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似乎有些無奈，但還是抑下了，輕嘆口氣，折膝的長袍直身而起，晏秋白側(cè)眸，迎望向御劍近前的兩人。

    最顯眼的自然是袁回那張大方臉，尤其他還呲著滿口白牙的時候：“鳴夏師姐說你在這山門口，我還不信呢，沒想到師兄你真的跑這兒來守著這場天考??？”

    晏秋白：“這屆由我負責(zé)，我自然要在這里，不然去哪?！?/br>
    “要是換了我，我肯定回自己洞府待著了，反正山門大陣在你手里，想在哪里顯影就在哪里顯影唄，你就算在自己洞府躺著看，只要不出問題，長老們也不能說什么吧？”

    袁回說完，轉(zhuǎn)頭看向身旁同來的女子：“你說是吧，鳴夏師姐？”

    站在袁回身旁的是個姿容清麗端莊的女子。

    聞言她點頭，又搖了搖。

    不知從哪里變出來的飛劍出現(xiàn)在她手中，在半空輕輕舞弄幾下，一行虛形的字便浮現(xiàn)在空氣中——

    ‘他怕麻煩?！?/br>
    從頭到尾沒有一絲聲音或者神識傳音。

    但晏秋白和袁回也都完全不意外，顯然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這個女子名叫仲鳴夏，是玄門掌門晏歸一門下，最晚入門的女弟子，也就是晏秋白的師妹。

    她天賦卓絕，容貌昳麗，可惜卻是個“天啞”之人。

    依晏歸一所說，“天啞”之人，即便是修煉至化境，也依然無法通過聲音或者神識傳音與人交流。

    因此只能用筆或者其他類似留痕的東西。

    袁回認認真真看完那四個字，嘴巴也張大了：“在自己洞府躺著看麻煩，專程跑來山門這里等著就不麻煩了？這是什么道理？”

    越說袁回越瞪大眼睛，“我不信，鳴夏師姐你這回肯定說錯了！”

    仲鳴夏又寫。

    ‘賭嗎？還是一次山門值守?！?/br>
    袁回拍胸脯：“賭就賭！我?guī)熜挚墒切T第一公子——咳，第一天驕，他哪回下山歷練不是除惡無數(shù)美談遍天下，怎么可能是那種怕麻煩的人？這回我要是輸了，那師姐今年的山門值守，我全都替了！”

    仲鳴夏嘴角一翹。

    ‘玄門內(nèi)，不會有比我更了解你師兄的人了?！?/br>
    袁回：“？師姐你托大了啊，那我——”

    晏秋白望著那行正在空氣中緩緩散去的小字，不由一怔，然后淡淡笑了：“你還是信罷。”

    “？”

    袁回扭頭：“信什么？？”

    晏秋白：“至少，我確實是因為不想麻煩，所以才在此監(jiān)看天考。”

    “哈？為什么??？”

    “若離山門大陣太遠，出了事，再救人就太急了，還可能招來許多后續(xù)問題，”晏秋白安撫地拍了拍袁回，溫和笑答，“這樣一勞永逸?！?/br>
    “……和你們這些精英弟子真是聊不到一起啊。”

    袁回嫌棄地撇開臉，轉(zhuǎn)向那塊顯影的青石山壁，“這是到哪一考了？”

    晏秋白回身：“第二考，踏云梯。”

    袁回皺著臉回憶了下：“我聽考核入門的師弟們提過，就是那個爬得越高，受傷越重，吃苦越多的破登天梯吧？”

    晏秋白瞥他：“云梯境可是仙界所賜。”

    “就是登得越高，最后得到的仙界靈氣洗禮越多嘛，”袁回聳肩，小聲咕噥，“命都沒了，要仙氣洗禮有什么用？”

    “……”

    袁長老多次托付，晏秋白正準(zhǔn)備多提點這個憊懶師弟幾句，就見旁邊浮現(xiàn)一行虛影小字——

    ‘按時間，第三考早該開始了，怎么第二考還未結(jié)束？’

    袁回也看見了，愣了下：“也是。玄門三考除了最后一考可能費時些外，前兩考不是應(yīng)該很快嗎？”

    提及這個，晏秋白眼神微動。

    他側(cè)身望回石壁上。

    那一片所剩無幾的顯影里，確實只剩下一個還在第二考中。

    晏秋白心念一動，那僅剩的一個便自動蓋過其他，放大顯影至整面石壁上——

    一條凌于長空，虛虛晃晃，向著無盡高處蔓延，卻連一點遮攔扶手都沒有的登天梯，正松散地墜在仿佛萬丈深淵之上。

    “！”

