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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以?？催@幅畫，自然是不明白梅知內(nèi)心真實所想的。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起舞的白鶴十分可愛，反而像極了梅知——

    春天的時候，梅知就是這樣在梅樹底下伸懶腰的。當(dāng)關(guān)以桑走近時，他會嗖地一下跳起來，然而衣衫還來不及整理，依然有壓皺的痕跡。

    她裝作自己見不到，等梅知自己發(fā)覺，又總要手忙腳亂一番，正如這畫中的白鶴。

    「夫人喜歡嗎？」

    關(guān)以桑點頭，「自然?！?/br>
    梅知朝她笑了笑，又提出了要走的事情，「要宵禁了?！?/br>
    他希望關(guān)以桑能讓他多留一會兒。

    留到宵禁后，甚至留到明天，留到下個月……留到他們都白頭。

    「咳……」關(guān)以桑收起畫卷，「我都沒來得及送你一點什么。」

    「夫人剛剛說過了?！姑分行┦?。

    關(guān)以桑自覺尷尬，可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思來想去，干脆拎著燈向門外走去。

    「夫人？」梅知的手掌扣住了她書房的門。

    「去庫房?！龟P(guān)以桑溫柔地笑了，「之前陛下賞過一輪好禮物，我挑一件送給公子?！?/br>
    「可是宵禁……」

    關(guān)以桑點點頭，朝多躡吩咐了幾句。

    侍兒面露不悅，有些惱火地走了出去。

    「待會兒我送你去。」關(guān)以桑盯著手上躍動的燭火，不敢看梅知的臉，「夜出的令牌我還有?！?/br>
    /

    皇帝賞賜的東西，有一批是萬萬不可轉(zhuǎn)送的，還有一批是不符合梅知身份的……

    剩下一批又是專門給林行昭的。

    當(dāng)然，現(xiàn)在關(guān)以桑剛剛脫罪，林氏尚未歸家，這些賞賜也不是成品。

    梅知自幼出入高門世家之間，借著關(guān)以桑手中昏暗的燭火，大概也能知道這東西到底是為了什么用。

    等到陛下徹底清除臨安判黨，關(guān)以桑必然得到重用，而林行昭當(dāng)然也會請賜誥命，平身公卿。

    梅知的手指劃過制作宮衣的大紅錦緞，想象著林郎主打扮周全、站在夫人身后等待圣旨的樣子，很難保持鎮(zhèn)定。

    他甚至不敢想象身著宮衣的是自己。

    但是……

    但是這個顏色，確實像極了嫁衣。

    在他最放肆的想象當(dāng)中，他也僅僅是身穿嫁衣而已。

    「這個恐怕不行。」關(guān)以桑說。

    梅知清了清嗓子，「我不想要這個?！?/br>
    他不知道，這話讓關(guān)以桑有些失落。這間屋子的東西，哪一件給他都過于貴重。梅知為人清正，絕不會收下這些昂貴的禮物，她故意帶他來，也就是想要再拖延一些時間。

    「沒有合適的嗎？」關(guān)以桑笑著問，「我怎么不知道令卿眼光這樣高？」

    梅知不說話，只是往她身后湊了一步，繼續(xù)往下一只箱子走去。

    書房的燈沒添多少油，本來只為了關(guān)以桑看那一會兒的書信。兩人在庫房里耗了好久，燈光也越來越暗。

    他們想看見柜子里的物件，就必須離得越來越近。

    火苗微弱，兩人幾乎相貼，卻沒人開口，要往這盞小燈里添些燈油。

    「呼——」

    最后被風(fēng)吹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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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大人的官車裝飾著品階的花紋，頭尾都雕刻著牡丹花的圖案，門上則有一只鴛鴦。

    車仆掛上請人回避的鈴鐺，用金絲鑲邊的輕巧小錘試了一下。

    「叮鈴……」

    清脆的鈴鐺聲回蕩在寂靜的院落中，激起一層又一層催梅知啟程的回聲。

    多可笑啊，貴人的馬車，要坐的人是他。

    從前月辭行開始，梅知便一直期待著關(guān)以桑出口挽留。當(dāng)時沒有，一個月后也沒有。甚至于自己送了禮物，她念著「沒什么可回禮」的時候，也沒有說出「不要走了」的話。

