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兒玉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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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屋子,雖然破舊些,但也沒必要住在別人花錢的客棧里。 李檣聞言蹙了蹙眉,不過也沒說什么,思索了一會兒后問道:“行吧。你住在哪兒?” 他好奇道:“我送你回去,看看你住的地方?!?/br> 勝玉頓了頓,還是搖搖頭:“我那里太遠(yuǎn),來來回回耽誤時間,又太簡陋,沒什么可看的,你還是不要去了。” 李檣暗中咬了咬牙。 這勝玉,方才還濕答答地瞅著他,離不開他的樣子,看得他心尖發(fā)軟,現(xiàn)在就恨不得立即把他甩到一旁。 看了她這樣子,方才李檣還念著的“徐徐圖之”立刻就想不算數(shù),急躁起來,想使些強硬手段才好。 心中這樣想著,李檣面上卻沒有露出半分,依舊是彎了彎唇,如朗夜金鉤:“你不愿意,那就不勉強了?!?/br> 勝玉呆了呆,試圖解釋:“不是,是那山路不好走,也確實沒什么意思,你不必費這個事……” 她語調(diào)真誠,清潤的嗓音帶著軟和的甜意,的的確確是在為了對方體貼考慮。 只不過,她并不知道,李檣不需要她這份體貼,反而只當(dāng)她是在裝傻推拒。 勝玉無辜地垂下眼,因她察覺到李檣不大高興,便漸漸聲音也低下來,止住話頭。 過了半晌,李檣總算不再追究,旋身走在前頭:“罷了,不讓我送你回去,送你下樓總可以吧。” 勝玉只愣了一下,連忙跟上去。 兩人走到客棧庭前,這間客棧開在繁華地方,臨街人流如織,各個都往自己的地方奔去。 勝玉深吸一口氣,先前她不大敢出門,是因為害怕朱府再來捉她,但現(xiàn)在她婚書作廢,朱府名不正言不順,想必也不敢那么明目張膽。 李檣抬眸看了看天色,快要黑了。 勝玉一個人走夜路,定然不安全。這回李檣是真心想送勝玉回去,可想到方才勝玉拒絕他的話,李檣便沒有張嘴,眸光有些冷漠,扭頭看向另一邊。 幾個路過的少女手挽著手,腳步飛快,腦袋都湊在一處,討論著什么,聲音從李檣和勝玉面前飛過,漏下幾個字,其中就有“花月宴”、“熱鬧”之類的詞。 李檣冷著臉想了一晌,問勝玉:“花月宴是什么?” 勝玉殷勤答道:“是雨靈鄉(xiāng)的節(jié)慶,辦在夏夜最繁盛的時候,不管是大商鋪還是小攤販,都會一直開放到子時,如流水宴一般,所以得名?!?/br> “哪天?” “三日后。” 李檣說話時,一直扭臉看著別處,此時停了一停,哼道:“三日后,你到這里來,陪我過這個節(jié)。” 勝玉知道自己先前惹惱了他,雖然還沒想明白他是為何惱怒,但下意識不想讓他更加不高興。 便點點頭,見他不看自己,又“嗯”了一聲。 李檣心中總算舒坦了些。 臉也扭了回來,朝著勝玉,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快回去吧。” 勝玉知道時辰不早了,不好再耽擱,就匆匆跟李檣又告了一次別,快步擠進(jìn)了人流里。 走出挺遠(yuǎn),勝玉忽然想起回頭看了一眼,李檣還站在庭前階上,看那人形模糊的樣子,似乎還在瞧著她這邊。 勝玉順著長街的方向,沒有先往嶺坡村走。 而是去了書市,在里面找到一間書鋪。 她沒有別的本事,唯獨一手字寫得還算漂亮,就只能靠這個掙點錢買些吃穿,每月幫書鋪掌柜抄書,偶爾還接一接替人寫書信的活,每月中結(jié)一次賬。 