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45節(jié)
可停下后他忽然就平靜了,怔然,然后溫和從容,比時家那些自詡世家公子都典范萬千,挑不出一絲毛病。 只是那一瞬間,他怔得…… 像個走丟了的孩子。 時琉想完,已經停在青年身前。 他比她高好一截,她得仰臉看他才行。 “你真的可以補償我…任何事情嗎?”少女眨眨眼,眸子透著不諳世事的稚嫩狡黠。 晏秋白點頭:“不逾矩,不違禮,姑娘盡提?!?/br> “那,你帶我去參加你說的那個生辰宴吧!” “嗯?” 即便做了準備,晏秋白還是意外得抬頭:“姑娘想參加時璃師妹的生辰宴?” “?”時琉歪頭,“你為何稱時璃為師妹?你不是時家的人?!?/br> “幾年前我來過時——”晏秋白聲音兀地停住,他只覺著忽然恍惚了下,一個極熟悉又極陌生的少女聲音隱約喚著什么從腦海中曳過。 ……“白禾哥哥”…… “你沒事吧?” “——” 晏秋白睜眼。 面前少女正疑惑又擔憂地看他。 她聲音起得忽然,竟壓過他腦海里的,像疊在一起難以分舍。 晏秋白心底古怪更甚,但面上溫文端方,分毫未露:“無礙?!瓡r家主于我有半師之恩,時璃又即將入我玄門拜師,自然是我?guī)熋?。?/br> 時琉恍然,流露一兩分羨慕:“這樣啊?!?/br> 晏秋白:“我觀此地,仍在時家隱世山里,想來姑娘應當也是時家子弟,為何去時璃師妹的生辰宴,還需要我來帶你?” “……” 時琉轉過臉,有點小心虛,她無意識鼓了鼓腮,漂亮烏黑的眼珠動了動:“我,嗯,犯了一點小錯,被關在后山思過?!?/br> 晏秋白若有所思打量她。 “但現在沒事了!”少女轉回來,眼睛晶亮,“我剛剛忽然發(fā)現,我也能修煉了!而且我的識海很大的,父親母親一定會很高興!我就可以不用被關在后山啦!” 晏秋白微怔:“這兩者,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少女興奮地仰頭,“只要我也是修煉天才,父親母親就會喜歡我了!” “……” 晏秋白沉默。 他忽地有些生氣,為了什么自己也說不清,似乎和眼前這個女孩有關,情緒來得突然又分明。 可他明明根本不認識她。 “這位,師兄…?”少女拖長語調,猶豫地伸出手指揪住他袍袖,“你可以答應補償我這個嗎?” “好。既然你未犯過錯,那我便帶你離開?!?/br> 晏秋白遲疑了下,到底沒有狠心拂去女孩拽他衣袖的手,但他垂眸,溫和而認真地望著她:“可你若有半點虛掩欺騙,那我會親手將你送回這深院中,你可懂?” “嗯!” 時琉高興點頭,“那我們快走吧師兄!” 少女說完就松開了他衣袍。先他一步,她跑向院外,撲入被他一扇盡毀的陣法竹林中。 綠葉搖晃著斑駁的蔭翳。 女孩穿過它們,像披著一條長長的,薄薄的,盛滿光影的綢紗。她笑著跑遠了。 晏秋白低頭。 望著衣袍上被線香灼出的孔洞,他莫名覺著,心里哪處也仿佛被燒出個窟窿。 窟窿里情緒洶涌。 他忽然很難過。 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魘魔谷外。 開谷前那間擠擠攘攘的茶鋪,此時空蕩蕩的,幾乎不見什么人影。 連跑堂的也不在。 至少不在眼前—— 倒是臨時支起的賬房桌柜后,有人在垂帷下顯出凹凸輪廓,抖得顫顫巍巍,差點帶著整張賬房桌柜都搖晃。 不過沒人看他。 因為整個茶鋪確實都空空蕩蕩——直觀的具體的空蕩——除了一桌一椅外,其余全部化為一地齏粉,無論是看起來就粗糙的木質桌椅還是摸起來硌手的茶壺茶碗,甚至包括跑堂沒來得及拿走的桌上抹布,悉數殊途同歸。 風一吹,就干脆纏纏綿綿不分彼此地回歸天地去了。 空蕩前。 唯一的桌椅上只坐了個少年,指尖懶懶散散地轉著個杯子。 那杯里盈滿了水,可卻好像叫什么無形的力死死按在杯中一般,無論它如何在白衣少年的指上搖晃旋轉,都一滴不曾漏出來。 “咕咚。” 桌后,四肢跪地的大漢狠狠咽了口口水:“我,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得罪了您,還請您寬宥,大人不記小人過……” “閉嘴?!?/br> 酆業(yè)握住杯子,冷淡截斷。 大漢一息收聲,瞪著牛眼,一動不敢動地盯著少年。 酆業(yè):“我只問你一個問題,答對了就滾?!?/br> “是,是,”大漢黑黝的臉上擠出極不相符的諂媚笑容,“您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酆業(yè)玩罷了,隨手一拋,杯子扔向半空。 無息的風不知從哪吹來。 簌—— 在大漢成了斗雞眼的眼前,茶杯追隨同伴命運,一道化成了飛灰。 只是這次不同。 杯里的水沒有蒸發(fā)散盡,而是慢慢,慢慢,像被一只無形的手在半空中把玩、拉扯成一根極細、極尖銳的長針。 令人膽寒的森冷針尖,無聲抵在大漢眉心。 刻骨的冰冷仿佛已經貫穿他整個腦袋。 “…!” 諂媚笑意被凍成冰碴,碎了一地,大漢面無表情,但臉色蒼白。 —— 他是識貨的。 這根水針,除了能碎他體魄之外,更能滅他神魂,轉世輪回都一并斷絕。 酆業(yè)起眸,見了對方神色反應,他終于笑了。 眼神卻殺意沁骨。 “說吧,你是誰派來的?!?/br> 大漢咬牙,從牙縫里擠出字音:“我不懂你在說什么?!?/br> 酆業(yè)垂拂了眼簾,隨手一擲。 水針倏然刺進半寸。 凄厲可怖的慘叫聲頓時響徹整個茶鋪——卻也只在這茶鋪中,如無盡地獄限入方寸。 “說?!?/br> 那人依舊平靜,漠然。 連語氣都沒有加重半分。 “……” 大漢早已汗如雨下,面色憋得漲紅,青筋暴起,眼白里血絲裂布,仿佛下一息就要炸體而亡。 酆業(yè)不在意,也不看,又要抬手。 “哎哎!你個二傻子!你還扛著!”狡彘從一葉界里跳了出來,朝大漢兇呲著牙,“我主人既然說了你是,那你肯定是,就你剛剛漏出來那些馬腳,我都看出好些了!他是懶得跟你廢話,你還當他詐你呢?” “嗬……嗬……” 大漢似乎因為狡彘的出現而受了大驚,嗓子里艱難擠出動靜,卻因為那幾乎要將他撕碎的迫力動彈不得。 狡彘轉回來,迎上酆業(yè)冷睨下來的漆眸。 它抬爪子撓了撓頭:“我就覺著他有點親近,可能見過吧?!?/br> 酆業(yè)眼神微微一動,眸子側睨過去,停了兩息:“你有妖族血脈?” “!” 大漢漲紅的臉色頓時驚白了幾分。 酆業(yè)了然什么,眼神輕嘲:“文是非派你來的?” 話聲落時,酆業(yè)同時松了禁制。 禁制一去,大漢頓時爛泥似的摔到地上,汗水濕透了身下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