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對著藺輕梨，說了聲對不住。

    言罷，轉頭看向藺綺，對她發(fā)表免責聲明：“我發(fā)誓我不是故意出去的，我算到了，但我真得不知道這件事會發(fā)生得那么快，而且我把我算到的東西都跟容涯說了，他說知道了，他肯定也沒想到。倘若知道這件事第二天就會發(fā)生，我也不會連夜進秘境。”

    藺綺覺得古怪，哦了一聲，睜著烏黑漂亮的眼眸看他，問：“你那么害怕干什么?！?/br>
    林守心酸：“你不知道，你每次出事，容涯找不到人發(fā)脾氣就會遷怒我，祖宗，我活得很艱難啊?！?/br>
    藺綺忍不住笑出聲，抬手輕輕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長發(fā)。

    這時，林守似乎注意到什么，一下子怔住了。

    “……”

    他垂下眼簾，目光落到她細頸上一點嫣紅的痕跡上，心中似有驚雷炸開。

    他一向以為自己是個開明的長輩，曾經(jīng)也想過藺綺有可能喜歡上什么人，和仙門中的許多人一樣，尋個道侶共度此生，但真正看見這些證據(jù)，內心還是不可控制地掀起滾滾波濤。

    他頓了頓，指節(jié)微抬把銅錢拋至半空，銅錢中央的孔洞里泛出詭秘靈氣，一下子將藺綺裹住，帶她去了望月派暫歇的臺面。

    高臺上的長老和弟子們看見忽然出現(xiàn)的人，驚了一下，林守擺手讓所有人都下去。

    他欲言又止，望了藺綺好幾眼。

    藺綺覺得他莫名其妙，問：“你怎么了?！?/br>
    林守猶豫了一會兒，斟酌措辭，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藺綺意識到他的目光，有些別扭地拉了拉衣領，含糊應：“嗯。”

    林守心梗，想了想，道：“這件事還是先別告訴容涯吧?！?/br>
    藺綺心知他誤會了，沒有解釋，哦了一下，使壞道：“為什么?！?/br>
    林守心道這有什么為什么，說：“他素來覺得天下所有人都配不上你，若是讓他知道你有喜歡的人，絕不可能同意，你說了也白說?！?/br>
    “我同意?！鼻鍦氐纳ひ粼诟吲_上響起來。

    林守頓覺毛骨悚然，他抬眼，望化霧出現(xiàn)的青年，空中的藍色粒子還沒有散去，青年長身鶴立，目光溫和，朝林守頷首：“誰說本尊不同意?！?/br>
    林守給他一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么的眼神。

    他驚懼：“你被奪舍了？”

    第120章

    淡淡的云翳遮住日頭, 空氣漸漸涼了下來。沒一會兒，天上開始飄雪。

    林守出了望月派的看臺，有些出神, 一頭往樹上撞, 彼時林掌門正好路過, 慌忙拉了他一把。

    “老祖?！绷终崎T對他行禮。

    林守卻十分渾噩，意識模糊，好似經(jīng)歷了什么巨大變故，他盯著林掌門, 眼神渙散，久久沒有動靜。

    林掌門被他看得額冒虛汗，心里發(fā)慌, 不知過了多久, 眼前的青年才終于回過神一樣, 拍拍林掌門的肩, 止不住地嘆氣。

    “老祖, 發(fā)生何事了, 是晚輩……”林掌門惴惴開口。

    林守抬手止住他的話茬，搖搖頭，又長嘆了一口氣，心思悵然：“畜生?！?/br>
    “畜生啊！”

    林掌門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敢說話。

    “何至于此，”林守捏著銅錢，似是十分不解, “我怎么算不到呢?！?/br>
    “我堂堂卦圣, 怎么連這個都算不出, 若是算出來了, 又何必去自取其辱。我單知道他輕易不可能同意，我就不該問，是我活該，是我自取其辱，”他語氣幽幽，“我活該啊?！?/br>
    “我當真覺得他清高，那么多年，我敬佩他公正慈悲、清貴雅正，他背后給我一悶棍，他還是人嗎?！绷质孛夹木o皺，很是惆悵。

    林掌門第一次見他這么多話，有點被嚇到了。

    “老祖。”

    “別喊我，你當我死了?！?/br>
    林守搖頭嘆氣，慘然一笑，略一拂袖，于頃刻間化霧離開，兀自尋了個清靜地方自閉去了。

    林掌門在原地杵著，想不明白自家老祖宗發(fā)的什么瘋。

    **

    洋洋灑灑的雪飄落下來，碎玉一般。

    容涯站在高臺上，微微拂袖，淺藍色靈氣沒入云霄，天空乍然放晴，柔和天光傾斜而下，空氣中彌漫著細碎金光。

    很快，試劍臺上，長老開始宣告排名。

    排名自后向前揭告，但其實沒什么懸念，大比進行到現(xiàn)在，鮮少有人不知道自己的位次。

    “甲等第三，秦羅衣?！?/br>
    云海天州的席位上，秦羅衣一身華貴裙裳，姿容絕色，起身往試劍臺去。

    容涯仙尊素來寬待仙門，這次竟如此干脆廢了秦掌門的修為，足見其慍怒之深。

    云海天州不敢再讓秦掌門出現(xiàn)在仙尊眼前，以養(yǎng)傷之名向仙門眾人解釋。秦顯金丹破碎之后，再沒有人跟秦羅衣爭云海天州繼承人的位子，這次掌門又出了變故，她在云海天州內的地位一下子水漲船高，席位也在云海天州最前面。秦羅衣這幾日心情一直很好，給霜雪天送了不少東西。

