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然后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許嬌河發(fā)覺自己的棲身之境又換了副模樣。 它的布置處處透露著疏朗簡闊, 然而矮案上的藍田玉筆筒, 隔斷用的透月鮫紗, 以及博古架上數(shù)量不多, 但件件價值上萬靈石的擺件, 又無形散發(fā)出屬于久居上位者的精細與講究。 這是明澹的房間。 心中的假設在許嬌河用手肘支起身體, 看見身畔沉睡的青年時,得到了印證。 鴉色長發(fā)被玉冠齊整束在一處,因著趴伏的姿勢,散落在交疊的袍袖之上。 黑是黑, 白是白。 哪怕簡素, 依然俊美不凡。 明澹沒有因為許嬌河的動作而醒轉(zhuǎn)。 緊蹙的眉宇,浮著薄汗的額頭,以及略顯蒼白的面色, 均顯示出不同尋常的異樣。 看來明澹做的夢并不美好。 又或是令一種引誘自己內(nèi)心的手段? 許嬌河垂眸, 冷淡注視幾瞬, 而后變換面色, 扮出幾分擔憂, 搖醒了明澹。 “宗主、宗主, 您還好嗎?” 她居高臨下, 與緩慢睜開雙眼的明澹相對,小聲問道, “您怎么會睡在我身邊?” “唔……” 明澹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呻/吟,抬手按了按太陽xue的位置,略感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嬌河君,許是最近公務比較繁忙,原本在坐在床畔看看你的情況,結(jié)果不知怎的竟然睡著了?!?/br> 許嬌河多看了幾眼明澹蒙汗的肌膚,稍作遲疑,從自己衣衫的袖口摸出一方手帕送了過去,順便用手指了指明澹的額間,“您額頭有汗,請用這個擦一擦吧?!?/br> “多謝嬌河君?!?/br> 明澹從善如流地握住手帕,與薄汗一同被揩去的,還有處于睡夢中不自知的疲倦和不適。 他再抬起頭來時,除了面頰血色仍有不足,其他的一切看起來均與往日并無不同。 許嬌河很想知道明澹做出這番姿態(tài)是想得到些什么,于是假模假樣地演了下去:“宗主,我看您面色還是不太好,不如召請醫(yī)修來看看吧?” “無妨,只是一些身心上的疲憊而已?!?/br> 明澹笑著敷衍一句,就差把有事隱瞞幾個字刻在額頭上,又掉過頭來問起許嬌河的情況,“嬌河君感覺如何,你當時一喝下那斷契湯就痛叫一聲昏了過去,可把我嚇得不輕?!?/br> “剛喝下去的時候真的很痛,痛得我以為斷契之后就要死了?!?/br> 許嬌河說了一半,發(fā)覺自己的言辭透著股拙稚的孩子氣,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但睡了一覺醒來,好像什么都好了,甚至覺得比之前還要精神百倍?!?/br> 明澹聽著她的話,也柔和了眉宇,勾起唇角:“這樣就很好。” 他探出靈力,當著許嬌河的面又為她做了一次檢查。 確認無虞后,站起身告辭:“這里是我的臥房,里外看守十分嚴密,嬌河君可以放心休息。如若有什么需要,或是感到餓了渴了,門外有幾位女婢隨時等候服侍,嬌河君搖鈴呼喚她們便是?!?/br> 就這么簡單? 他又是睡在自己的床畔,又是裝出忍痛的神色,難道沒有后招了嗎? 許嬌河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因著身處明澹的床榻,面孔顯出一縷赧然:“麻煩宗主了?!?/br> 她半垂眼睫,用余光跟隨轉(zhuǎn)身打算離開的明澹,冷不丁聽見房屋的外間傳來推門聲。 進入者的足音且輕且快,幾轉(zhuǎn)呼吸間就走到了許嬌河面前。 對方與明澹擦肩而過,像是沒有反應過來,駐步喚住明澹:“宗主,您的藥——” “什么藥?” 許嬌河的耳朵敏銳捕捉到這個重要詞匯。 與此同時,她凝眸看向出聲的女婢。 很陌生,也很尋常的一張臉,并非蘭賦,從前未曾見過。 明澹對許嬌河的質(zhì)問充耳不聞,只偏過頭顱,對女婢道:“你跟我一起出去?!?/br> “啊,是、宗主?!?/br> 莽莽撞撞,顯然不是明澹身邊的侍奉者該有的質(zhì)素。 許嬌河轉(zhuǎn)眼想到,或許這個眼生的女婢手中端著的藥,就是明澹演這場戲的關(guān)鍵,立刻出聲挽留:“宗主,我的話還沒問完呀,您先別讓這個小婢女走。” 明澹無奈地勸哄道:“真的不重要,嬌河君還是乖乖躺下休息吧?!?/br> 許嬌河索性開始耍起慣常的手段,無視了明澹的勸告,坐起身子,挑著柳眉,將臉朝向那個小婢女,驕縱地問道:“你來說,手中端著的藥是什么?我在這里,你不用害怕宗主責罰?!?/br> “嬌——” “回、回稟嬌河君,這是宗主的鎮(zhèn)痛藥?!?/br> 女婢夾在兩方位高權(quán)重者之間,捧著托盤的雙手一陣輕顫,她細若蚊蠅地回答完畢許嬌河的問詢,連忙將頭低得不能再低,許嬌河甚至懷疑再低半分,對方的額發(fā)就落進藥碗之內(nèi)。 