    她說的是「再留幾天」，留下一份像樣的辭行禮物，留下一個像樣的告別儀式。

    也就是要說再見的。

    今晚，關(guān)以桑有一些不同。她顯然困了，沒遵著平日的習(xí)慣和衣睡覺，還為他破例公為私用，做了顯然是偏愛的事情。

    梅知以為她要開口的。

    剛才油燈熄滅，兩人幾乎相依。透過夏日輕薄的衣衫，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關(guān)以桑的體溫。她若是真的有心留他，那是最合適的時候。

    可惜……到底是自己一廂情愿。

    「夫人不祝我一路順風(fēng)嗎？」

    關(guān)以桑點頭，「祝梅公子一路順風(fēng)?！?/br>
    他扶著門，又問：「夫人不送送我嗎？」

    「送去哪里呢？」

    「車上不能沒人，」梅知瞧了一眼車仆，「到時候蘇嬤嬤一個人回來，遇上巡夜的官娘，被當(dāng)作偷用主人車馬的盜賊就不好了。」

    車仆已經(jīng)舉高了鞭子，幾次攔著馬兒，才勉強沒有出發(fā)。

    其實她早就給了令牌，車仆不必?fù)?dān)心軍家的盤問。但是看著梅知伸開的手，她心里一慌，還是搭了上去，與他掌心相握。

    「啊——」

    馬兒一個沒耐住，托著車子便往前走去。

    「夫人……」梅知焦急地看著她。

    盡管危險，兩人的手掌卻只是握得更緊了。

    關(guān)以桑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力量，忽然充滿了底氣。右手用力一拉，將梅知整個人從馬車上拽了下來——

    撲落在她懷中，然后往后滾了一圈。

    停下時，兩人臉上都是灰塵，身上也受了幾處擦傷。然而十指相扣，四目對視，心里卻只有無法言喻的奇妙滋味。

    「不要走?！龟P(guān)以桑輕輕地說。

    「嗯?！姑分隙ǖ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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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正經(jīng)拜過堂的新郎，也會因為在妻主那里失掉清白而羞愧。比如她洞房花燭的次日清晨，林行昭的眼角便帶著眼淚。

    因此，關(guān)以桑覺得梅知應(yīng)該也是這樣。

    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昨夜稱不上正派的錯事便沖上了她的腦袋。她不擅長哄人，一邊壓著莫名的邪火，一邊盤算著自己該怎么張口……

    卻聽到耳邊的一陣笑聲。

    梅知居然是笑著的。

    「你醒啦？」

    他見關(guān)以桑睜眼，馬上收斂了笑容，一把拉起被子把臉蒙住，不肯讓關(guān)以?？匆娝哪?。

    「你幾時起來的？」她問。

    梅知的聲音悶悶的，「根本沒睡。」

    關(guān)以桑搖了搖頭，「對身體不好。」

    梅知嗯了一聲，隔著被子發(fā)出咯咯的笑聲。

    這讓關(guān)以桑覺得好笑，「怎么有你這么不矜持的公子?！?/br>
    「沒有?！孤曇舾袅吮蛔樱绕綍r聽著老成一些，「我只是開心?！?/br>
    他掙開被子，靠近關(guān)以桑的肩膀，用鼻尖輕輕描繪她耳后的形狀。像只冬日里靠人取暖的小狼崽子，手也悄悄與她十指相扣。

    「夫人怎么皺眉？」

    「等行昭回來就安排納側(cè)之事。」她伸手摟著梅知，「我……會給你個名分的。」

    梅知應(yīng)了好，「那蘇嬤嬤呢？」

    「蘇勇學(xué)藝不精，亂了車馬，」關(guān)以桑的拇指撫過梅知臉上的擦傷，「該賞?！?/br>
    但她很難像梅知一樣笑出來。兩人還赤身躺在床上，女的唉聲嘆氣，男的興高采烈，這種事情也不算對見。

    「夫人為何皺眉？」梅知問。

    「不然呢？」關(guān)以桑嘆了口氣，「也沒有向你母親提親，沒名沒分地強占了你的清白。這事與你名聲有損，我又怎么能開心呢？」

    「沒這回事?！姑分J(rèn)真回答。

    關(guān)以桑詫異，「什么？」

    「我說，」梅知半側(cè)著身，看著關(guān)以桑，「沒這回事。」

    「昨晚……」

    「我的意思是，大人不必為此自責(zé)?！顾麆e過臉，臉頰通紅，「您是要了我的清白，可強占一詞未免太不妥帖……照水一直是愿意的?！?/br>
    /

    那日之后，關(guān)以桑便讓梅知從少爺們住的蘭芝園，搬到了離花園更近的惜陰軒。恪守禮節(jié)的關(guān)大人不想再次唐突未婚男子，便也沒有再去見他。

    梅知無聊得在房間里自己與自己下棋，旁邊寫給義父的家信起了好幾稿，最后還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出那天晚上的荒唐事。