今日她本就是要來書鋪領(lǐng)錢,結(jié)果被逮住捉去了朱府,才有后面那場無妄之災(zāi)。 如今災(zāi)厄過去,她又回到了尋常的生活,好似沒有任何變化,可她心口莫名發(fā)燙,跳得也有些快,像是患風(fēng)寒前兆。 ——可別當(dāng)真是風(fēng)寒? 她沒有錢,病不起的。 勝玉悚然一驚,再沒心思想其它的,腳步更快了些。 勝玉走到柜臺前,那書柜很高,她站在后面,只能露出半個腦袋,兩只清透的眼。 “掌柜的安好,我來領(lǐng)錢。” 正忙著點數(shù)的掌柜聞聲抬頭,看見她便奇道:“你今日怎么來得這么晚?!?/br> 一邊說著一邊提了個錢袋給她,另外還有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拎起來還有點沉。 “喏,這是你的工錢,還有柚子皮?!?/br> 書鋪掌柜的岳丈開了間藥鋪,勝玉每月從工錢中劃出二成跟掌柜換柚子皮,比外面賣的便宜些。 勝玉點了點數(shù),數(shù)量都對,便扒著柜臺跟掌柜道謝。 掌柜嘆了口氣,擺擺手讓她走,像趕走一只乞食的貓。 他并非刻意冷漠,只是這姑娘長得太俊俏,若是讓她留得久些,或多說幾句話,被娘子瞧見,又有一陣雞飛狗跳的難聽叫罵。 勝玉也不在意,裝好新賺來的銅板,瘦瘦的身影貼著墻根溜出去,在街角買了一根熱騰騰的甜玉米,邊走邊吃。 等到玉米吃完,勝玉恰好走到了河谷邊,她輕車熟路地繞過幾座連在一起的排屋,在一處破舊簡陋的木門上敲了敲。 過了一會兒,門才吱呀一聲被拉開,里邊兒是個女子,長發(fā)枯黃,容貌雖然清秀,但沒什么血色,顯得暗淡。 “穎兒姐?!眲儆窈傲艘宦?,將那一大袋曬干的柚子皮遞給她。 女子名叫陳穎兒,勝玉初到雨靈鄉(xiāng)的時候,被她收留了一段時間,后來才慢慢好起來,自己尋了住處。 陳穎兒看了看勝玉,因為臉頰枯瘦,所以顯得一雙眼睛大得有些嚇人,看人的時候也仿佛目光冷冰冰的,襯著襤褸衣裙和昏昧天光,像是鬼魅一般。 她接過布袋,一句話沒說,砰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門后傳來一連串的咳嗽聲。 勝玉習(xí)以為常,繼續(xù)沿著河谷往住處走。 陳穎兒性情冷漠,但并不是壞人。 當(dāng)初勝玉被水淹得澆透,整個人幾乎半死不活,沒有人理睬她,只有陳穎兒蹲在旁邊看了她半晌后,把她撿回了自己家中,也是這樣整天一聲不吭,時而獨自哼唱水鄉(xiāng)的歌謠,仿佛勝玉全不存在一般,但到了吃飯的時候,卻會與勝玉分食。 巧的是,過了好些時日后,勝玉才發(fā)現(xiàn),陳穎兒的經(jīng)歷竟然與她有幾分相似。 陳穎兒原先家中頗為殷實,可剛嫁了情郎做了新娘,親爹就沾上了賭癮,將家產(chǎn)全部敗光,妻離子散,全部死于非命,可信的長輩之中只剩一個姨母,還不知所蹤。 夫家也即刻變了臉,狎妓賭博,整日把她困在家中打罵,打壞了一只眼睛,打出了一身病,陳穎兒終于逃了出來,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她行止怪異,像是有幾分陰森,又整日吁咳不止,周圍人都叫她癆鬼,怕她避她,倒也是另一種相安無事。 勝玉不怕陳穎兒,但勝玉也摸不準(zhǔn)她的喜惡。勝玉至今不知為何陳穎兒會收留她,也不知道為何陳穎兒后來又把她趕走。 那時勝玉在陳穎兒家養(yǎng)好身子,又找到了賺錢的路子,有一天忽然惹得陳穎兒厭煩,拿著木棍打她出門,因此不得不在河谷另一頭另尋一處住。 