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業(yè)微微皺眉，他輕捏住少女后頸，將她向低向的他的唇前又扣回：“不理。”

    時琉躲過，微肅：“那怎么行？萬一是重要的事?！?/br>
    “有何不可，”神魔低嘆，“我覺著眼下只有你重要?！?/br>
    時琉很堅決，干脆抬手捂住他作孽的唇舌：“你都看不見了，沒有眼下，分不出輕重，聽我的。”

    “……”

    于是片刻之后。

    在遍布整座中天帝宮的可怖威壓之下，來自昆離帝宮的仙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邁入白玉妝成的帝宮殿中，一步三挪，才堅持著走到中殿的神座階下而沒有倒下。

    “哐?！?/br>
    昆離帝宮的仙侍跪得十分干脆。

    他早忘了臨走前西帝囑他不卑不亢的要求，前面那幾十步都快讓他以為是從仙界走向碧落黃泉，幾乎看到自己原本漫長無垠的仙生的盡頭了——

    仙侍不敢抬頭，只將一塊玉牒呈過頭頂：“見、見過偉大的業(yè)帝陛下?！?/br>
    “…咳?！?/br>
    時琉被這稱呼一驚，嗆了口玉盞中酆業(yè)今晨去極南仙境帶回來的仙露。

    她難得狼狽地忍著笑轉(zhuǎn)過臉。

    酆業(yè)懶靠在神座前，支了支眼皮。但一停頓，又斂壓下去。

    三十六級階下。

    忽然聽見個女聲的仙侍更是驚駭，本能就抬頭，看見了坐在旁邊玉闌干上飲仙露的陌生少女。

    星海前的少女看得仙侍眼神都直了。

    ——陌生，但很是漂亮，尤其那雙眼睛，即便是在仙界，他也從未見過這樣美的眼眸。就是不知道是哪座帝宮或是哪座仙府的小仙子……說起來，竟然這么早就有人敢暗自違背西帝之命，偷偷送小仙子來中天帝宮示好了？

    仙侍正出神望著。

    神座上，酆業(yè)低闔著睫，聲線冷淡懶散：“你那雙眼睛，是不是不想要了?！?/br>
    “——！”

    仙侍慌忙跪地磕回去，嚇得兩股栗栗。

    他來前還多方打聽過——那些資歷老些的仙人們分明說，萬年前的中天帝雖然是混沌之下第一人，斬域外天魔無盡，但脾性中正清和，怎么會連這么可怕的話都說得如此散漫又自然的？

    但他不想解惑，只是慌得連聲“小仙冒犯”“小仙不敢”。

    時琉不贊同地瞥向酆業(yè)。

    神魔斂了斂那點怨念，額心金紋稍盛：“何事，說吧?！?/br>
    “小仙奉，奉西帝之命，特來稟告業(yè)帝陛下，”仙侍咽了口唾沫，再次抬起手中玉牒，“萬仙盛筵將在十日之后，于西帝仙宮提前襄辦。屆時萬仙共至，同為、為業(yè)帝陛下的歸來慶賀，接、接風洗塵?！?/br>
    “……”

    巍峨帝宮中再無聲響。

    玉牒從仙侍手中飛起，落到神座旁。

    仙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著等。

    等啊等，等啊等，終于把神座上的酆業(yè)等厭倦了。

    神魔不虞：“還有事么?！?/br>
    “沒，沒了吧？”仙侍驚慌仰頭，便收到旁邊玉闌干上，那名陌生又望著星海走神的少女回過頭，沒什么表情朝他眨了下眼的示意。

    仙侍一呆，緊跟著迅速反應(yīng)過來——

    “小仙告退！”

    一溜煙兒的，時琉頭一回見仙人幾乎是小跑離開的背影。

    她轉(zhuǎn)望向神座，起身，走過去：“昆離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辦什么萬仙盛筵?！?/br>
    少女原本想停在他神座旁。

    但神魔垂著睫朝她抬起干凈的手掌，好像即便沒人落上手去，他也會在黑暗里一直等她似的。

    時琉不忍心，就微握著指節(jié)，在他掌心輕叩了下：“別鬧，正事?！?/br>
    神魔眉眼愈發(fā)郁郁：“一方面，他想向我昭示，如今他在仙界萬仙俯首說一不二的司權(quán)。”

    “他也配?！?/br>
    時琉難得冷聲冷顏，跟著微微歪過頭：“另一方面呢?！?/br>
    “大約是想趁我初回仙界，試探我仙力恢復(fù)的程度，再在我清算他和紫瓊之前，先下手為強吧?！臂簶I(yè)懶洋洋說道。

    如此性命攸關(guān)的危局，他卻好像半分都不在意。

    時琉心惱，但見他闔著眼的脆弱模樣，只能忍著：“昆離在五帝中最是虛偽，不擇手段，心機深沉，我擔心沒那么簡單。”