    「不過她確實喜歡我?！?/br>
    只這一點，便可以讓梅知安安靜靜地、在惜蔭軒中再等三天。

    第四天晚上，他還是繞過了多躡，翻墻去敲了關(guān)以桑書房的門。

    「我說過了，」關(guān)以桑被他嚇了一條，「我既然要娶你，在婚禮之前就不能見面。未成儀式便廝混在一起，你又何苦主動降格，把自己擺在通房的位置上呢？」

    「可照水不過是想與妻主見上幾面，為夫人分憂。」梅知跪在她座椅旁邊，雙手搭在她扶手上，「照水做的是這樣符合夫德的事情，夫人就要瞧不起我嗎？」

    關(guān)以桑看他的眼睛便有些心軟，「你說你母親身上有功名，怎么能容忍你做這些失禮的事?！?/br>
    「夫以妻為綱，遵守妻主的命令，怎么能叫失禮呢？」

    「可你不是還沒過門嗎？」

    「可我不是遲早要過門嗎？」梅知低頭，「夫人都吩咐過郎主了，難道大人又反悔了嗎？」

    關(guān)以桑啞然。

    「我只是讓你等一會兒?！?/br>
    「是讓我等了，」梅知點頭，「這不是來求您收回成命了嘛。」

    「嗯？」

    梅知繞到她身后，趴在椅背上，在她耳朵邊上說話，「好不好？」

    她只能裝傻，「什么好不好？」

    「別不見我呀。」

    「我沒有不見你，」關(guān)以桑揉太陽xue，「只是這樣不太吉利。」

    于是梅知就抓著她的手，雙眼直直地盯著她，「可夫人現(xiàn)在就看著我呢?！?/br>
    「這不一樣?！?/br>
    梅知問，「怎么不一樣？」

    「還能有什么不一樣？」關(guān)以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問出這樣的問題？身為未婚男子，怎么一點矜持都沒有?！?/br>
    「您可是梅郎的妻主?！?/br>
    「不是?！?/br>
    這下讓梅知找到了把柄。楚楚可憐的少年在她面前低頭，有些哀怨地說，「您的意思就是要反悔了。」

    「我……」關(guān)以桑忽然心軟，「我說的是還不是，遲早會是?！?/br>
    梅知于是笑了，「那無論照水要做什么，只要夫人允許，就都沒關(guān)系了?！?/br>
    這——

    這要她怎么辦嘛。

    「算了?！龟P(guān)以桑嘆氣，「你和多躡說一聲，收拾收拾屋子，今天晚上就睡在云水居好了?！?/br>
    「謝謝夫人！」梅知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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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稱關(guān)以?！妇瞎M瘁」，關(guān)以桑確實擔(dān)待得起。為官十余年，她每晚都要處理政務(wù)，直到書房內(nèi)的西洋鐘響起哨子的聲音。

