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漢將軍寵妻日常 第15節(jié)
祖母看季卿語不說話,猜她為難,索性先開了口:“請進來吧。” 四個人坐在正廳里,沒一會兒,瞧見月洞門處出現(xiàn)一個湖藍(lán)夾紅牡丹直裾的婦人,鬢邊一枝珠翠步搖,耳中雙明珠,妝容濃麗,一雙眼睛甚是明亮,許是沒想到顧家這置景,一轉(zhuǎn)身就能看見人,這會兒干練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精明,僅僅一瞬之間,又成了恰到好處的微笑,熱絡(luò)有余,分寸不足。 這便是商賈。 “小姨。”季卿語起身叫人。 “卿語都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上次見你,連小姨的腰都不到,轉(zhuǎn)眼都嫁人了,還嫁了個這么好的婆家?!蓖跛隳锇鸭厩湔Z看了又看,繼而上前,讓丫鬟把手上的禮放在顧阿奶面前,又自顧自坐下,一點不見外地拉著顧阿奶說話,“顧祖母看著真真是精神矍鑠,完全看不出年紀(jì),瞧著跟我倒像是一般歲數(shù)?!?/br> 顧祖母掩嘴笑起來,許是沒見過這樣的人:“你這丫頭,怎還說些玩笑話,逗我老太婆吧?!?/br> “哪是玩笑話?我王算娘說話,句句真金白銀,依我看啊,就是平安村的風(fēng)水養(yǎng)人,才能出阿奶這樣朱顏鶴發(fā),顧將軍這樣英勇無敵的人來。”王算娘把禮盒打開,取出個玉鐲子直接戴在顧阿奶手上,轉(zhuǎn)眼又開了個匣子,遞到顧阿奶眼底,“阿奶看,這可是上等的千年人參,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專程請人從京城帶來的,就是為了給咱們阿奶補補身子。” 這話未免太假了些,宜州到京城,少說也有三日路程,季卿語昨日才去綢緞莊,這王算娘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這么快,從京城買來人參。季卿語不說話,喝了一口茶。 顧阿奶看了眼手上的鐲子,先脫了下來:“真真是太客氣了,到家里來坐一坐,不用帶這么多禮,都是一家人,見外了不是……卿語小姨是吧,你們看著眉毛真像?!?/br> “卿語像她娘,自然跟我也像點?!蓖跛隳镂ζ饋恚膊患?,“不知這位是?” 田氏心頭還突突地跳,心里覺得這人也太闊氣了些,就她拿來的這鐲子,田氏之前在金玉鋪子里瞧過,貴得嚇?biāo)廊?,她老娘要是知道她買這么貴的鐲子,棺材板都蓋不住:“我是阿青舅娘。” “舅娘啊……”王算娘這一聲,可謂百轉(zhuǎn)千回,意味深長。 田氏讓她念得不舒服,直言道:“阿青年紀(jì)輕輕就從軍了,他家里又沒個幫襯,索性把阿奶托到我家照顧,顧青也是個好孩子,飛黃騰達(dá)了也是不忘恩,還把我們一家接到身邊,讓我們也享兩天清福?!?/br> 王算娘咧開嘴一笑,倒是有些溫溫柔柔,善解人意的意思:“原來如此?!?/br> 這話一說,田氏的臉徹底黑了,一副覺得他們是來占便宜的語氣,誰知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王算娘又重新摸上了顧阿奶的手,一副不把他們這些外人放在眼里的模樣:“顧家當(dāng)真是家風(fēng)純良,此舉有情有義,算娘佩服?!蓖跛隳镯樦櫚⒛痰氖?,瞧她那衣裳料子,露出驚訝神色,“阿奶,您怎穿這樣的料子?” 