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言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是假的，但是……”

    “你說之前的世界里，他最后，是不是就是這樣……”

    歸云子最后用力拍了拍他的手：“霍言，別慌?！?/br>
    “我們都在，等我出去了，幫你先揍那小子兩拳，咳?！?/br>
    他的眸光漸漸黯淡，長吐出一口氣，用最后的力氣大喊，“生死有命！”

    “但爺不認！”

    霍言用力握著他的手，感受他手上的溫度逐漸流失。

    他慢慢站起來，朝黑石的落點那兒看。

    他說：“法涅斯?！?/br>
    “他們都回去了，你該出來了吧?！?/br>
    金發(fā)的青年越過塵沙漫步而來，他仰起頭，一向溫柔的臉上似乎還有慈悲：“你都知道是假的了，怎么還哭成這樣?！?/br>
    第127章

    “你管我！”霍言語氣不算友好, 他抹了把眼淚，吸了吸鼻子，為了不讓他看笑話, 努力擺出了一張冷酷的臉。

    雖然淚眼汪汪, 但是冷酷的臉。

    法涅斯：“……”

    霍言居高臨下地看他, 又覺得脖子有點酸，翻身從城墻上跳下去，和他平視，開門見山地說：“你不是想把我們困在里面, 還特地把其他人趕出去了, 是有話要跟我說吧？”

    “雖然我覺得無論你說什么我都不會改變想法……”

    他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六水他們還需要更多情報, 才勉強開口，“但我可以聽一聽?！?/br>
    法涅斯眉眼溫和, 白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像個虔誠的朝圣者, 仰起頭看墜落的黑石, 平靜地說：“我來認輸?！?/br>
    霍言有些意外, 狐疑地打量著他：“?。俊?/br>
    “認輸前現(xiàn)在幻境里讓他們……你這哪里是認輸啊, 你這是報仇雪恨來了??！”

    法涅斯忍不住笑了笑：“因為我并不是向他們認輸, 而是向你認輸。”

    “而且正巧, 你們把繼承了曾經(jīng)記憶的那顆種子也帶來了，我就想，該讓你看看, 我們距離成功那么接近?！?/br>
    他說著，遺憾地嘆了口氣, “但看起來，你并不喜歡那個未來?！?/br>
    霍言面無表情，伸出了拳頭：“你覺得呢？”

    “依據(jù)人類創(chuàng)造你的擬態(tài)時，我們都認為實驗失敗了，所以沒有給你相應的知識，這是我們的失誤。”法涅斯看起來像是認真在反思，“到我以為，你看見黑石信標，總會想起點什么?！?/br>
    法涅斯半仰著頭，“比如刻在骨血里的對族群的認同，對母巢的眷戀?！?/br>
    霍言愣了愣，他仰起頭看向天上。

    遮天蔽日，帶來無限壓迫感的黑石依然在下墜。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它下墜的過程似乎被無限拉長了。

    ——它依然正在接近藍星，但仿佛永遠也無法抵達。

    霍言看到遠處動作幾乎凝滯的人群，才反應過來，法涅斯把幻境中的時間延緩了。

    這里是幻境，還不是他想看什么就有什么。

    霍言撇了撇嘴，斜眼看他：“黑石坐標？”

    他小聲嘀咕，“那不是母巢??？”

    他只有在母巢中接受測驗的部分記憶，其他的實在是想不起來了，更別說母巢從外面看怎么樣了。

    法涅斯輕笑著搖頭，就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那怎么會是母巢呢？那只是一個小小的信標，接受我們回傳信息的坐標。”

    “等它落下，就象征著，作物成熟，是豐收的時刻了。”

    “而他們開始爭斗，也是因為，到了分出勝負，決出誰有資格去往上層的時候了?！?/br>
    霍言驀然睜大眼睛，費力仰起頭想把整個黑石的全貌印入眼底：“這只是……信標？”

    “就像人類有很多農(nóng)場一樣，我們也會同時進行很多場狩獵。”法涅斯站在他眼前，“對于藍星來說，這是生死存亡。”

    “但對我們而言，這里只是一個農(nóng)場，并不會影響到母巢的未來。”

    “所以，我可以坦然承認我的失敗，就像人類可以坦然接受一座農(nóng)場的破產(chǎn)?！?/br>
    霍言用力抿緊唇：“……我不太喜歡這個比喻?！?/br>
    “但你知道它是正確的?！狈共⒉唤橐馑恼Z氣，他坦然而虔誠地閉上雙眼，“在我發(fā)現(xiàn)，最初出錯的那顆種子，在這個時間線里并不存在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意識到，我們失敗了?！?/br>
    “我沒法把一切變回原樣了?！?/br>
    “我該承認我的失敗，但失敗的農(nóng)場也自己的價值?！?/br>
    霍言覺得有些荒唐：“你該不會還要總結(jié)經(jīng)驗傳回母巢吧？寫一份失敗原因報告書？”

    “當然。”法涅斯溫和點頭，平靜面容下，藏著最虔誠的狂熱，“這是我該做的?！?/br>
    霍言張了張嘴，呼出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勉強撤出一點微笑，咬牙切齒地問：“那讓我聽聽，你都總結(jié)了些什么？”