    在臥房外簡單沖了澡，關(guān)以桑簡單圍了一身織巾便進(jìn)了房門。她本來不指望梅知能熬夜，但沒想到，他連主屋的燈火也滅掉了。

    輕手輕腳地拉開房門，點上火光最微弱的一只蠟燭，踮著腳走到床邊——

    梅知早已和衣睡下，輕鼾香甜，似乎已經(jīng)在夢中與周公相會許久了。

    「喂，醒醒！」

    關(guān)以桑坐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動作不輕，剛好讓少年郎睜開眼睛。

    朦朦朧朧地，只看見關(guān)以桑有些寵溺的輕笑，頓時面紅耳赤，腦子里嗡嗡一片，好像有千百只蜜蜂忽然飛進(jìn)了花園。

    「哎呀，」梅知趕緊坐起，拉著被子擋住寬松的衣領(lǐng)，「大人嚇?biāo)牢伊?。?/br>
    「這是我的住處，又怎么了呢？」關(guān)以桑問。

    也不知道梅知被打斷的清夢有多讓人留念，迷迷糊糊地，他居然又靠著欄桿，打算睡去了。

    關(guān)以桑點上燈，吹熄了蠟燭。

    她脫掉外衣，按低梅知手里的涼被，伸手拉開了他胸前的衣結(jié)——

    「哎！」梅知抓住了關(guān)以桑的手腕。

    不過他也不敢用力，只敢淺淺地環(huán)著，結(jié)果便是自己將上衣解了大半，一副自己引著她撫摸身體的下賤模樣。

    「咳……」他拉起衣服，遮蓋住肩膀。

    關(guān)以桑有些驚訝，不過考慮他年紀(jì)還小，也沒有再為難他。溫柔地將他攬入懷中，在他發(fā)間落下一吻，姑且安撫住了梅知。

    「你怕什么？」她笑了，「你我又不是第一次了。」

    稍稍松開懷里的少年，關(guān)以桑定睛看著他剛睡醒時帶著倦意的俊臉，只覺有塵世溫柔撲滿。

    梅知昏昏欲睡的低垂睫毛蓋住了往常伶俐的銳光，困到說不出話，連嘴唇也是平日難得的憨態(tài)，讓她一時出神。

    很難忍住沖動，不往那山唇上偷一片暖香。

    這下梅知完全清醒了。

    「大人，這么晚了！」

    「嗯？」

    梅知吹掉了油燈，把guntang的臉頰貼在冰涼的欄桿上，試圖安靜心中亂撞的小鹿。

    「您該休息了?！?/br>
    「可這就是我的房間?！龟P(guān)以桑笑了，「云水居沒有現(xiàn)成的廂房，你要我現(xiàn)在跑去借云莊，和紈紈擠一張床嗎？」

    梅知忽然有些怯意。他只是想見大人一面，并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雖然同床共枕——甚至是，呃，男女之事——也不是沒做過，他也不是從來沒有惦記過，可是，可是……

    他猛然想起，剛才關(guān)以桑話里「失禮」和「通房」之類的詞語，對于他本來的愿望而言，確實是太重了些。

    「呃……」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我當(dāng)時、那時候……我……」

    關(guān)以桑歪著頭看他。

    月光如紗，籠罩在她的身上，淡淡地打出一圈神光。

    「好?！顾卮稹?/br>
    為了安撫梅知，她停下了手里的動作，轉(zhuǎn)而將梅知拉到了自己懷里。溫柔的呼吸聲很快讓梅知安靜了下來，少年送了口氣，「您是故意的?！?/br>
    是嗎？

    關(guān)以桑親了親他的眼角，「你不是這個意思嗎？」

    「當(dāng)然不是?！姑分洁臁?/br>
    「好?！龟P(guān)以桑點頭，「先睡覺吧。」

    梅知出身不算太窮，除了母親之外，再沒有和別人分享過一張床鋪。

    身邊忽然多了一位大人，讓他左睡右睡都不太安穩(wěn)。油燈已經(jīng)熄滅好久，燈芯早就涼了，連亂竄的蚊子都敢停在上面。

    床簾沒有關(guān)上，他怕蚊蟲，于是便想伸手，從床頭的柜子處取來蒲扇。

    「唔……」

    關(guān)以桑無意識的哼哼，讓他立馬嚇在了原地。

    不過關(guān)以桑并沒有被他的小動作吵醒。

    和他完全相反，關(guān)以桑沒有輾轉(zhuǎn)反側(cè)，反倒是睡得正香。

    她伸手去抓梅知的腕，拉過來，在他手背上落下一枚親吻，順手讓他搭在了自己的腰上。于是梅知便被迫半轉(zhuǎn)過身來，扭曲著身體與關(guān)以桑相貼，近得能聞清她頭上用過的三種發(fā)油。

    「睡吧?！?/br>
    關(guān)以桑拍了拍他的手背。

    「嗯?！?/br>
    梅知卻抽回手，背對著關(guān)以桑。

    少年的身體果然還是沒有辜負(fù)他，不過短短的幾刻相擁，便讓他感覺臉頰發(fā)燙。

    睡不著啊……

    趁還未等到三更，他終于下定決心，轉(zhuǎn)身從背后摟住了關(guān)以桑。

    「夫人？」

    「嗯？」

    他長吸一口氣，「夫人再教我一次嘛?！?/br>
    /

    讀書的女娘總被告誡遠(yuǎn)離男子，然而關(guān)以桑此前卻不曾知了其中的道理。

    這位女娘家境只能說殷實，沒有余錢供她沉溺享樂。自幼在私塾讀書，長大求學(xué)，跟隨的老師都以嚴(yán)厲著名，身邊連個宦人也少有，根本沒多少接觸男子的機會。