顧阿奶不明所以,周身看了看:“怎么了?” “這料子,就是宜州城一般家境的貴婦人都不會穿的,這料子看著華麗,但里頭摻了麻,城里太太都嫌不夠金貴,掉價,平日里,也就是一些普通人家的老夫人才會買回去,但也是偶爾穿一穿,圖個顏色吉利。” 顧阿奶倒是覺得無妨,卻好奇:“你怎么這般懂?” “我就是干這個的!”王算娘道。 季卿語在這句話里,抬頭看了她一眼,顧阿奶驚訝:“原來卿語的小姨是做生意的?”季卿語捏著的手一緊,卻又在下一瞬,松了口氣,顧阿奶嘆說,“做生意好啊,能掙錢……但也辛苦?!?/br> “做什么不辛苦?我們這些做生意的,都是靠官老爺賞飯吃?!?/br> 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季卿語沒想到小姨竟會這么直接,她端起茶杯時,先瞧了王算娘一眼,這回兩人的目光倒是對上了——短短一觸,像是什么都沒說,又像是什么都說了。 顧阿奶:“你好好做你的生意,不要怕,老天爺自會關(guān)照你。” 王算娘嘆了口氣:“害,怕的不是我不好好做生意,阿奶你是不知道,有時候人吧,在路上走著,也有被馬車撞的風(fēng)險不是?” 季卿語又看了她一眼。 “那你們做生意確實不容易?!?/br> 王算娘笑起來:“趕明兒,我叫鋪子里送些好料子過來,可不能讓咱們阿奶再穿這么差的料子,讓人聽去,可要說我王算娘不孝順了,有這么大一個綢緞莊子,還叫家里阿奶穿成這樣?” 你一言,我一語,王算娘到底是做生意的,能說會道,簡直讓田氏插句話的機會都沒有,王算娘細(xì)細(xì)講著料子的事還夾著自己的生意經(jīng),動不動就殺個回馬槍,把田氏說得面如菜色。 在座的誰不知是她在照顧顧阿奶起居,這幾乎是指著他鼻子在罵!而且她方才還自報家門說了顧青把顧阿奶交給她照顧的事——這王算娘真是個壞胚!竟當(dāng)著她的面,指名道姓地罵她! 田氏如坐針氈,直到季卿語送王算娘出門,她瞬間坐不住,暗著一張臉出了松鶴堂,快走了幾步,又氣沖沖地回頭吩咐黎娥:“你趕緊到你表哥面前走動走動,打探他是個什么態(tài)度……”田氏暗暗覺得季卿語好像沒做什么,但又處處拿捏住了她。 黎娥今日瞧見那王算娘也是個明麗精干的模樣,這會兒嫌棄田氏得不行,只覺得明明是一樣的性子,為何王算娘處事圓滑,田氏卻總要氣急敗壞,如此上不得臺面,她心情不美,滿不高興懟了句:“表哥還沒回來呢?!?/br> 顧青確實沒回來,幾乎是審了一夜,從曹家曹嶙、曹家小公子,到乏徭和亭長的下落,勉強還算有些眉目。 這會兒他起身,伸了個懶腰,看到昨日那只喝了一口的茶,拿起來又喝了一口,真難喝,跟季卿語的那杯差不多難喝。 一旁抱刀的知縣也沒敢睡,這會兒見顧青杯子空了,忙上來添茶:“大人,這是最貴的明前龍井?!?/br> “貴還這么難喝?” 知縣笑不出來,生怕再多講一句,顧青要算昨日“王法”的賬。 顧青倒是沒工夫算他這賬,他喝起這茶,就想著季卿語喜歡喝茶,想著這人吧,晚上哭得厲害。于是,他站了一會兒,把茶喝完,抬腿自己走了。 后頭抱刀的知縣見狀,松了一口氣,真是好容易才把這瘟神送走。 出了府衙,顧青的馬走在街市上,原是要回家的,這會兒路過一個茶行,下馬,徑直往里頭去。 里頭倒是沒多少人,許是因為早亦或是別的什么。 他一進來,便有掌柜仰著脖子招呼他:“……這位大,大人,要點什么?” “明前龍井?!?/br> “要幾兩?” “先來三斤?!?/br> 第17章 珠玉在懷 正春時節(jié),晴和日明,萬花爭奇斗艷,園苑馥郁芬芳。 季卿語原是要送王算娘,但兩人都有話說,索性在園中小坐。 “還記得上次見你,你才十歲,外祖母不在,你坐在石凳上握著杵臼搗藥,見到我就脆生生地叫小姨,給我倒茶喝,還叫我吃茶餅。”王算娘聞著茶味,聲音有些雋永,“那時你粉糯糯的,整個人像顆水蜜桃,甜得可人……不像現(xiàn)在,像枝青蓮花,端著架子,一點不親人?!?/br> 季卿語對這樣的比喻也頗有些無可奈何,把茶點遞到王算娘面前:“那時卿語年紀(jì)尚小,稚童心性,如今嫁作人婦,總不能還是從前的性子?!?/br> “你也不必唬我了,你娘從前性子多好?嫁人之后,整顆心都是別人家的……當(dāng)初你剛到外祖母那兒,整日愁眉不展,小小年紀(jì)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若不是外祖母和我天天變著法逗你開心,你怕是如今都不會笑。”王算娘說著,忽然長嘆了一聲,“原以為你回去后能過得好些,誰知還是長成了如今這模樣?!?/br> 當(dāng)年曾祖去后,季卿語跟著大病一場,是王氏堅持,才將季卿語送去了云陽外祖家休養(yǎng),據(jù)說當(dāng)時也是命懸一線。 王算娘說著話,收了她那一身商賈模樣的精明能干,變作了認(rèn)真:“你跟你娘一條心,但小姨也不是窮親戚,若非萬不得已,不會輕易登你的門?!?/br> 季卿語也答:“卿語雖年紀(jì)小,但大抵懂得小姨的脾性,不到艱難處,不會這么著急找上門。” 王算娘索性直言了:“去年的流水是沒分,但我王算娘自認(rèn)不欠你們,大姐嫁到宜州,爹就讓我也到宜州來,大姐在季家做她的貴夫人,我王算娘一個人在外頭做營生,辛辛苦苦掙來的錢,還得分你們一半,這就罷,如今生意不好做,能在福安大街上賃鋪子做生意的,背后都有官府撐腰,獨我王算娘!我那好好的夫郎,見我生意焦頭爛額,棄了科考不顧,也干起了商賈……我在宜州,明明可以有靠山,可靠山卻避我如蛇蝎?!?/br> 這番話不可謂不犀利,也不可謂不尖銳,幾乎是指著季家的脊梁骨在罵白眼狼,但每一句,都是事實,季卿語只能聽著。 王算娘像是終于找到機會一吐這些年的不快,語氣愈發(fā)急切:“我不怨你娘,你們季家清高,不喜同商賈來往,手里拿著我們商賈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去打點,可你要知道,當(dāng)初上門孜孜求娶的,可是你爹和你祖父!” “小姨!”季卿語眉頭一緊,厲聲喝道。 縱使如今她知道了父親的千般萬般不好,但還是做不到任人當(dāng)著她面,指名道姓□□而泰然處之,她原以為自己嫉惡如仇,黑白分明,到頭來,自己早已是中間人…… “……行,我不說了?!蓖跛隳锸媪艘豢跉猓Z氣跟著緩了下來,只有胸口的起伏,暴露出方才那一場指責(zé)不是夢一場,“昨日你到綢緞莊來,花錢買劉琨的料子,這劉琨不是一般人,我想你也知道?!?/br> 劉琨一個都指揮使司斷事堂正六品斷事不算要緊,但其父是正三品都指揮僉事劉勐,其母是平陽郡主,身份尊貴,便是宜州名聲最盛的江魏兩家對上,也得客氣。 “劉家身份顯赫,不知小姨想求他幫什么?”季卿語不解,若只是照顧生意,萬不到要攀附劉家的地步。 誰知王算娘竟道:“我想把兒子送去軍營。” 季卿語心神劇蕩,是??!王算娘是商人,姨父也從了商,科舉這條路基本斷了,如今生意不好做,王算娘這些年吃盡了被人看不起的苦,想找出路,最好的法子就是送兒子去從軍。 從軍,與其找劉勐,不如找顧青…… 她算是知道為何昨日她一登門,今日王算娘就找上門來了! 季卿語沉默了。 