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晚一愣。

    這一刻怔神太過，金蓮術(shù)法的掩飾險些都一并收不住，脫現(xiàn)原貌。

    直平復(fù)了好一會兒。

    小道士輕嘆氣，杵著臉看她：“小仙子，你不要總為別人著想。雖然有你這樣的人在，世上會變得很好很好。但是像你這樣的人也太容易被世上的不好傷著，這對你不公平?！?/br>
    時琉認真想了想：“那你也是為自己著想，才算那些卦象的嗎？”

    雪晚又呆了下。

    這次時間稍短些，回過神她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是。傻子不笑傻子?！?/br>
    時琉點頭。

    “好了，繞回去，”雪晚比劃，“晏秋白就是天才中的天才了，雖然尚未突破化境，但比起半數(shù)以上的化境修者，他對靈氣的吸納和掌控都早已超出太多，所以打個普通化境也是隨手的事，更別說那些神器法門了——但你比他更夸張！”

    時琉正心里感慨，忽聽到最后一句，眼睛都睜大了。

    “我，比晏秋白師兄？”

    “是啊，”雪晚說得都興奮起來，“等到了仙門福地，你便可見天地萬相靈氣！若說地境一絲，天境十絲，化境百絲，那對九竅琉璃心來說，天地靈氣就是取之不盡，一日千里！”

    須臾寂靜后。

    時琉怔然問：“何為，九竅琉璃心？”

    第35章 玄門問心（十）

    ◎這公道不為你。為天下皆知?！?/br>
    雪晚的滔滔不絕戛然而止。

    她扭回頭，神情幾乎是呆住而顯得迷茫的：“你怎么會不知道……九竅琉璃心？”

    時琉只當這是什么流傳在凡界的、修士里人人皆知的修煉常識，一時有些赧然：“我從小只看過一些醫(yī)術(shù)類的古籍，對修煉，知之甚少?！?/br>
    “也對，畢竟它從未真正出現(xiàn)過，只是存在于仙界傳說中的靈物，凡界古籍中沒有記載也正常……”雪晚下意識念著，忽地反應(yīng)過來，“不對啊，你自己明明就——”

    話未落。

    堂中忽然下起了雪。

    ——璨白而冰冷的雪，沒有一絲風(fēng)托襯，只輕緩地，撲簌簌地從她們身旁拂落，最后消融在地面。

    可地上不見一絲雪落的痕跡。

    食肆之外，凡界正是人間四月天。

    樓外春光明媚，樓內(nèi)大雪紛飛，這場面怎么看怎么詭異得讓人脊背發(fā)寒。

    時琉卻沒覺得，她甚至有點新奇的興奮——在身周紛繁落下的大雪里，她感受不到一絲敵意，反而只覺著親近。

    甚至……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于是時琉伸出手去。

    少女白凈的掌心朝上，接在面前的空處，幾片涼冰冰的雪片落在她掌心里，一點清淡的涼意慢慢融化，滲進她手心。

    時琉闔上眼睛，嘴角不自覺彎翹起來。

    果然是真的——

    每一片融化在她身上的雪花，都好像一絲絲濃醇厚重的靈力，它們歡快地滲入她身體每一條干涸的靈脈里，像一條條極細的水流慢慢匯成小溪。

    小溪躍過山石，淌過青葉，源源不絕地沖刷著她的靈脈。

    時琉頭一次感受到體內(nèi)這樣充沛的靈氣。

    同在大堂內(nèi)，另一個人的體驗感就和時琉天差地別了。

    雪晚的眼里沒有美極了的落雪盛景。

    如果一定要說，那樓外春日融融，薄光落入窗內(nèi)，輝映在她身周的每一片薄極的雪花上，都反起凌厲如刃的寒光。

    雪晚從未親身感受過這樣鋪天蓋地的靈氣，這樣鋪天蓋地的……殺意。

    只要她某個呼吸多犯了錯，那這片天地的主人一個動念，這鋪天蓋地無處不在的靈力就足夠在一個瞬息里將她徹底絞殺。

    一絲血痕都不會留下的那種徹底。

    ——沒錯，就是“這片天地”。

    盡管看起來她們?nèi)耘f身處食肆，連桌椅位置都不曾變過，但雪晚能夠再明顯不過地感知到，此刻所處造化早已與凡界斷開，更近似于身處另一片自生造化的小天地中。

    在這片天地里，規(guī)則只由一人說定。即便她使盡解數(shù)，也不可能在被湮滅前發(fā)出一絲訊息。

    而雪晚甚至都未曾察覺對方何時、如何將她拉了進來。

    那人沒虛言，藏在道士帽里的金蓮救不了她。

    ——

    金蓮是能擋下致命一擊，可身處這片造化，若天地都要殺她，四面八方鋪天蓋地盡是殺機。

    如何擋得下。

    不愧是被她師父卜算能覆滅三界的，浩劫之“魔”啊。

    “…”