    后來金榜題名，由當(dāng)時的晉王指婚，身邊才總算有了林行昭。

    于她而言，婚姻不過是與進(jìn)士身份相配的必需品。出仕的官娘總要有位賢內(nèi)助，相扶著拜堂的人具體是誰，似乎關(guān)系也不算很大。

    或許是她本身冷感，過慣了苦修的日子，對于情事，似乎行老沒有太過熱衷。

    直到后來有了孩子，她才真正覺得與行昭親近了起來——然而也和世情小說中的不太一樣。

    親吻，愛撫，用口舌先行準(zhǔn)備；磨蹭，揉捻，再看時機決定是否合一；潮起，潮落，再相擁著寬慰熾熱的身體……這樣一趟下來，身子上總是舒服自在，可事后望著行昭的臉，眉頭一皺，卻也從來沒有期待過下一次。

    對他的身體，關(guān)以桑并沒有什么渴望。橫豎這件事做起來不難受，與身邊最近之人赤身相貼，感受由心而起的肌膚之親，她也不抗拒。

    她以為自己就是這樣的，直到終于同梅照水共赴巫山。

    夜晚不點油燈，單靠朦朧月光照著他的長發(fā)，關(guān)以桑心里便能描繪梅知俊俏的容顏。明明還在熟睡著，她卻能看到盛夏里少年的笑顏，穿過荷香撲鼻的優(yōu)雅庭院，像風(fēng)雪一般向她襲來。

    誰能忍住不親吻心上人的鼻尖呢？

    至于會不會將他吵醒——

    「又是處理公務(wù)到這個時候，夫人到底會累不會累呀？」

    ——那人多半也是情愿的。

    梅知不像行昭，后者在備嫁時受過專門訓(xùn)練，一開始便知道如何侍奉妻主。梅照水翻云覆雨時缺乏技巧，沖入云霄后情難自禁，事后疲憊入眠，也很難稱得上體貼。

    那又是怎么回事呢？自己對于兩位的態(tài)度，怎么會這樣不同。

    十九歲的梅知像是從來不知疲憊一樣，永遠(yuǎn)在索要她的關(guān)注。

    情到濃時完全不顧體面尊嚴(yán)，任由欲望將自己吞噬，總是熱情似火，低聲下氣乞求她給予更多。恍惚間，眼前不再是弱柳扶風(fēng)的美少年，完全是一只春日睡醒時討食的小獸——

    好，好，好。

    到最后也總是往后退了一步，親他的鬢角，將他全部迎入自己的身體里。

    或許年輕即是關(guān)鍵。

    因為梅知年紀(jì)小，所以格外誘人。無論是體力還是容貌，都好過其他枕邊人太多太多。而且梅知自己沒什么清高，她也不必太過擔(dān)憂，怕自己成了公子羞愧的理由。

    但行昭也年輕過，關(guān)以桑與他成婚時，行昭也就是梅照水現(xiàn)在的年紀(jì)。然而，只有她和梅知在一起的時候，才是非常愿意做這事的。

    ……和梅知在一起的時候。

    懷中年輕的身體，每一寸都讓人流連忘返，一時一刻也不敢松手。

    關(guān)以桑此生從未體驗過這樣莽撞的青春，現(xiàn)在也早就不再年輕。少年忘情的橫沖直撞，很難說真的有多少鮮活的快感，但是與他做事本身就足夠愉悅。她沉溺于梅知的沉溺中，只是看見他微微泛紅的臉頰，就能感受到腹內(nèi)洶涌的暖流。