許嬌河的神態(tài)凝在面上,瞳孔微微放大,故作茫然道:“鎮(zhèn)痛藥……什么鎮(zhèn)痛藥?” “……宗主受傷了嗎?” 明澹清楚許嬌河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略帶窘迫地側(cè)過肩膀。 女婢得到了自家主人的默許,繼續(xù)用很低的聲音,支支吾吾地說道:“嬌、嬌河君前端提出要同無衍道君斷契,宗主聽在耳里,怕到時候出現(xiàn)什么意外,就、就存了一份心思,翻找了許多古籍?!?/br> “他見到古籍上說,說斷契的疼痛非比尋常,且兩方、都要受足三天,所以……” “所以什么?” 許嬌河猛地揪住身下的衾被,一疊聲追問道。 “所以宗主趁您昏迷,將您所受的痛楚都轉(zhuǎn)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又怕強忍疼痛,會在各位、宗門同道面前表現(xiàn)出破綻,就命令奴婢去、熬制了這碗鎮(zhèn)痛湯……” 女婢結(jié)結(jié)巴巴地坦白,語速卻是很快,生怕沒說完就被明澹下一道禁言術(shù)法。 但她說到最后,明澹也沒有任何反應。 僅在她硬著頭皮放下熬好的藥時,不冷不熱地斜了她一眼。 女婢彎曲膝蓋,行了一禮就迅速退了出去。 彈指間房內(nèi)只剩下明澹和許嬌河二人。 …… “是不是真的很痛?” 許嬌河的瞳孔半是內(nèi)疚,半是復雜。 明澹勉力帶起一抹笑,安慰道:“不疼,對于大乘期的修士而言,這點疼痛不算什么,” 回應他的,是許嬌河下床穿鞋的聲響。 明澹登時轉(zhuǎn)過頭去,腳步自發(fā)迎向朝他走來的許嬌河。 許嬌河穿著雪白的褻裙,微微展開雙臂,像是想要擁抱,最后又拉住明澹的衣袖,低頭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囁嚅道:“是我不好,總是在麻煩宗主……這些痛楚,宗主合該讓我獨自承受?!?/br> 她的嗓音再次涌起明澹熟悉的尾調(diào)。 是與紀若曇斷契之后,臥在床榻不吃不喝的那三日里,經(jīng)常發(fā)出的脆弱哭腔。 明澹的心跳聲從小到大,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悸動在胸腔內(nèi)快速擴張。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捏著許嬌河的下巴,盡情欣賞她哭泣的模樣。 但他克制了自己卑劣的欲/望,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你與紀若曇斷契之后便是孑然一身,我又如何舍得看你顛沛流離?既然身為云銜宗之主,就有責任將每位宗內(nèi)成員庇護在羽翼之下。” 明澹說得大義凜然,極力為這層曖昧氣氛的內(nèi)里,披上一件無可挑剔的外衣。 他以為許嬌河會感念自己的善解人意,不會過早地回應這份彼此心照不宣的感情。 然而許嬌河卻倏忽問道:“宗主庇護我的感情,同庇護他人的感情是一樣的嗎?” 明澹的手指一緊,指尖嵌進許嬌河的衣衫,將她捏得骨rou微疼。 許嬌河沒有退縮,直勾勾的眼睛半挑,同他對視。 明澹忽然說不出話來。 他的大腦迅速思考起來,是表白心意,還是留有余地,才能更容易贏得許嬌河的傾心。 他張了張嘴,想要出聲。 又被許嬌河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柔柔發(fā)問:“宗主今日會很忙嗎?” 明澹沒料到她的思想如此跳脫,未經(jīng)細想頷首道:“大戰(zhàn)在即,忙是難免的?!?/br> “……原來是這樣。” 許嬌河說得很慢,語氣如融化的蜜糖般,字與字之間帶著香甜的粘連,“那我等宗主回來?!?/br> 明澹一怔,從來平靜的脈搏蔓延開無邊的鼓噪。 他的視線下落,聚焦在許嬌河豎起的細白手指上。 最后道:“好,不論多晚,我都會來找你?!?/br> …… 得了明澹的應允,將他送出去之后,許嬌河卻并不見得如何歡欣。 她要走的路實在坎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今晚,更是影響著計劃的最重要一環(huán)。 唯有徹底打消明澹的顧慮,她才能順利與之結(jié)契。 許嬌河坐在銅鏡前,心頭升起一縷百感交集的念頭。 夜幕很快降臨,她將明澹約在了庭院中的蘭英樹下。 第152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五十二天 明澹說忙, 似乎真的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