如今府里有廚子,還是花了大價錢從揚州請來的名廚,手藝沒得說,阿奶往后就別下廚房了,省得讓那煙火氣熏出個好歹來?!?/br> 話里話外,盡是體貼顧祖母的模樣。 “哪有那么金貴,弄個湯沒啥大煙,這么多年都這般過來了。”顧阿奶笑著,想起什么似的,“阿奶煮湯的手藝雖比不上大廚,卻也是我娘親手傳給我的,我也傳給了阿青娘,從前大雪天,一家人就愛圍著火炕吃我那蘿卜湯?!?/br> 這話倒有幾分想把煮湯的手藝教給季卿語的意思,表妹黎娥盯著季卿語捏筷子的手,忽然道:“表嫂的手那樣好看,想來是沒進過廚房的,這萬一要是拿不穩(wěn)刀,切了手,可就不美了?!?/br> 季卿語默默嘗了一小口湯,沒應(yīng)表妹這說話。 這話乍一聽像在幫她說話,可如今滿堂坐著的全是顧家的親戚,他們盡是鄉(xiāng)野出身,只有她例外。什么名門閨秀大家千金,眾人表面上敬著她,捧著她,話里話外放在手心怕掉,放在口里怕化,背地里卻指不定怎么嗤之以鼻她金貴。 這事季卿語若應(yīng)了,往后在顧家,他們就敢瞧不上她,金枝玉葉的小姐到了他們顧家,還不是要進庖房?可若是不應(yīng),那便是在駁顧祖母的面子,是瞧不起顧家,那季卿語往后的日子,自是好過不到哪去。 顧青這表妹年紀不小,倒是有些心眼的。 黎娥說完后,見季卿語沒領(lǐng)她情,笑容難免有些僵,坐席上一時間尷尬起來。 便是這時,顧青忽然開了口:“阿奶的手藝確實不錯,小時候您和爹娘在田里搶收,我在廚房做后勤,看爹累了一天回來,就惦記著想喝湯,我還偷學了您的手藝?!?/br> 阿奶笑起來:“那時你才五歲,那么重的刀都能舉起來,可把阿奶嚇壞了?!?/br> “但阿奶還是把手藝教我了?!?/br> “是啊,阿奶從那時就覺得,你是個會疼人的。” 原來話口埋在這兒了,季卿語有些意外地看了阿奶一眼。 舅舅一家只看季卿語的出身家世,就覺得她和他們不是一類人,但既然嫁到顧家,做了顧家的媳婦,莊稼漢還能養(yǎng)出公主病不成?自然得磋磨她的性子,教她不敢金貴,但阿奶不一樣,她覺得季卿語嫁進他們家,那就是受委屈。 他們不敬茶,不說客套話,坐下來吃了一頓早飯,話里全是她聽不懂的家常,唯一讓她聽懂的就是,顧青會疼人。 季卿語有些無措,捏著筷子低頭吃飯,她吃得認真,卻忘了自己吃不了這么多,幾口下去,便已經(jīng)撐了…… 若是在家,不吃也就算了,但今日是第一次和顧家人吃飯,阿奶又給她夾菜…… 桌席上,黎阿栓已經(jīng)換了第二碗,他沒聽懂那些彎彎繞繞,自顧自抱怨著:“城里的碗還是太小,不如村里用的海碗大,能裝。” 黎娥瞧他爹胡吃海塞,想起方才被季卿語駁的面子,更是難堪起來,勸道:“如今也沒什么活計,吃這么多做什么?”真是丟人…… “能吃是福,你這小孩懂什么?”田氏給黎阿栓盛飯,“平時你也挺能吃的,怎么今日才吃這么一點?要我說,你這飯量就是隨了你爹,你從小就能吃,一日三餐不夠,還得偷摸著給自己烤個紅薯饞嘴。”田氏沒注意黎娥越發(fā)難看的臉色,說得來勁,“從小我就覺得你是個有福氣的,這不,如今阿青成將軍了?” 真真是歪理一通,季卿語聽著這大道理,只覺得恍惚,可田氏話里既說到了顧青,她如何能不吃?這不吃,就是在跟顧青的前程過不去。 季卿語偷偷壓了口氣,想著再吃一口,便是這時,一支手忽然伸了過來——是顧青。 她轉(zhuǎn)過頭去,只見顧青依舊是那張兇臉,沒什么表情,用筷子撥了撥飯,很自然地把季卿語碗里的飯全扒拉到了他的碗里,最后還回來時,還意思著給她剩下一小口,叫她能安心坐著。 