    當(dāng)她與梅知兩相依偎，呼吸中帶著他肌膚的香氣時，那感覺可比床事令人滿足得多——

    也是在這個時候，關(guān)以桑才終于理解了話本傳奇中那些千年老妖精，明白她們?yōu)楹我欢ㄒ等肽贻p少爺?shù)拈|房，才能制成青春常駐的良藥。

    饒是她年紀(jì)稍長，跟不上青年無邊的精力，氣喘吁吁之余，也要掙扎著去親吻情人微濕的鬢角。

    「唔……」

    反而是那位年輕人不懂收放，揮灑完了剛好接近無限的氣力，只是癱在床上，微微喘氣，連眼睛都沒法抬一下。

    「好歹先沖了澡。」關(guān)以桑勸他。

    梅知費力地點頭，甩下額頭上的薄汗，可是一歪頭又睡過去了。

    「真是的……」

    關(guān)以桑為他簡單擦了擦汗，無奈地?fù)u搖頭。

    「讓他先睡一會兒，」她向傭人吩咐，「熱水繼續(xù)燒著，別著涼了?！?/br>
    多躡耳根通紅，「大人呢？」

    「把書房收拾收拾，先湊合一晚吧?！?/br>
    后來自然是湊合了很多晚。

    /

    關(guān)家不是連綿百年的世家，府內(nèi)用人也簡單。除去林行昭陪嫁的幾家老奴，連同管家在內(nèi)的其他仆從，皆是對關(guān)以桑忠心耿耿。

    梅知在府內(nèi)的地位，這些人摸不清確數(shù)，卻能聞著關(guān)以桑的態(tài)度。

    就連姓林的那幾位主管，明白了本家在關(guān)以桑眼里的地位，縱是依然對男主人有些偏心，明面上也周全了梅知作為左郎君的禮數(shù)。

    從前關(guān)林二人同心，林家來的仆人對關(guān)以桑也是盡心盡力，幫她建了高官闊吏的臉面，故而她不曾提防過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對梅知的禮貌之后，又隱藏著多少不服氣。

    她那時候是真的沒有在意。

    不過后來林主管一些動作，在當(dāng)時誰都意料不到。就算那位精通人情世故的meimei當(dāng)時碰巧在她身邊，察覺不對做了提點，關(guān)以桑也沒有心思分神去平衡這些家仆的憤懣。

    彼時，她唯一擔(dān)心的只有三個孩子對梅知的看法。

    兩位少爺自然不用花費什么額外的功夫。林行昭本來更關(guān)注女兒，這兩年來，梅知早就占據(jù)了他們生活中父親的位置。知道梅知「將要扶正」，表現(xiàn)得倒是比母親還要殷勤。

    至于關(guān)紈……

    她對梅知的敵意，想來兩分是對親夫的偏心，一份是母親分心的嫉妒，剩下七分都是多嘴用人們的挑撥離間——基本都和梅知本人無關(guān)。

    正因如此，梅知本人再如何討好關(guān)紈，小姐也總是板著臉，一點兒笑容都不肯給這位小爹。

    「原來還是喜歡我的?！姑分脨赖叵蜿P(guān)以桑抱怨，「大小姐是這樣態(tài)度，林郎主肯——」

    「——是二小姐。」關(guān)以桑罕見地打斷了梅知的話。

    關(guān)紈是本系同輩里年紀(jì)最長的女兒，也是關(guān)以桑唯一的繼承人，人人都稱她為「關(guān)大小姐」。

    但她是關(guān)以桑的第二個女兒。

    「對不起，我……」梅知的臉立馬漲得通紅，支支吾吾，卻想不出該說的話。

    關(guān)以桑也沒有接話解圍的意思，低頭在書桌上寫字，將梅知晾在一邊。過了許久，等西洋鐘準(zhǔn)時吐出了口中的杜鵑，她才終于從書桌邊上起身。

    「夫人……」

    梅知趕忙迎上去，然而她卻沒接過梅知的手，轉(zhuǎn)而拎起了已經(jīng)掛好的披風(fēng)。

    心虛的少年自然是殷勤地服侍，因為緊張手忙腳亂，還得到了關(guān)以桑安慰的拍肩。

    只是……

    「你先睡吧?！顾霃埬槼猎诨馉T照不見的黑夜里，「我去看看紈紈?！?/br>
    迎著冷風(fēng)，獨身一人消失在了回廊的盡頭。

    「郎君不陪著大人嗎？」多躡問，「我跟著大人三十年，也算看著大小姐長大的……您該去陪著才是。」

    梅知對這位老前輩懷抱尊重，沒多想便點了點頭。挽起燈籠飛快追了幾步，遠(yuǎn)遠(yuǎn)望著關(guān)以桑落寞的背影，忽然間又停下了腳步。

    她是要人陪……

    只是自己不配。

    /

    關(guān)以桑沒有計較梅知的「無心之失」，次日頂著泛紅的眼角回了房，之后便再也沒有提及那晚。

    唯一稍微沾邊的，是半月之后的郊游。

    出發(fā)的時候，梅知并不知道此行是為了什么，也不知道皇帝為何在這樣奇怪的日子里準(zhǔn)了假，能準(zhǔn)許她與家里人自在地過一次既望。

    多躡與兩位少爺乘一輛車，梅知、關(guān)以桑和關(guān)紈乘一輛車。車仆依然是蘇勇，不過旁邊多了一個跟學(xué)的十三歲女兒。

    蘇淼聰明伶俐，很小的時候就被選成了關(guān)繒的伴讀，后來也陪著關(guān)紈一起念書。小書童難得同母親出門，全然放下了讀書娘作風(fēng)，赤著腳幫忙牽引韁繩，活像一只調(diào)皮的貓咪。