陳穎兒話極少,連勝玉都沒和她聊過幾回,只是勉強從她的只言片語和她愛唱的小調(diào)中拼湊出她的身世而已。 且陳穎兒并不親近她,自從把勝玉趕走之后,陳穎兒待她與待生人無異。 勝玉買不起藥,只每每領(lǐng)了工錢,換一大袋柚子皮給她潤肺止咳,若是一個月過完還有結(jié)余,就再把剩下的錢拿去買些衣裳棉被給她,也算是相依為命。 勝玉在雨靈鄉(xiāng)住了這幾年,沒有任何可親近的人,唯一一個還算有些羈絆的,便是陳穎兒,可她們也從來沒什么交流。 有時天黑下來,或者將要落雨而未落之際,也會有一種突然沖上心頭的孤獨。 將將趕在徹底天黑之前回了自己的茅草屋,勝玉把剩下的兩吊錢和戶籍冊都仔細(xì)收好,快速洗漱了一遍,趕緊吹滅煤油燈,蜷在床上。 她的屋子很小,躺在床上便能看見窗外的夜空,今夜星子明亮閃爍,是個晴夜。 今日算是死里逃生,往后還會不會有這樣的事,若是再有,又該怎么過? 就這么庸庸碌碌地活著,有一日算一日,能活到什么時候? 勝玉胸腔里的心飛快地跳三下,又緩緩地跳兩下,咚咚地起落。 察覺到危險,勝玉趕緊閉上眼,打散心中的念頭。 她從不許自己想這些事,因為她窮得叮光,能活下來就已經(jīng)是竭盡全力,像她這樣的人,不配有余裕去傷感,或是去想什么明天未來,這些東西,富人想想是消遣,窮人想想會瘋掉。 第5章 ◎當(dāng)年的小公子驕矜漂亮◎ 只要能活著,不管昨日經(jīng)歷了什么苦難,晚上好好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勝玉就已渾不放在心上。 每天睜眼就只剩一個念頭,掙銅板。 勝玉醒來便爬起來抄書,饅頭拿在左手,時不時咬一口,雖然已經(jīng)小心翼翼,但翻動書頁時,還是沾了些墨跡上去。 勝玉看一眼,面不改色地把蹭黑了的那一塊吃掉。 她愛潔,不過書墨本身就不臟,更何況,能吃到肚子里的東西一丁點也不能浪費。 抄了幾頁紙,屋外一直時不時有吵鬧的腳步聲經(jīng)過,似乎有人急匆匆地下山,勝玉抬起脖子甩甩手腕,瞥見幾個孩子舞著木棍跑過去,便起身出門喊住他們。 勝玉拉過來一個,低聲問:“今日鎮(zhèn)上有什么事?” 那個小男孩兒虎頭虎腦,玩得正瘋,被勝玉捉住不樂意,拿起木棍作勢要拍她,恐嚇:“干嘛,不知道!” 勝玉不理睬,接著問:“沈牛兒她們?yōu)槭裁炊枷律饺チ?,去做什么??/br> 這下男孩聽懂了,嘟囔道:“做工唄,你咋不去?王婆還在村口招人,半天就有二兩銀子?!?/br> 二兩銀子,比她一個月抄書掙的還多。 勝玉塞給他一塊糖餅,拉上門快步下山。 村口果然聚了許多人,勝玉趁機(jī)混進(jìn)人群里,王婆在前頭挑挑揀揀。 “你個好吃懶做鬼也敢來,滾滾滾?!币粋€滿頭亂發(fā)的漢子被擠了出來。 “哦唷,這個不行,這個手腳不干凈的,出去出去。”一個青色布裙的姑娘也被推在了路邊,哭鬧起來,她就只偷拿了那一回,賭咒發(fā)誓絕不再犯,卻沒人理她,一點情面也沒有通融。 看來這果然是個大生意,勝玉心里更安定了些,排到她的時候,勝玉心里咚咚跳個不停,不過王婆只上下掃了她兩眼,就放她過去。 勝玉忍不住欣喜雀躍,好似已經(jīng)看到二兩銀子飛到了自己手里。 她左右看了看,悄聲問旁邊同樣入選的一個姑娘:“jiejie,這是做什么去?” “你不知道?”那姑娘嗓門大,一開口把勝玉嚇了一跳,生怕被王婆發(fā)現(xiàn)她渾水摸魚,把她趕走。 好在沒有,那姑娘繼續(xù)說:“鎮(zhèn)上的大鱉新辦了個宅子明個兒就要住,喊人去灑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