    “甲等第二，藺浮玉?！?/br>
    藺浮玉依舊穿著一身白金長袍，做往常裝束，他從臨云宗的席位上站起來，對身邊長輩行了一禮，卻沒有上去，站在原地安靜等藺綺。

    “甲等第一，藺綺?！?/br>
    伴隨著一聲唱和，無數(shù)目光投過來。

    臨云宗最前面的席位上，藺浮玉伸出手，紅衣少女眨了眨眼睛，軟軟說了聲謝謝哥哥，拉著他的手站起來，她的性情一如往日溫軟，眾人見她，好似又看見半年前，那個初至臨云宗的少女。

    彼時所有人當她單純無害，好似林間小獸，帶著仙門養(yǎng)不出的單純和稚氣。

    誰能想到，那個他們以為在小山村里長大，從未接觸過仙法的凡人會超越仙門所有天之驕子，一躍成為仙門大比的榜首？

    誰能想到，那個傳說中的小山村，竟然在仙尊隱居的仙山下。而臨云宗弟子口口相傳的，養(yǎng)大藺綺的那個散修，竟然是仙門供奉千年的存在。

    藺綺出現(xiàn)在臨云宗的半年，整個仙門好似都陷入一場大夢。

    此時陽光普照，所有人都有一種恍惚之感。

    藺綺和藺浮玉并肩，往試劍臺上走。

    她今日依舊一身鮮紅衣裳，和她來臨云宗時穿的一樣。

    烏黑長發(fā)柔順垂下，發(fā)尾結紅繩，繩上系著銀白鈴鐺，清風吹來，鈴鐺輕輕作響，清脆的響音落下來，好似喚醒夢境的仙音。

    藺綺站在人群中央，微微抬頭，目光越過稠密人流，落在高臺上。

    青年渾身素白，身姿挺拔，注意到她的目光，眉眼輕彎，含笑望下來。

    青楓葉飄落而下，樹上鳥鳴啁啾。

    藺綺朝他揮揮手。

    她站在試劍臺上，長老將礦脈契書給她。

    她往下望，臺下有仙門弟子無數(shù)，山下煙霧迷蒙，隱約可見炊煙人間。林間古鐘撞了三下，渾厚鐘聲如月下潮汐，一浪一浪涌出樹林。

    藺綺抬眼，對上青年溫和的眸子。

    他站在高臺上，日光疏疏落在他發(fā)間，光暈帶了點細碎的金，將青年身上的清冷氣也襯得柔和了幾分。

    他背后是云遮霧繞的薄山山系，山石連綿，光輝燦爛。

    藺綺拿了礦脈，很開心，下了試劍臺之后就往容涯仙尊身邊跑。

    她抓住青年的袖子，撕了一張傳送符，將仙尊帶到罕有人至的幽林里，炫耀一樣，拿著契書在仙尊面前晃晃。

    青年背靠著樹干，安靜笑了會兒，藺綺踮腳，動作輕柔，貼了貼青年冷白的側臉，小聲問：“jiejie，你會為我驕傲嗎?！?/br>
    第121章

    這對仙尊而言, 甚至稱不上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他微微偏了下臉，回應藺綺的觸碰，額頭輕輕掃過她烏黑的長發(fā)。

    藺綺發(fā)間帶著皂莢和山茶花的疏淺味道, 恰似雨水沖刷后明凈的山林, 給人一種清靜之感。容涯認真說：“我從來都為你驕傲?！?/br>
    仙門大比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他年少時也得過大比榜首，那時將其視作稀松平常，并不覺得有什么，然而, 這個頭銜一旦跟藺綺有了牽連，在他心里的形象便頓時變得貴重耀眼。

    藺綺沒說話，眉眼卻彎起來, 睜著清潤明亮的眼睛看他。

    青年從來都知道她好看, 可是曦光灑下落在她身上, 他還是晃了神。

    **

    大比徹底結束后, 仙門的生活又恢復了往日平靜。

    烏山神祠為了引誘更多年輕弟子參加仙門大比, 借此次大比由烏山籌辦的便利, 偽造證據(jù)，四處散布天行榜前十可以到容涯仙尊座下修行的謠言，他們原本想的是容涯在青要山閉關，不可能出來, 卻想不到他會因為不放心藺綺獨自待在仙門而出關，甚至親自進了秘境。

    這件事本就是謊言，自然難以兌現(xiàn)。

    眼見事情敗露兜不住地, 烏山神祠僅剩的幾個掌事長老不得不將真相告知三大派, 三大派管事的掌門或長老們審查不力, 不得已, 一起來向仙尊請罪。

    他們在主殿見識了仙尊慍怒的樣子，這次來也是滿心惶恐。

    讓他們驚喜的是，容涯并沒有什么生氣的意思。

    這一天，藺綺忽然來了興致，想自己給自己泡花茶，仙尊在給她摘流蘇花葉。

    說是摘，其實就是仙尊站在鎮(zhèn)山神樹下，看神樹顫顫巍巍揪自己的花和葉子。

    他們一齊出現(xiàn)在仙尊面前，跟他解釋這樁謠言。

    容涯仙尊神色不變，似乎只是聽說了一件等閑小事，溫和說：“他們既然相信了，還期待了那么久，這件事就是真的。承蒙不棄，讓他們來采荷宮吧。”

    仙樂灌耳，喜從天降。常說仙尊寬仁，眾人今日才知傳言不虛。

    長老們走后，容涯去了一趟苦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