    關(guān)紈心里羨慕好友的自在，卻不敢在關(guān)以桑面前放松。車上光線昏暗，車身也總是搖搖晃晃，卻還是要捧著書本，刻苦地用功讀書——

    結(jié)果路程不到一半就開始暈車，連連作嘔，他們只能要車仆暫時停車，一家人臨時在山道旁的樹底下休息。

    這里風(fēng)景不錯，林葉密密麻麻，一半漏下了光影，一半搖曳著不遠(yuǎn)處的煙火塵市。周邊露氣重，往里看便是一片白霧，簡直就是逃離人世的仙境，路上似乎隨時都能碰見一位修道的真人。

    「別往外走啦?！龟P(guān)以桑提醒他。

    梅知轉(zhuǎn)頭，見她抱著面色煞白的女兒坐在馬車邊，面帶笑意地向自己招手。

    「這里雖然有專人把守，也怕遇見藝高人膽大的盜匪?！顾呐纳磉叺淖?，「難得好風(fēng)景，陪我一起休息會兒罷?！?/br>
    「好?！姑分吭谒磉叀?/br>
    不過他很快發(fā)現(xiàn)，關(guān)以桑并沒有沉醉于山野自然的風(fēng)光。

    她確實是望著濃得要滴落的藍(lán)天，藍(lán)天前云霧繚繞的青山，青山下遞來陣陣花香的綠林，可是目光最后還是落在了綠林中飛奔著撲蝴蝶的蘇淼。

    蘇淼跟在母親身后，學(xué)著她的樣子靜悄悄地逼近閃光的蝴蝶。小孩子沉不住氣，被花粉一撲便打了個噴嚏，直接嚇走了曬太陽的小蟲。蘇勇人高馬大，憑借本能往前一滾，還是用無名指和小指頭的指尖抓到了飛蟲的翅膀。

    她正要展示這絢麗的獵物，不料女兒誤以為這打滾的動作也需要學(xué)，低頭全速猛沖，直接撞上了自己的肚子——

    「哎呀！」

    ——母女倆抱在一起滾下了半坡，一路又嚇飛了不少蝴蝶。連同原本蘇勇手上的那只，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梅知與關(guān)以桑的風(fēng)景。

    就連關(guān)紈也睜開了眼，想從母親懷里探出腦袋去仔細(xì)瞧一瞧。

    「舒服些了嗎？」關(guān)以桑問。

    關(guān)紈點點頭。

    「叫你別看書啦，」她輕輕為女兒擦去鬢角的冷汗，「還得走一會兒才到歇息的地方呢?！?/br>
    梅知插話，「要在這住下嗎？」

    「住一晚上?！龟P(guān)以桑伸了個懶腰，「明日用過飯再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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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以桑說要「住一晚」，梅知原本是相當(dāng)期待的。

    他們的關(guān)系，只能說是名不正言不順。雖然在外參加雅宴時偶爾能碰面，也不能有任何惹人懷疑的舉動。在家是自由些，可這宅院處處是另一個人的痕跡。

    梅知都快忘了林行昭長什么樣子了，卻可以莫名其妙地聞見他留下的氣味——

    有點像松香，又帶著一股生了鐵銹的灰塵味，不經(jīng)意間就能讓他打個寒戰(zhàn)。

    可是在這里更不行。

    一共四間房的小院子，蘇淼和關(guān)紈住一間，兩位少爺住一間。關(guān)以桑獨占主屋，多躡與蘇勇都安置在了那兩邊的廂房，一起來的其他幾位用人便擠在了廚房邊的那間小屋中。