王算娘也沒打算逼得那么緊,改說了新話:“其實今日上門,也是想看你嫁得好不好,當(dāng)初你和顧將軍定親的事,宜州城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人說你們不般配,還說你日日都要被他嚇哭,每日過得以淚洗面,好不艱難……” 季卿語無奈:“顧將軍雖不是讀書人,但也沒有傳聞中那么嚇人?!?/br> 王算娘吃了一口茶,忽然悠悠:“顧將軍不嚇人,我看他那舅娘倒是嚇人得很,你打小就聰明,不會看不出,家里那個所謂的舅娘,從前待顧祖母是什么心思吧。” 如今是一家人了,季卿語也不好把話說得太重:“大抵是從前的日子難過了些,縮衣減食是有,但應(yīng)該不至苛待的地步,祖母也不是那么好蒙蔽的人,否則也不會讓他們跟著到宜州來?!?/br> “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王算娘輕哼了一聲,“方才握你祖母手時,悄悄把了脈,身子不算太虧,補還是能補上的,但到底是不能再拖了,到了這個年紀(jì),累了痛了對身子傷害都不小……你小時跟在外婆身邊,醫(yī)術(shù)大抵還是會些?!?/br> 季卿語謝了小姨的好意,把人送到府門,見小姨要上馬車,忽然道:“小姨方才說的那事……” “只是同你說過罷了,你若能幫,我自謝你好意,若幫不了,便當(dāng)我沒說?!?/br> 季卿語默了默:“我同將軍商量……” “那小姨先謝過你了?!?/br> 目送車馬走遠(yuǎn),季卿語回了書房。 一人獨坐西窗,檐上原本星點的綠意叢生,露出一派朝氣蓬勃的好看。 她出身世族,家里的教導(dǎo)自幼便是,士農(nóng)工商,商賈身份卑賤,三代以內(nèi)不得科考,似他們這樣的官戶人家,對商戶出身的人家,最為輕視。 但顧家—— 今日觀祖母神色,驚訝有之,但似乎不至介意的地步,或許,真的可以和顧青商量……季卿語心緒頗亂,雙手撫過琴弦,滑出一段舒緩的音律。 - 顧青回到家時,先去了祖母那兒,原是想問個安就走,結(jié)果被祖母叫住了。 “今日,卿語的小姨來了?!?/br> “小姨?” “說是做布匹生意的?!?/br> 這么一說,顧青就懂了。 “我聽她說話,生意許是遇到了難處,想上門求我們幫襯……卿語有些為難?!?/br> 顧青一聽為難,就皺起眉:“有說什么忙嗎?” 顧阿奶搖了搖頭,叫孫子坐下,示意他不要急:“這倒沒有,但左右不過是生意不好做,具體什么難處,倒是沒說?!?/br> 顧青粗聲道:“曉得了。” 顧阿奶笑起來,但又知道他性子里帶著幾分鐵面無私,便勸:“對人家上心些,這么漂亮的姑娘嫁到咱家來,見娘家人來求辦事,一沒幫腔,二沒給個準(zhǔn)話,心里鐵定是向著咱家的,卿語是個好姑娘,不開口,自己就要為難了,反正阿奶是不樂意見我那好孫媳難過!”顧阿奶撇著嘴,直說道,“要是不為難,能幫的,咱幫一幫也無妨?!?/br> “我曉得怎么做?!鳖櫱嗾f著話,放了一罐茶葉在桌上:“阿奶留著喝?!?/br> 顧阿奶拿起茶罐子看了眼,看完往前一推:“好端端的,怎還買這種東西?我又不愛喝?!?/br> “在街上看到就買了,貴得很?!鳖櫱酀M不在乎道,“她們讀書人別的不會,花錢倒是厲害?!?/br> 顧阿奶笑著,拍了下他的臂,說他:“你自己買的,怪什么人?疼媳婦就好好疼。” 兩人通過氣,顧青就從松鶴堂出來,快到清鷺院時,在門口瞧著個人——是黎娥。 黎娥見著他,幾步迎上來問候:“表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