    “第一點，永遠不能對獵物掉以輕心?！狈咕尤徽J真回答了，“被飼養(yǎng)的山羊也能用角頂死農(nóng)場主，我該更仔細確認，早點找到那顆不該存在的錯誤種子?！?/br>
    他苦笑一聲，“不過，這些偶爾會出現(xiàn)的強大力量，也正是我們培育異種想要得到的東西?！?/br>
    “這也就是人類所說的，機遇總是伴隨著危險?！?/br>
    他抬起手，灰撲撲的異種浮現(xiàn)在他手中，“異種只是介質(zhì)，放大存在于生物體內(nèi)的能量，像第二顆心臟那樣，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br>
    “宇宙中大部分生物，都能夠依靠異種完成進化，而我們族群的特殊，就在于我們能夠使用異種?！?/br>
    “而你是‘異種之母’。”霍言盯著他，“你一直在示弱，讓其他人掉以輕心，覺得你不是威脅，但實際上，你才是最危險的那個?！?/br>
    “畢竟一切的開關在你手上，你是最初的‘異種’……還有，其他人可從來沒說過能回傳信息，你和他們，也是不一樣的，對嗎？”

    法涅斯微笑看著他。

    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的時候，霍言只能自己完成思考，他盯著對方，一口氣說完想要確認的東西：“上一次見面，你也騙我說，你只能隱約壓制我體內(nèi)的異種，但實際上，你能夠使用別人的異種，對嗎？”

    “那也是冒險的行動?！狈馆p輕搖頭，“我對于處在生物體內(nèi)的異種，確實沒有那么大的干涉能力。我當時也曾試過，但很遺憾，我在那時候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很難殺死你?！?/br>
    “但我認真覺得，如果你殺死我，讓我成為你的一部分，是為了族群的未來，這也不是個糟糕的選擇?！?/br>
    “只是很可惜……”

    霍言瞇起眼睛：“但你用了歸云子的異種！”

    法涅斯搖搖頭：“只是碰巧那顆種子的主人毫無防備，又很弱小?！?/br>
    “你胡說！”霍言下意識反駁，“雖然他打架派不上什么用場腦子也沒有江策好使，但是……”

    他努力想出一個但是，“但是他也很努力了！”

    法涅斯困惑地眨了下眼，似乎不理解他到底是在夸贊對方，還是在貶損對方。

    他微微搖頭：“一般來說，只有剝落下來的異種，才能讓我更方便地使用?！?/br>
    霍言目光閃了閃，使用異種……

    法涅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體貼地解釋：“我來這里之前，用一塊血rou，換來了一顆能夠制造幻境的異種?！?/br>
    “你們應該也去過那里，也正是從那里，才得到了我的下落，對吧？”

    霍言下意識握了握拳：“他們……”

    “看樣子他們騙過了你?！狈刮⑽Ⅴ酒鹈碱^，有些無奈，“你有時候，把人類看得太過美好?！?/br>
    “他們也是為了一點利益，能把同伴的肚子剖開的家伙?！?/br>
    霍言回過神：“……我早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

    “是嗎？”法涅斯遺憾地嘆了口氣，“但在我眼里，你給予他們的評價，遠超他們本應得的?！?/br>
    他仰起頭看向永遠無法抵達的黑石信標，“而且，這份記憶的主人從來沒有見過最后的結(jié)局?！?/br>
    “他們總以為，巨石落下后，所有人都會死?！?/br>
    “但我們比人類更懂得如何持續(xù)。”法涅斯回過頭，“通過混亂瓦解他們自己的管理體系之后，我們會好好飼養(yǎng)他們，以希望讓他們活得更長久，為我們提供更多的能量?！?/br>
    “未必所有人都會死，只有反抗者才會?！?/br>
    霍言張了張嘴：“……你不會覺得這條件很好吧？”

    “當然。”法涅斯理所當然地說，“他們是適應性強大的種族，況且也早就習慣了在規(guī)則下生存，也許很快，他們會變成我們最合適的共存種族——我們漫游宇宙，也一直在找一片永恒的農(nóng)場?！?/br>
    霍言：“……”

    他認真的眼神會讓人覺得心里毛毛的。

    “你在害怕嗎？”法涅斯似乎有些驚訝，又有些遺憾，“看樣子你已經(jīng)徹底把自己代入了人類一方?！?/br>
    霍言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他下意識換了個話題：“你已經(jīng)放棄了嗎？”

    “但嚴亦誠……004還活著，說不定他還想努力一下呢？”

    法涅斯笑了笑，轉(zhuǎn)過頭來看他：“你覺得他會贏嗎？”

    “不會?！被粞曰卮鸬煤敛华q豫，“但我覺得，我們哪怕得出同樣的答案，理由也不會一樣?！?/br>
    他像是察覺到了什么，“我總覺得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不止和人類不一樣，你和薇妮、嚴亦誠、辟谷也都不一樣?！?/br>
    法涅斯沒有正面回答他，他抬起手，指向煙塵彌漫的戰(zhàn)場：“你覺得，這一次如果往下發(fā)展，會是誰坐上王位，誰有資格前往上層？”

    霍言摸了摸下巴：“表面看會是薇妮?！?/br>
    “但你這么問……”

    法涅斯笑了笑，側(cè)過臉看他：“是我?！?/br>
    “每一次，都會是我?！?/br>
    “因為我本來就是從上層來的?！?/br>
    他慢慢轉(zhuǎn)過身，“你說得對，我們并不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