    “以前是我給他們留下可乘之機，這次不會了，”酆業(yè)到底沒忍住，主動伸手牽住神座旁的少女，“別擔心?！?/br>
    “…嗯。”

    時琉雖應(yīng)著，但還是微蹙起眉。

    而事實證明——

    時琉對昆離的判斷毫無誤區(qū)。

    萬仙盛筵未至，而距酆業(yè)返仙三日不到，仙界之內(nèi)的各帝宮仙府的仙人仙侍們間，全都漸漸傳開了兩個流言。

    一說中天帝時隔萬年忽然返仙，來得蹊蹺，并非仙人轉(zhuǎn)生，而是入魔歸來。

    二說……

    “還說什么了?！?/br>
    神座上，抱著懷里睡著的少女，酆業(yè)懶散著聲問。

    此刻他睜開了眼。

    那雙眼瞳早已深邃而分明，而瞳子至深之處又猶如庭外星海，漆黑里仿佛藏著無盡遙遠的金色的星礫微熠。

    云雀鳥蹲在旁邊的欄桿上，黑豆似的眼睛咕嚕嚕地轉(zhuǎn)。

    ——這顯然不是萬年前常伴中天帝身旁的那只，該算是它的孫子輩的孫子輩。

    但德性上和它祖宗是一樣的。

    神魔支了支眼皮，問道：“你是想變烤鳥么?！?/br>
    云雀鳥：“？”

    云雀鳥：“……”

    這不公平！為什么它祖宗就能服侍那個脾氣好的中天帝！

    但云雀鳥顯然只敢在心里抱怨，面上，它對著神魔額心那微熠血色的神紋，表現(xiàn)得十分乖巧，連兩只爪子都方正地并排靠在一起。

    “還有個私下的傳言，說業(yè)帝陛下您入魔返仙前，公然搶了凡界第一仙門掌門之子晏秋白的道侶，還將，將……”

    “將什么。”

    云雀鳥小心翼翼地窺了眼被神魔抱在懷里，睡得正香的少女。

    它只敢看一眼，就立刻裝無事地把黑豆眼往殿頂覷——

    “他們說您將搶上來的小仙子囚在中天帝宮，沉迷女色，荒yin無度?！?/br>
    “……”

    帝宮中忽然安安靜靜。

    云雀鳥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干脆屏住呼吸。

    然后一兩息后，它聽得神魔低嗤：“萬年不見，昆離還是毫無長進，只會使這般下作手段?！?/br>
    云雀鳥意外地眨了眨黑豆眼：“西帝以前也這樣傳過陛下的壞話嗎？”

    “自然是他——”

    酆業(yè)一停，眉峰輕褶。

    ——他為何會將小琉璃妖夢里發(fā)生的、在他記憶中從未發(fā)生過的事當作現(xiàn)實？

    未得頭緒，神魔也懶得再作思索。

    他低頭望向懷里。

    少女酣眠正深，不知是何等美夢，可惜他不得而見。

    酆業(yè)想著，微微低頭，輕吻少女在睡夢里淺勾起的唇，然后他想起云雀鳥說的帝宮外的傳言，不由得低聲輕哂。

    “也算不得錯?！?/br>
    “可惜有些事他們說早了，我還沒來得及做?！?/br>
    第87章 玉京溯仙（三）

    ◎那你求求我。◎

    萬年前的三界之戰(zhàn)里，中天帝業(yè)、北帝斷辰與萬惡之首的幽冥之主酆都帝同歸于盡，三者皆神魂俱滅，這是三界傳得人盡皆知的事情。

    而仙界的仙人們比另外兩界多知道一層——

    那便是這個結(jié)局，最終是由西帝昆離萬分悲痛地在“得勝歸來”后的那場萬仙盛筵上親口宣布的。

    彼時南蟬正閉關(guān)，神界三帝臨戰(zhàn)，紫瓊后至，結(jié)果回來的卻只剩下一雙仙帝夫妻——不是沒有仙人在心底懷疑過。

    然中天帝在仙界數(shù)萬年，似乎除了在他那冷冷清清空無一人的帝宮內(nèi)冥想養(yǎng)息，便是到界門之外的戰(zhàn)場上，幾乎鮮有露面——他們自然并不知道帝宮中亦是空蕩，真正的中天帝多數(shù)時候身鎮(zhèn)幽冥。

    偌大帝宮里連一名隨侍的仙侍都沒有，他在仙界更談不上有什么親信近人。

    于是即便眾仙中有覺著古怪，但也沒人有為他犯問西帝昆離的心氣。

    而今，萬年前西帝口中與酆都帝“同歸于盡”“神魂俱滅”的中天帝竟忽然返仙歸來，即便是那些完全不知道舊情、在這萬年內(nèi)才飛升仙界的仙人們，也都在祥和太平了萬年的仙界里揣摩出一絲山雨欲來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