    梅知原本只是「客人」，或者「半個主人」，在這里卻是個徹徹底底的「外人」，身上連紙聘書都還沒有，只能安排在遠(yuǎn)處管事阿叔的房間。

    離她可有一段路好走！

    管事見他皺眉，有些不好意思，「枕頭被褥都是新?lián)Q過的。這兒不是尋常地方，不好給公子安排其他房間……公子今晚將就將就?！?/br>
    「不是尋常地方？」梅知默念。

    難怪了，即使是關(guān)以桑也只能住在這樣的一間小院子里。

    「五重鳳外梧桐池*?！构苁罗D(zhuǎn)身朝遠(yuǎn)處行了個禮，「關(guān)大學(xué)士此行，應(yīng)當(dāng)是來看望大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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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家世代皆為養(yǎng)蠶的桑農(nóng)，祖?zhèn)饕婚g不大不小的絲綢作坊。近幾十年，托關(guān)以桑的福，祖產(chǎn)翻了幾倍，產(chǎn)業(yè)也越來越大。縱然在魚米之鄉(xiāng)算不上巨富，也算擠進(jìn)了當(dāng)?shù)赝宓男辛小敲幢厝灰刃抟恍拮鎵灐?/br>
    關(guān)繒夭折于它鄉(xiāng)，按理是不能歸葬的。林家捐了塊風(fēng)水寶地，可關(guān)以桑不愿意用。

    最后便由當(dāng)時的常山公主牽頭，為關(guān)繒封了個某某孫縣主的名銜，送到了皇室名下的地界入土為安。雖說這里不能隨時探望，但起碼與母親離得不遠(yuǎn)，等到關(guān)以桑告老回鄉(xiāng)，再由宗室出面，以成年女子的身份將遺骨遷回祖墳。

    這件事是關(guān)以桑剛在獄中時決定的，家里知道的只有關(guān)以柘。彼時她與梅知并不親近，沒必要說一句。后來又和他太親近，找不到機會說。

    在皇室的庭院安頓好以后，她才想起告知梅知此行的目的——

    「總得讓繒兒知道的?！?/br>
    ——即使梅知已經(jīng)有了準(zhǔn)備，還是被她的話嚇了一大跳。

    別苑的用人早就準(zhǔn)備好了轎子，天氣正好，到新墳去根本不費力氣。然而等關(guān)以?？嘈χ鲋分萝嚕切麻L成的青年臉上也沾上了濕發(fā)。

    「別緊張，」關(guān)以桑用手帕洗凈他手心的汗，「總不會比紈紈更難對付。」

    「這是什么話！」梅知瞪大了雙眼。

    然而關(guān)以桑滿意于這殘忍的寬慰話，反倒是難得的露出了一點笑意。

    ——不，不是在笑那，她是在笑自己。

    關(guān)紈聽見自己的名字，從蘇淼身邊跑過來，乖巧地向母親問候，完全無視了一邊的梅知。關(guān)以桑三言兩語打發(fā)走了女兒，在她轉(zhuǎn)身后，悄悄親吻了梅知的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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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的。

    從關(guān)以桑的吻開始，他便有些恍恍惚惚。中途關(guān)紈打鬧時從坡上滾了下來，第一次在梅知面前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他才短暫地從朦朧中驚醒，背著小姐一路沖回了別苑招呼大夫。

    等他洗凈身上的血污，換完了干凈的衣服，無論是身子還是腦子，都已經(jīng)沒辦法再保持清醒了。

    再次睜眼，卻是因為一股飯香。

    眼前也不是白天住進(jìn)的管事的屋子。

    「先吃點東西墊肚子?！龟P(guān)以桑遞給他一個食盒，「里面應(yīng)該還沒涼。」

    「嗯?！?/br>
    梅知打開飯盒，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fù)芘S盛的菜色，還沒開口，喉嚨里卻像有火把在燒一樣，把眼眶都燙成了鮮艷的紅色。

    關(guān)紈的無視、管事的房間、蘇勇受到的孺慕，甚至是遠(yuǎn)在天邊的林行昭與陰陽相隔的關(guān)繒，每一樣都在這時跳進(jìn)他的腦海里，掀起了一陣不可控制的狂風(fēng)驟雨。

    「喂……」關(guān)以桑見他落淚，有些著急地?fù)屵^了他手上的食盒。

    她講他緊緊擁入懷中，「對不起?！?/br>
    然而梅知只是咬著嘴唇，盡可能安靜地抽著鼻子。他甚至沒有伸出手去，往回攏住夫人的后背。

    「對不起。」她再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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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意是皇室邊緣人物的墳場。