    小道士幽幽嘆了口氣，十分識時務(wù)地放棄抵抗。

    “我并非有意說破，”雪晚自覺得一動不動，表示自己不構(gòu)成任何威脅，并給這片天地放出神識傳音，“我只是不知道，她竟然不知自己的體質(zhì)本質(zhì)。”

    “九竅琉璃心你如何得知?！碧斓刂g自有回聲，冷漠無瀾。

    但雪晚毫不懷疑對方的殺意：“卜算?！?/br>
    “天機閣，”虛空里一聲冷淡至極的笑，“十六年前我還在沉睡時，擾我清夢的那個螻蟻，是你什么人?！?/br>
    雪晚無辜地抿了抿嘴。

    螻蟻？嗯……

    對不住了師父，為了你寶貝徒兒的命，想來你是不會介意自己被這樣稱呼一下的。

    “我?guī)煾?。他老人家當年就過世了?！?/br>
    天地將雪落得更涼：“那他欠我的債，就你的命償好了?！?/br>
    “……等等！”

    雪晚肅然仰頭，“您要是這么說?！?/br>
    “如何。”

    “他也可以不是我?guī)煾??！?/br>
    “？”

    “噗?！币粋€極不和諧的取笑聲蹦了出來。

    通后院的門打開，慢條斯理擦著自己手上血污的妖皇笑著走出來：“師父放心，無論何種情況，我決計不會像這小騙子一樣貪生怕死，連師門都敢背棄?！?/br>
    雪晚認真狡辯：“我?guī)熼T一脈單傳，我要是死了，才是真的背棄師門、斷絕傳承。”

    “好啊，既然如此，不如我干脆替你通告天下？”妖皇擦掉指尖最后一絲血污，停在坐著的小道士面前。

    他撐住她身前的桌邊，略微俯身，血眸妖異。

    雪晚識時務(wù)知進退地往后縮了一點點：“通告…什么？”

    “就說，天機閣圣女雪晚從今日起退出天機閣，棄暗投明，轉(zhuǎn)進我妖皇殿了——如何？”

    雪晚：“？”

    被叫破身份也就算了。

    雪晚認真的：“你這樣可能會把我?guī)煾笟饣钸^來。”

    “那就當我替你這個不仁不義的徒弟盡盡孝道了。”

    雪晚：“？”

    “還有，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說你們天機閣圣女冰清玉潔、纖塵不染的？”文是非敲著桌面，很不理解地低下頭，像要細細發(fā)掘一下面前小道士“冰清玉潔”的本質(zhì)。

    可惜沒發(fā)掘出來。

    文是非嫌棄地直回身，抱臂繞開：“難道你們天機閣給外界占卜，收走的代價是眼睛和腦子？”

    雪晚：“……”

    果然，你不能指望一個妖皇說人話。

    好想打他。

    打不過。

    算了。

    雪晚在心底里稱贊了自己的宅心仁厚，然后轉(zhuǎn)身，看向身側(cè)。

    旁邊板凳上，這會兒多了個“小雪人”。

    從時琉闔上眼開始，那些本該落向地面的雪片就像有了風(fēng)向，從四面八方貼覆上來，慢慢包裹住她全身。

    因為融化得快，所以只有薄薄一層霜白，像結(jié)了冰似的。

    不必特意探知，在場也能感覺得到，“小雪人”的靈力境界，在以一個緩慢但明顯穩(wěn)定增長的趨勢，向上提升著。

    “九竅琉璃心，名不虛傳，當真逆天之物?！毖瘦p瞇著眼，感慨一番，然后他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難怪你要養(yǎng)這么一個小侍女在身旁?！?/br>
    “……”

    望去的方向，披著雪白大氅的青年公子從風(fēng)雪來處無聲走近。

    酆業(yè)瞥過文是非。

    他知道他誤會了，但懶得解釋。

    只是略帶警告的，魔垂下眸子，望了雪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