    袁回刷地白了臉，往后退了兩步才停下：“蒼天，這是什么人設(shè)計的天考，有沒有考慮過我這種怕高的人的感受？我都不用爬，讓我在第一級上睜眼站著都困難啊？”

    晏秋白側(cè)眸：“這個高度上，怕不怕高已經(jīng)沒有區(qū)別了?！?/br>
    “不是，”袁回反應(yīng)過來，“這小姑娘這是爬了多少丈云梯?。吭铺萆喜皇窃酵?，罡風(fēng)越重越刮骨嗎？她不疼嗎？這這這——云梯都讓她染成紅的了！”

    “一百零七?！?/br>
    晏秋白輕嘆了聲。

    “？”袁回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多少？？”

    晏秋白自然不會配合他再說一遍。

    身旁卻有字顯影。

    ‘需要考核方能入門的弟子中，最高不過九十三層，我記得是時璃師姐的紀(jì)錄?！?/br>
    袁回更僵硬了，震驚得只有扭頭瞠目的份。

    正在此時，巨大石壁的顯影中，半匍匐跪在云梯上的少女又上一級。

    還未穩(wěn)住身，她就忽地伏身低咳了聲。

    栗然撐在云梯的雪白身影輕抖了下，兀地，少女白衣上再添數(shù)劍血紅。

    “——”

    袁回本能扭開臉去，視線避過，他嘴角都有些抽：“你們這也太——沒人性了點，吧？連劍風(fēng)都有，那小姑娘才多大啊，再這樣她都要死云梯上了，還仙氣洗禮什么，師兄你也看得下去……師兄？師兄？”

    半晌沒聽見應(yīng)聲。

    袁回捂著眼睛，不看山壁，只朝身旁望——

    空了。

    一行虛影小字剛剛飄起：

    ‘他已經(jīng)進去了?！?/br>
    “噢，那還行?！痹厮闪丝跉?，扭頭，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仲鳴夏盯著石壁，神色難得有些肅然。

    袁回不解問：“怎么了，鳴夏師姐？”

    仲鳴夏回神。

    ‘沒事。只是有些擔(dān)心?！ｎD了下，望著石壁上的虛影，‘這個小姑娘手腕上戴著的那條手鏈……’

    “手鏈？怎么了？”

    ‘應(yīng)該是件防護法寶，但很可怕，說不清?！?/br>
    “嗯？”

    袁回也望向石壁。

    虛影放大。

    此時的云梯之上。

    時琉跪伏在新的那級云梯上，氣息滯澀而痛苦地輕喘著。

    血水和疼痛已經(jīng)模糊掉她眼前的視野，所以袁回最怕的高，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問題了。

    比起那點恐懼，每一級上好像都更加重一分的罡風(fēng)入體才更叫她煎熬到麻木。

    中間她竟不由想起，在幽冥南州的臨時石牢里，她所承受的那場神魂鞭的酷刑，這樣說該“感謝”時家，若是沒有那一場，她早該在半個時辰前就疼得昏過去，甚至像旁邊她見到的考核弟子一樣，直接從天梯翻滾下去，跌落向無盡深淵里。

    不知道多少級才算過了考核，不知道多少級才算第一，也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爬了多少級。

    時琉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再多上一級，哪怕只是一級。

    她要向那個人證明，她一定會是第一。

    便在這樣的意念里，時琉死死咬著已經(jīng)破了的唇，抬起被染得血紅的胳膊，再次按上上一級云梯——

    “刷！”

    深得仿佛入骨的劍痕，狠狠劃過手腕。

    時琉疼得一栗，險些跌進云梯旁的無盡深淵里。

    就在此時，一道伴著嘆息的聲音響起：“為什么還要堅持？”

    “——”

    第41章 玄門問心（十六）【加更】

    ◎“小石榴?！薄?/br>
    初聽到那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時，時琉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畢竟她身在云梯之上，向上是無盡翻涌的云海，向下是不敢回望的深淵長空，薄得支離的云梯艱難支撐著，她栗栗的身旁只有刮骨的罡風(fēng)。

    這樣冰冷而高不勝寒的云梯上，怎么會有那樣溫潤如春風(fēng)輕拂的聲音呢。

    時琉咬牙想著，將左手也攀上新的那級云梯。

    “刷——”

    “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