季卿語從未見過這般行事的,就是在家里,也從沒見過爹吃娘的剩飯,爹在她們院里用飯時,她和娘是要在一旁伺候的。 顧青沒看她,神色坦然,嘴上說了句:“大早上的,哪吃得了這么多?” 不知是在幫黎娥說話還是什么。 他這般說了,田氏自然不會再說什么,但看顧青吃了季卿語的剩飯,眼神便忍不住往他們身上打轉(zhuǎn)。 季卿語的臉慢騰騰地熱起來,話是不敢說的,也不敢抬頭教人看她。 顧阿奶看著季卿語那張染了薄紅的臉,笑得欣慰。 用過膳,顧青送阿奶回房,又說了會兒話,再回院子時,看到季卿語和她的小丫鬟正在廊下轉(zhuǎn)圈。 “這是干什么?” 菱書福了福禮,回道:“夫人吃撐著了,在消食呢?!?/br> 顧青想著那幾口飯,覺得她跟貓似的,抬腳要過去,又生生止了步子,掉頭不知往哪兒去了。 季卿語兜完圈子,回了廂房,剛吃半口茶,菱書就端著個漆盤進來了。 季卿語看她支支吾吾的,便問怎么了。 “夫人,這元帕,不知該給誰好……” 季卿語看著上頭那點紅,微微一愣,又想起顧青今日吃了她的半碗飯,心道,這家,是個沒規(guī)矩的。 第6章 貓兒吃飯 見過長輩,下午就要見一見顧青的貼身小廝和各院重要的下人,可季卿語等到申時,也沒瞧見哪個嬤嬤帶人來見禮,眼看天要黑了,只得讓菱書和菱角出去看看。 顧府是四進的院子,同季家差不了多少,可瞧著卻比季家要大,原因無他,這府里的人太少了,貼身侍奉的下人幾乎沒有,都是些干粗活的雜工,家什擺件也少,除了幾間住人的屋子,其他幾乎都是空落落的。 菱角回來稟告:“奴婢四處看了看,府里的下人統(tǒng)共不過十來個,廚子兩位,馬夫兩位,一位浣洗嬤嬤,剩下的多是昨日大婚請來的短工,如今時間沒到,便在院里做些灑掃的活兒,等他們走了,人怕是更少?!?/br> 菱書補充道:“奴婢打聽了一圈,府里下人這事,是黎夫人cao辦的,牙行也送來過伶俐的、在大戶人家家里做過事的下人,但黎夫人用過兩日,就把人送回去了,說是那些下人心高氣傲看不起人,不喜歡用,如今能留在府里的,多是周遭村子出來找活計的散工,模樣手腳倒是老實勤快,但都大多沒有賣身契。” 難怪今日從敬茶開始,便處處沒規(guī)矩,家里連個懂規(guī)矩的人都沒有。那位舅舅說是來管家,但瞧著卻是個沒主意的,想來這半年,整個顧家都是湊合兒過的,又因為從前清苦慣了,不覺得有什么。 菱角露出為難的神色:“這么大個宅子,就這么點人,忙得過來嗎?” 清鷺院還好,雖然只有她和菱書,但她們在季卿語身邊服侍慣了,勤快點,總能忙得過來,可老夫人那邊,她可聽說了,那是跟舅爺院里共用一個下人,那可是四位主子。 從前在雙棲院,光是貼身照顧季夫人的,就是前前后后八個大丫鬟,衣裳、首飾、胭脂、頭發(fā),樣樣都得有人管。 季卿語也頗有些頭疼,家中確實是要添人的,但這事還得顧青來說。 今日她剛進門,還萬沒有到可以指手畫腳的時候,況且還不知這舅舅一家和顧青到底是個什么情誼,娘家的親戚,卻全家?guī)г谏磉?,貿(mào)然行事,唐突了不說,鬧出什么齟齬就不好了。 “此事容后再議。” 菱書看夫人扶腰皺眉,倚椅而靠,下意識想起昨夜那三大桶水來,她貼身服侍夫人快十年了,今日再瞧夫人,便覺得有些不同,可究竟是哪里,她也說不出個確鑿來,只覺得清泠的氣質(zhì)里多了絲柔媚,明眸善睞里散出了點點旖旎,菱書臉頰微紅,蹲下身替夫人揉腰,慢聲說:“顧家后宅清凈,確實不錯,但奴婢瞧這舅爺一家……怕不是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