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冬獵，年關(guān)便也不遠(yuǎn)了。

    鄭婉那頭雖時時派人盯著去瞧，但那日的確是傷到了內(nèi)里，始終見不得好轉(zhuǎn)，一時之間倒叫人碰不得。按理說漢室送來的人到這時早也該被可汗膩棄了，此次不知是鄭婉姿貌太過難得，還是可汗自己心中留了桎梏，眼下倒沒多為難，瞧著是愿等上一等。

    憋著身火候了多日，雖說可汗沒說過什么，瞧著面上的煩躁卻是一日攀一日的更甚。下面的人瞧著眼色，小心翼翼地侍奉下來亦是不好受。恰逢小年夜設(shè)宴，底下的人便張羅著挑選了許多身姿出眾的舞女，一輪一輪登臺獻舞，若有能入青眼之人，幫著解解燃眉之急，也能叫大家都舒坦些。

    管弦溫軟，滿殿奢靡，宴中央的舞女個個媚眼如絲，瞧著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可惜幾曲下來，主座上的人仍是未起什么興致，反倒是眼眸沉沉，一副陰晴不定之態(tài)。

    完顏異座列偏角，綾羅翻起時，他略一抬眸，瞧向可汗。

    男人酒喝得快，目光卻無波無瀾，心思是半點未放在殿里。

    他垂眸，落回眼前泛著冷光的酒水上，弧度極低地挑了挑眉。

    即便只是一時叫情色昏了頭，那鄭婉也著實是有些本事。

    漢室之人將她巴巴地送過來，若當(dāng)真是未識清這柔弱下藏的寒，便實在是蠢過了頭。

    這樣的人，對他卻是開誠布公的坦白。

    鄭婉所圖，著實是叫人好奇得緊。

    漢室送來的貢品一年勝一年的精美，盛裝錦潢之下，打眼一瞧倒像是進了南朝皇帝的宮殿。

    眼前是輝光滿殿，各色爭歡，眾人遙遙推杯換盞，唯完顏異這一頭似往常的冷清，不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眾人有意無意的打量中，完顏異微展眉眼，松散地瞧著殿中舞目。

    青年斜眉涼眸，隱約透著幾分醉態(tài)，襯有一番說不出的風(fēng)流。旁人不免難堪的處境，視中所及的人卻模樣清閑，瞥不出半點頹色。

    其實倒也怪不得旁人，眾人行事如此明顯，自然是事出有因。

    雖說明面上是實打?qū)嵉耐跏已}，完顏異的身世，卻是前涼人盡皆知的禁忌。

    不為別的，只為他名字中，異的由來。

    多年前南宋國力尚盈之時，曾出過一門沉家忠烈。

    家主率領(lǐng)其眾部戍關(guān)多年，英武非常，也曾叫當(dāng)今的可汗狠狠吃過幾次苦頭。

    原也是一方能將，可惜后來南宋皇帝見沉家勢大，恐終有一日民心不定，便令人在邊關(guān)最后一役時派人對沉家射了冷箭。

    不僅沉家家主死在了戰(zhàn)場上，當(dāng)初沉家的獨女也因在戰(zhàn)場上孤立無援，重圍之下，被可汗擒回了前涼。

    沉家無子，只出了一女，自幼時便常常跟著沉將軍游走于軍營之中，后來還不顧父親違令，多次沖殺于戰(zhàn)場上，幾次率部潰擊過前涼軍部。

    那沉家女手上殺過的前涼將士數(shù)不勝數(shù)，是個在前涼只稍提上一嘴就被人恨得牙根癢癢的角色。

    當(dāng)日將沉家獨女擒回，可汗卻并未將其殺了泄憤，反倒是廢了她一身武功，囚在身邊日日折磨。

    一來二去，一年之后便有了這位三少主。

    原是為了磋磨她的一身傲骨，可汗還派人日日看著不許沉家女自尋短見，后來見沉家女有了他的骨rou，整個人如同被抽了魂一般，也失了最初反抗的勁頭，便日益覺得失了興致，逐漸地便不再上心。

    后來那沉家女郁郁病死，完顏異更是無人照拂，每每被人欺壓設(shè)局，幾次險些喪命，全靠著不要命的廝殺才活到了今日。

    說到底，可汗最初對沉家女也只是存了折辱的心思，故而對她誕下之子也無半分憐憫。

    如今眾人當(dāng)面雖稱完顏異一聲三少主，卻也都只是將他當(dāng)做一把用完即棄的刀。

    這一點，前涼的上上下下，包括他完顏異自己，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明鏡一般。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這把舊刀，再如何趁手，終歸也只能被扔回爐中再鍛化回漿罷了。

    這群起爭權(quán)之局，從來容不得他半點位子。

    眾人各藏心思之時，不遠(yuǎn)處正開懷笑著的人忽然挺脖一梗。

    只見他猛地咳嗦了幾聲，身形也一顫。

    慌亂間手胡亂按住桌角，緩身的功夫，踉蹌打翻了不少湯碗。

    一旁的人紛紛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人的臉轉(zhuǎn)瞬間變得赤紅非常，似是憋極之象。

    在旁侍奉的婢女覺察出不對，剛要上前去扶一把，瞧瞧情況如何，那人便死死地攥著胸口，倚住桌角的身子猛地一翻，重重撞到地磚上。

    珠玉瓷器碎了一地，宴上人聽得動靜不止，停住手腳怔愣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慌亂圍上去。

    “這是怎么了？！”

    “五少主？！五少主您可是有哪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